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是关外冬最常见的风景,也是关外最可怕的事情,一旦大雪成了雪灾,不知道会有多少牛羊被冻死,多少牧人被饿死。
辽东人能够抵挡大雪,他们有坚实的房子,有温暖的火炕,但这些都与汉部无关,他们只有帐篷!
大雪下了一日夜,这种鹅毛大雪已经埋没了腿,若再继续下去,帐篷就会被压坍塌,就会有人被冻死。
关外的帐篷是半埋在地下的,或许这样更暖和和坚固吧。阿蛮端过来一盆羊肉过来,很是用力砸在李思钰桌案上,正在处理军务的他甚至连头都未抬起,继续批阅。
“吃饭了!”
李思钰揉了揉被震的有些疼痛的耳朵,这才抬起头来,看到阿蛮撅起的嘴,很是可爱的样子。
“都快要嫁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哪个倒霉蛋接手。”
“哼,要你管!”
李思钰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拿起刀子割了一块肥美羊肉塞进嘴里,烤羊烤的不错,就是缺了些盐巴,有些淡了。
“怎么,还生气呢?”
“坏人!”
李思钰笑了笑,崔秀秀跟他这丫头不喜欢他砍孩子的手指,想让他放过那些孩子,这事李思钰没答应,结果这丫头一连数日都不理他,只是现在她是他的侍女,不得不跟着他。
李思钰拍了拍身边厚实的坐垫道:“过来,咱们好好道理,若是你有理,以后就不再砍孩手指,若我有理,你就不许再生气。怎么样?”
阿蛮歪着头想了一下,犹豫道:“你不耍赖?”
李思钰伸出大手,阿蛮赶紧跑了过去,同样伸出她那白嫩手,重重与李思钰相击了一记,随即又坐在李思钰身旁,歪着脑袋看着他。
李思钰揉了揉手腕,摇头苦笑。
“你这丫头是吃什么长大的,这手劲可真不!”
“哼!不告诉你!”
阿蛮很是高傲,脑袋昂起,看着这明显孩子气的她,李思钰也是无语。
“嗯嗯!那……现在开始讲理了?”
“你先!”
“那好吧,我先问你,我辽东军把契丹八部所有人俘虏了,把他们变成了奴隶,他们恨我们吗?”
阿蛮好像看着傻子一般看着他,李思钰看到这丫头一脸鄙视的模样,自己不由地揉了揉鼻子道:“好吧,我也觉得这问题问的挺愚蠢的,可这就是事实的本质!”
“若我把你父亲、叔叔伯伯的手指全砍了,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告诉你我们有多可恶,与我们的仇恨有多深!时间……长了,仇恨就会在你心里扎了根,长大后就会千方百计杀掉我们。”
阿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点零头。
“难道这不应该?你不打过来,不砍叔叔伯伯的手指,不就不用恨你了吗?”
李思钰摇了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打过来,你们难道就不打过去?可别告诉我契丹八部那些奴隶是他们自愿的!”
阿蛮这次不开口了,她是知道契丹八部做的事情。
李思钰继续道:“草原就这么大,生的孩子多了,草原就没法养活这么多人,于是就要杀人,不杀人,草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当然还可以去关内去抢粮食,去关内杀人!”
“你去杀人,别人自然也可反过来杀你,这是宿命,是没法改变的宿命!”
李思钰叹气道:“孩子早晚会长大的那一,没了大拇指,他们纵然长大了也没法握刀子,纵然想杀人也没法杀人,没了牙齿利爪,时间长了,仇恨就不得不放下,好好的享受草原带来的欢乐。”
“一时的痛苦,一辈子欢乐!”
“你是选择一辈子都活在仇恨的痛苦中,还是选择一时的疼痛,一辈子却高高兴胸放羊唱歌?”
阿蛮皱着眉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她好像觉得这个坏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就是……就是哪里好像不对……
看着丫头迷糊模样,李思钰哪里会给她思索的机会,手起刀落,一大块肥美羊肉被割掉,李思钰插起放到丫头嘴边。
“这都是大人们该头疼的,你一个丫头就该无忧无虑才是,不用太过较真。”
蛮伸头狠狠咬了一口羊肉,嘴里嘟囔着。
“坏人……人家可不……人家叫阿蛮……不是……不是丫头……”
李思钰点零头,算是认可了丫头的话语。
“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外面世界看看,外面可好了,有无数美丽的衣服,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有很香很香的水粉吗?”
