在杜佐彪的独门小院里,左尔泰被薛侉子和戴蛮子等人押解着往外走,他经过杜佐彪身边的时候,故意暗示不会出卖他,虽然没有别人听见,但是杜佐彪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毕宗卿不动声色的跟在左尔泰身后走了两步,突然回转身来到杜佐彪面前,紧盯着他那张黑脸粗声问道:“老杜,刚才听你们说话,想必早就认识了吧?”
杜佐彪神情一紧忙道:“左尔泰原是雄边军的训练官,我在他手下做过执旗牙将。”
毕宗卿暗吃一惊,怪不得这家伙从头到脚颇具丘八风范,原来也是行伍出身,却不知如何由武将改为文官的,还捞到司户参军这样一个肥差。
其实炎宋皇朝的武将,无论是州府禁兵还是朝廷驻屯大军,只要在军中服役超过七年时限,都可以换资转成文官,曾经武举出身的左尔泰在雄边军呆了将近十年,自然早就具备改官的资格,如果再遇到宋鸿铭这样的伯乐,做个司户参军其实并不算难。
毕宗卿拍着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老杜,你这位老上司狗急跳墙,杀了人之后无处藏身,估计琢磨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所以才跑到你家里躲了起来。别想太多了,赶紧安抚一下嫂夫人和小侄子吧!”说着转身大步流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杜佐彪望着毕宗卿的背影发傻,额头上渗出的一大滴汗水悄悄滑落下来,流进眼眶里蜇得生疼,他这才醒过来神来,赶紧进屋给妻儿解绑。
刚才杜佐彪之所以表现得过度紧张,当然是因为心中有鬼,其实司户院的书表主事和银库主薄之死,跟他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不过事情起因得先从左尔泰身上说起。哺时叛军平息之后,左尔泰没有回到子城官宅里,而是直接跑到罗城私人豪宅里一个人喝闷酒,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通判唐崇璟是事功宗的人,临走之时宋鸿铭就告戒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被他拿到什么把柄,然而正堂公审之时,唐崇璟在张黄二人的授意下,果然直接将矛头对准司户院。
虽然张黄二人被除掉了,但是左尔泰担心唐崇璟与新任冶司提点官联合起来,依然会对他们不利,他和那两名司户院下属呆在城里危险性很大,不如到城外避避风头,正好府里的尖客从外面打探到消息,说是城门郎杜佐彪领着一队人马负责城门防守。杜佐彪曾是他的老部下,他便潜入杜佐彪的宅院,让杜佐彪趁天黑放他们三人出城。
杜佐彪清楚左尔泰是知府宋鸿铭的心腹之人,彼时三座城门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放几个人出去岂不是易如反掌?如果偷偷卖这么大一个人情给他,将来少不得大大的好处。杜佐彪满口答应,两人出门之际,不料正好碰到毕宗卿带着两名禁兵将佐赶来。
杜佐彪听说毕宗卿是来找他捉拿书表主事和银库主薄的,慌乱之下编了个瞎话,说左尔泰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也在司户院当差,他更清楚书表主事和银库主薄的具体住址,于是赶紧追上左尔泰通风报信。
两名司户院下属一旦被毕宗卿抓住了,一定会被轩辕昭查个底掉,左尔泰当时就意识到危险将至,现如今出城是不可能了,当务之急得把两名下属藏起来,只要能挨过今晚就算万事大吉了。
他回去之后立刻让尖客们套上马车,风驰电掣般的跑到府城别墅区,然后把书表主事和银库主薄两人接到自己的私家豪宅里躲了起来。杜佐彪故意领着毕宗卿三人绕圈子,本来是三两柱香就能走到的路程,他居然磨蹭了整整半个多时辰,显然是想给左尔泰留足时间。
等到毕宗卿他们赶来的时候,两家的门仆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然后瞪眼胡编了一通瞎话,说是老爷好几天都没回来了,其实刚刚被马车接走。岳钟麟和毕宗卿率领大队人马大张旗鼓进行全城搜捕,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左尔泰与两名下属躲在家里把酒言欢,正喝得痛快淋漓,不料有人用飞箭传书,给他送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寥寥八字:杀人灭口,舍车保帅。
左尔泰一看字迹就知道是谁传的密信,传信之人的意思很明确,他们已经被轩辕昭盯上了,而且危险很快就要降临,必须杀人灭口才能保守秘密。
左尔泰杀人灭口之后,知道围捕他的禁兵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思来想去,或许只有杜佐彪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于是他便翻墙跳进了杜佐彪的宅院里,准备等到杜佐彪回来再和他摊牌,哪知正好被甄桂英起夜撞上,甄桂英吓得嗷嗷乱叫,左尔泰不得已只好将她们母女捆上,然后嘴里塞上布条。
就在左尔泰闯入杜家的时候,杜佐彪正带人搜查左尔泰豪宅的后院,当他看到书表主事和银库主薄的尸体时,当时就惊呆了,没想到自己向左尔泰通风报信,结果反倒害死了他们二人。
杜佐彪在左尔泰手下做过执旗牙将,对此人心狠手辣狡诈凶残的秉性非常了解,他一直在琢磨左尔泰杀人灭口之后会去哪儿。他思来想去,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家与左尔泰的私邸近在咫尺,此刻说不定就躲在自己家里。
杜佐彪刹那之间如醍醐灌顶,立刻撒腿就往家跑,临走之时连声招呼都忘记打了。此举正好引起毕宗卿的强烈怀疑,于是毕宗卿也赶到了杜家,结果正好看见杜左二人一里一外互相对峙。毕宗卿就带人躲在暗中观察动静,听来听去,只推测出来他们俩人是旧相识,左尔泰只想躲在杜佐彪家里混到天亮,而杜佐彪迫于无奈最终同意妥协,毕宗卿这才站出来收场。
此刻左尔泰被五花大绑羁押到府衙的后堂里,轩辕昭、唐崇璟和甄世淮三人端坐在正中间一张桌案后边,左尔泰被薛侉子和戴蛮子踢到腿弯处,然后硬行按着头跪下。
唐崇璟喝道:“左尔泰!你还不如实招来!”
