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指轻轻搭在黑白琴键上，如珠似宝地抚摸了一下琴键。
几个谢老先生的学生见状，眼眶都微微泛红。
多久没有见老师弹过琴了？九年了，从宣布退休，到如今谢赟的八十整寿寿宴，已经过去九年了。
在场的众人，无论是对这位钢琴大家抱着怎样的心态，此刻，看到谢赟的模样，都或多或少有些动容。
谢赟之于华国，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钢琴家这么简单了。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只不过是一个生日，但是谢赟放出话想要大办一场，也能有各界的大能愿意抽空来给他捧场的原因。
空气都因为谢赟抚摸琴键的动作而变得安静下来，众人不敢发出任何杂音，生恐自己打扰了他。
从第一个琴键的声音开始，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被蒙住已久的耳朵猛地打开，无边无止的风和光冲进来，却在即将接触到肌肤的那一瞬间，力道柔得让人心痒，变成缓缓抚过。
此刻身在何处已经不再重要，其他感官都被剥夺也不再重要。
音阶跳跃的弧度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如站在巨大的海浪面前，除了发出下意识的感慨之外，作不出任何多余的反应。
坐在琴凳上的老人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枯萎的手指都好像重新焕发了生命，在琴键上雀跃欢舞。
主旋律部分很快来临，相比于前奏的轻缓有序，现在到来的感觉更为强烈。
好像有谁站在自己的身后，用力地敲了敲足以笼罩住自己的钟，钟鸣大到无声，只剩全身清晰的颤栗，还在提醒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不是幻觉。
秦亦凝就是这样的感受。
作为闻名世界的钢琴大师，谢赟对于钢琴曲，显然有自己的见解。
同样的曲子，她在不同的人手里听过无数遍，但是每一遍，都不如再谢赟自己手上听到的，要来的震撼。
更让她讶异的是，相比于九年前自己逃课出来听的那一回，如今的曲调，似乎多了些她听不懂的意味。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漫不经心地听着音乐会，所思所想与如今的自己，大相径庭。
最后一个音在他的指尖消融，但仍然在空气里颤动。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舍得说话，来打破尚且还在胸中的余韵。
谢赟的眼中已经荡漾了一抹水光，他也微微垂着头，看着这架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回味过来开始鼓掌，一时间，众人掌声雷动，几乎要将形容孤寂的老人淹没。
他用衣袖摁了摁眼角，努力打起精神，站起身来，红润的脸庞上也浮起笑意。
他向众人颔首示意，面上的表情真诚，像以往的每一场音乐会结束时一样郑重。
“谢老先生不愧是大家啊，能现场听这么一回，真是没有遗憾了。”有人的感慨透过附近的掌声传到谢赟的耳朵里，却没有让他很高兴。
自己的生命有限，到如今却也还没有能完整继承自己衣钵的传人，别人夸他有什么用，人死即是黄土一抔，真正有用的东西是能流传后世影响深远的。
他看了一眼人群里站着的，看着自己，眼神里的渴望已经无法掩饰的几个学生，不止一次地感到了空虚。
这些人，不行。
只学到了形，却无法领悟其中的魂，他是没有办法放心将一切都托付出去的。
而自己家的后辈，说来惭愧，确实是没有一个能挑的起大梁的，哪怕他考究的目光带了私心，也依旧是达不到标准。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眼神在一圈人里扫了一遍，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那个人群中也十分突出的人。
她今天也来了啊。
当年她只是信手弹奏，一时兴起，便展现了极佳的乐感天赋，每一个音符都选择得恰到好处，外行人听个响，他却听出来了这个孩子，绝对拥有超凡的能力，只要系统的学习音乐，绝对不输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只是旁敲侧击后，秦老给出的答案太过绝对，这孩子当年年轻气盛，别说是老老实实学音乐了，就是在学校里乖乖上课都待不住，少了耐性，终究是有些可惜。
原本以为日子还长，这泱泱人潮，音乐人千千万万，要寻得一个比她更出彩的天才一定是有可能的，却没想到往后听过的那么多孩子的曲子，都不如那个穿着小白裙子，一脸好奇地敲琴键，要来的让人心惊。
不过，若说年轻气盛，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年轻气盛，自以为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而随着年岁增长，他也才晓得有些人，当时不抓住，过后的惋惜已是为时已晚。
突然，他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众人就看到谢赟，大步流星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人群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都摸不准谢赟是要怎样。
却见谢赟走向的方向，只站着两个女生。
“是林苒和秦亦凝啊……”有人率先说出了她们的身份。
着两个人和谢赟也有交情吗？还真是看不太出来。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看不出来，两个与钢琴家应该是丝毫没有交涉的小辈，可以获得谢赟这样的钢琴大家，这么堂而皇之的关注。
“谢老先生，生辰快乐，我是林家的林苒，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眼见着人都走到跟前了，林苒只好有些懵地问了一声好。
秦亦凝紧随其后，喊了一声。
怎么还被“特别关照”了？
“这么多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谢赟熟稔的语气让周遭的人群都寂静了几秒。
怎么回事？
从来也没听说过谢赟有这样的忘年交啊？
应该是说，谢赟素来不爱混这些所谓的上流圈子，只热衷于他自己的音乐事业，所以和这些所谓的家族之间，交往甚少，对于小辈，更是没有什么作为长辈的互动。
怎么看上去谢赟和这两个年轻人交情很好的样子？
其实作为当事人，林苒的心情已经不只是茫然和惊讶这么简单了。
她敢笃定谢赟的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凝凝和谢赟老先生早就认识！并且关系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