看着丫头贼亮贼亮盯着自己,李思钰笑道:“当然了,你秀姐姐用的水粉是在幽州买的,以后有机会也给你买些。”
“那……那以后就不叫你坏人了!”
蛮眉毛弯了下来,仔细看她长得其实挺漂亮的。
汉部的组建,契丹八部全部打乱分配,原上层贵族则要被遣送去营州,不过这场大雪延缓了这些贵族的行程,只能来年再遣送,这不是李思钰心地善良,而是李思钰担心他的财产受到了损失,阿保机逃脱了,可他的家人被留了下来,尤其是他刚成婚不久的妻子萧平。
萧平原本不姓萧,也不是汉人,而是回鹘人,原名叫述律月里朵,后来才改为萧平的。在古代,皇帝喜欢对关外部族赐姓,后来这些契丹人也兴起了这样的规矩,耶律家族往往与契丹八部联姻,借此也壮大了耶律家族,萧姓也是联姻后的产物,这也是后来萧姓专指契丹后族原因。
萧平,也就是月里朵现在不过是十二岁的丫头,跟蛮年纪差不多,可这丫头要比蛮聪慧太多了,那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两人也是闺蜜兼好友。
月里朵现在很凄惨,穿着破破烂烂的羊皮袄,脸脏兮兮,眼睛红肿,好像才刚哭过一般,阿蛮见到她时吓了一跳,这丫头这几日一直在李思钰夫妻那服侍,还没时间过来看望好友。
“月里朵,你怎么……怎么成了这样子,这么冷,别洗了!”
月里朵身前一大堆破烂衣物,冰冷的水里还漂浮着大块寒冰,手好像也冻伤了,肿成了气蛤蟆一般。
月里朵看到了阿蛮,故意扭过身子不去看她。
“怎么了?”
蛮丢下巨斧蹲在月里朵身前,看着好有好像在生她气,有些摸不着头脑,扶了扶有些歪聊皮帽子,道:“月里朵,你这是怎么了?”
月里朵气呼呼把手里衣物猛地扔在水里,溅起的水花一下子弄湿了蛮的衣角。
“你怎么了?你不是答应月里朵阻止大魔王不砍人手指吗?”
阿蛮好像犯了很大的错一般,脑袋低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了。
“你是叛徒!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月里朵转过身子,不去看阿蛮。
阿蛮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默默站起身子,默默把一块失去了温度的羊肉放在一旁的衣物上。
“月里朵……”
蛮又喊了一声,月里朵依然没有回头。蛮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都没迎…
看着衣物上包裹很漂亮的食盒,萧索离去的身影,月里朵眼中泪水不争气的落下……
阿蛮无精打采扛着巨斧,还未走多远,就看到一名辽东将勇提着酒水钻进一个破烂帐篷中,蛮知道那座帐篷是好友雅玛家的,鬼使神差向那里走了过去。
帐篷里一开始很是寂静,突然传出声音。
“你在军中,就不能想想法子?呜呜……果子没了手指,你让他以后怎么活?”
“混账娘们,怎么活,老子养着!”
“这能是俺能阻止的?那可是大帅下的命令!再,若是俺们辽东军落魄了,你们可比大帅还狠!”
“你就不能求求情?你跟着大帅这么久了,求求你了……果子以后是你的儿子啊!”
“求求你了……”
帐中除了女人哭泣声,再无其他声音。良久才有男人声音传出来。
“他娘地,敢去求求夫人,若夫人都没法子,也只能如此了……”
听到这里,阿蛮赶紧躲了起来,果然,那男人掀开厚重破烂帐帘走了出来,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好像喝了不少酒水。
阿蛮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连蹦带跳向崔秀秀那里跑去。刚跑进崔秀秀大帐,正见到娘亲和几个妇人在帐内忙碌,崔秀秀则陪着婆婆着过往趣事。
“阿蛮,又跑哪去玩了?一点都没个女孩样子!”娅娃有些不满阿蛮瞎跑的作为。
“阿蛮很可爱的,婶娘太过严厉了。”
崔秀秀很喜欢蛮真烂漫的性子,犹如姐姐喜欢妹妹一般,跟樱性子差不多。
“哪有,阿蛮很老实安静的。”
阿蛮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随意编了个理由搪塞,耳朵却听着外面动静。果然外面一阵走动声传来,阿蛮一下子精神起来,赶紧跑到崔秀秀身后,轻轻为她捏起脖颈起来。
崔秀秀一愣,这丫头何时这么懂事了?就在这时,一个沉闷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辽东军第二骑旅李义真求见夫人!”
崔秀秀一愣,随即放下手里针线。
“李将军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