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天啸头七过完了,院里尚可看到祭奠的痕迹。倪天路和大嫂商量了,今后大哥所有祭奠日全放在周年,他们不愿看到年迈父母经历此事时的悲伤。
第二天上午大家刚吃完早饭,管家祝修生站在院里说老爷让全家人到前厅集中,要开一个家庭会议。
这个家庭会议很突然,事先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倪天豪是回来给大哥过头七,他准备吃完早饭回城,正在和随从收拾回城行礼,妻子马小莲尚在唠叨说要去城里过几日,说家里死气沉沉的,让人受不了。听到管家说老爷召集全家人去前厅,她心里略有窃喜,没有表露出来,随丈夫带着儿子倪况一起往前厅去。
倪瑞轩开这次家庭会主要是为了确定今后航运由谁来担纲,自己年纪大了,再不能长期水上行船,这件事只能交给天豪或天路其中一人来做。倪天啸的死已经对倪家打击很大,但不能因为他不在了,就将苦心经营起来的水上事业给撂下了。那么水上航运究竟由谁负责,必须要确定人选。倪瑞轩之所以开这个会是因为看出了一些苗头,天豪似乎并不热衷航运事业,所有心思都在城里的铺子里,天啸死后到下葬连面也没露过,只到头七祭日他是回来了,可是没自觉向倪瑞轩表示过一句话。按说老大死了,船上事业理应由他这个弟弟担当起来,因为天路尚年幼,对船上水上活计并不熟悉,没有外出经验,也无社会经历,不知人心险恶。倪瑞轩心里已经为失去长子积下太深的悲伤,如今加上天嚎对家事漠不关心更让他大伤脑袋。
倪瑞轩和龚云卿最早在厅里坐下了。
倪家用于接待外来客人的客厅在前院,是最大一间会客之所。门窗都是黄梨木雕花,正门屏风也是黄梨木,浮雕梅、兰、菊、竹四君子。中堂一副对联,上书:常将有时思不时,莫待无时想有时。厅内光线充足,透气好。
为保持好室内温度,早有家仆抬进两个炉子放在厅门两侧,炉内火势正旺,尚可闻木碳铮裂的细弱噼雪声,一丝淡幽幽的枣木香从碳火中飘出来。
枣木炭仅城西瞿姓一家烧作经营,用枣木制碳成本高,价贵,多是本县财东冬天用得起。
清莲给老爷和太太泡了一杯茶,在太太身边垂手而立,倪瑞轩看了她一眼,原本想叫她去厅外,转念想到自己和她的私情,如果让她离开,会让她觉得自己把她当外人了,心里会不好受,便留下她。
马小莲带着儿子最后进来,也没过去给倪瑞轩和龚云卿请安,仅远远福了一福,算作是见礼了。
二嫂的做派很让倪天路看不过眼,他横了二哥一眼。心想,二嫂被惯成这样完全是二哥的责任,对爹妈如此不恭,竟然充耳不闻,漠然置之。由此想到二嫂平时诸多不是,不由抬眼看了看贤淑的大嫂。心里说,大嫂瘦多了,眉宇间没了那层恬静与舒展,深锁一袭愁云。他在心里问,这朵愁云不知何时才能解开,重见往日欢颜,如此想着,心生生疼起来。
想到二嫂与大嫂做人差距,倪天路心里颇为愤愤然。
倪瑞轩似乎对二儿媳妇轻慢态度视而不见,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没喝,将杯子又放下了。缓缓扫视众人,用缓慢而又低沉的语调说道:“今天召集全家人来,主要是商量一下家事与外事的安排。全家人都知道,咱们倪家有两条生财之道,一是水上运输,二是城里商铺。原来水上一切事务是由天啸带领船工不分白天黑夜风里雨里寒来暑往操持着,倪家近几年经济迅速发展有天啸一半功劳,甚至全部功劳。”
说完这番话,倪瑞轩端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大家都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是还没容他张口,马小莲站起来说话了。
“老爷,按您所说倪家是大哥一人功劳,天豪这些年无所事事,一无是处是吗?今天全家老少都在,给评评理,您刚才还说倪家有两条生财之道,一是水上运输,二是城里商铺。城里商铺这些年都是天嚎一个人在苦心经营支撑打理,而你却说全部功劳是大哥的,有你这样偏心的父亲吗?”
全家人被马小莲一番话说愣住了,因为她的话听起来很有理,老爷刚才确实是这么说的,厅内气氛一下了紧张许多。连孩子们也从大人的表情中感觉到一丝紧张气息,所有目光都投向倪瑞轩。
倪老爷并没动怒,仍以平静的表情迎接大家的目光。
倪天路早已怒不可遏,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
马小莲如此胆大妄为与昨夜夫妻俩就倪家今后发展运势有过一番长谈有关。按照马小莲的说法,今后倪家经济发展主要途径是城内商业而不是航运业,因为老的老小的小,没人能够跑船,今后的发展将完全倚赖倪天豪一个人。俗话说得好,人多没好饭,猪多没好食,这么一大家子混在一起,太吃亏了。
倪天豪听懂了妻子话中之意。如果分家,一定会将航运业和城内商业划成两块。到时如果争得商业这块经营权,到是天赐发财机会,因为自己在城里经营这么多年,驾轻就熟积蓄了商业零售以及批发经验,而且桃叶县、邻县和下辖的村镇拥有一定客户。航运业太辛苦也危险,最好能将航运推给大嫂和天路。
倪天豪无动于衷,目光散漫,他对妻子言行并不挂在脸上,似乎所说之事根本与他无关。他对父亲所说的话内心很为反感,但他依然能做到不动声色,说好说坏由你去,包括妻子对父亲的不恭敬,让外人觉得自己处于两难境地,所以一声不吭谁也不帮。
他将眼睛余光轻轻瞟向马小莲,恰好她也瞟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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