左尔泰脖子一耿昂着头阴阳怪气道:“请问通判大人,不知下官何罪之有啊?”
甄世淮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何罪之有!手上的污血还没擦净吧?”
左尔泰哦了一声道:“你是说他们两个?那可不关下官的事!”
甄世淮呸了一口道:“人是在你的私邸死的,却说不管你的事,你就不怕被天雷击了?快说,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左尔泰突然哈哈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下官领罪也就是了!”
轩辕昭冷眼旁观,这个人在自己家里将两名下属杀人灭口,铁证如山却还能态度蛮横有恃无恐,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坚信背后靠山能够拯救他,那就是心存了必死之心。
想到这里,轩辕昭淡淡说道:“杀人偿命,你不要心存侥幸,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只是死的方式不同而已,有的人只需轻轻一刀,便能轻轻松松地上路,有的人则要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直到血流干了才会让他死去,不知道你是打算选择哪一种死法。”
轩辕昭的声音很轻很淡,听起来像是朋友之间聊天一般,但是话里面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
左尔泰听得浑身一哆嗦,立马收起了高仰的下巴,脸上的横肉明显在抖动,嘴唇蠕动了半天才低声说道:“不错,杀人偿命,我左某人的确死有余辜。不过,在临死之前,只要让我见一个人,你们想让我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
甄世淮阴沉着脸厉声喝问道:“左尔泰!你想见谁就能见谁吗?到底懂不懂点规矩?”左尔泰翻着白眼望了他一下,旋即把头垂了下去。
甄世淮话音刚落,轩辕昭便猛然提高声音说道:“左尔泰,你以为见到知府宋大人就万事大吉了吗?老实告诉你吧,到了这个时候,各扫门前雪,无论是谁都会把你当作一个弃子的!”
此前那个传给他密信之人让他舍车保帅杀人灭门,如今轩辕昭却明确无误的告诉他,背后靠山是靠不住的,大家都会明哲保身,谁会顾及一个弃子的死活啊。左尔泰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猪水泡,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提点官句句扎心,每一次都能正好刺到他的痛处。
过了好一会儿,左尔泰突然盯着甄世淮说道:“甄大人,下官是个粗人,向来不懂什么规矩,不过什么人能见,什么话不能说,这一点下官还是拎得清楚的,用不着甄大人教诲!”
甄世淮鼻子轻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不要废话,提点大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别想着蒙混过关!”
左尔泰也冷哼一声道:“问什么问?提点大人不是说下官是弃子吗,弃子也有弃子的价值!你们现在就是剐了我,不见到宋大人,我也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了!”说完大脑袋一耷拉,一句话都不说了。
此言一出,轩辕昭和唐崇璟同时互相对视了一眼,很明显左尔泰是骑虎难下,而且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试想一下,一个人连凌迟处死都不怕,毅然决然保守秘密,由此可见这里面一定暗藏着惊天大秘密。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问什么都是徒劳,唐崇璟只得喝令禁兵将他押到府衙大牢待罪,临走之时,还特意叮嘱薛侉子和戴蛮子两名将佐,让他们务必昼夜监管,严防其自尽,毕竟这个人是打开宁江府惊天大案的唯一人证。
轩辕昭听了之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薛侉子和戴蛮子押解左尔泰出去之后,唐崇璟不解地问道:“提点大人,不知你刚才摇头是何意?”轩辕昭笑道:“唐大人,这你还不明白吗,左尔泰见不到宋鸿铭是绝对不会自尽的。”
唐崇璟更加不明白了,忙问道:“为何如此笃信?”
轩辕昭笑道:“唐大人,看这情形,宋鸿铭应该是对左尔泰承诺过什么,或者有什么把柄握在他手里,左尔泰只有见到宋鸿铭之后,承诺得到兑现才会安心去死。”
唐崇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他们暗中勾结,其中肯定有一笔很大的交易,这笔交易大到令左尔泰可以心甘情愿慷慨赴死,唐崇璟急忙问道:“这么说来,我们只要找到宋鸿铭给左尔泰的筹码,或者左尔泰的软胁,然后加以利用,不就可以让左尔泰开口了吗?”
轩辕昭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谈何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