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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章回:若干文摘(1 / 1)

<>?《大明那一年:万里关山·风云裂变·千秋天下》?

不同章回·若干文摘

朱由检凝目瞧了凌云冲一会儿,惊异道:“那你不是只有这百日之命?”凌云冲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淡然道:“不错。”朱由检感叹道:“没想到毒性竟如此之烈,就算最好的情况也会失忆失明。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吗?”凌云冲淡淡一笑,道:“在意又有何用?”朱由检似乎有点关心,问道:“有没有找御医看过?或许还有其它方法呢?”

凌云冲反问道:“难道皇上认为宫中还有比无可医术更好更高明的大夫吗?连无可也没有办法解的毒,难道那些御医能行吗?”朱由检一怔,想想确实没有,尤其是毒药方面,御医怎及得过东厂那些家伙的发明创造。特别是凌云冲身上混合了两种剧毒,更是难解。无可研究甚深,也是无法可解,何况这些御医?他正自思忖,听得凌云冲道:“皇上不用为我费心,我于自己这条性命早已不怎么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

朱由检闻言用欣赏佩服的目光打量着他,赞道:“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好男儿大丈夫本色。”口气一转,又道:“可是你就这么死了,朕真是有点舍不得。”凌云冲一奇,问道:“皇上此话何意?”朱由检道:“目前神机营提督一职悬空,督造火器操练禁军都需要有人监管。朕决定由你来担任。待会儿朕就拟诏下旨,明天你便到此奉旨领命,及时到神机营去任职吧。”?

凌云冲不可置信地问道:“皇上,您真的决定让我充任神机营提督的职位?”朱由检道:“不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莫非你觉得自己担任不了?”凌云冲道:“那倒不是。皇上如此抬爱,臣真是受宠若惊。臣只不过有点奇怪,皇上突然有这个决定。”朱由检道:“不但如此,朕还决定恢复你本来的姓氏名字,从此以你本来的身份面目在朝中行走,替朕打理神机营。”凌云冲拱手道:“感谢皇上的眷注。臣自当竭尽所能尽力而为,将神机营操练得大有进步。”

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朕为何将神机营交给你吗?”凌云冲谦逊地道:“臣不敢妄自揣测。”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已猜到原因,神机营可以说是关乎皇帝生死社稷存亡的要害机构,任职之人皇帝当然会选一个他的亲信臣子。朱由检虽然相信自己是忠的,但更是因为自己中毒无解,或许他盘算着,就算自己控制住神机营,造反也没必要了,因为夺取天下也没命享,自然也就不会去费那个心思,所以他才放心大胆的交给自己。一方面是自己有本事管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自己命不长久,他不用担心忠不忠的问题。他对自己从来不是完全信任,不过信任一半,现在自己中毒这种情况,他倒可以百分之百的不用疑心了。

朱由检赞赏道:“是因为朕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忠心。”顿了一下,口锋一转,续道:“如果朕将神机营交给一个怀有异心的人掌管,朕岂不是危在旦夕?你说是不是?”凌云冲微微颔首道:“是的。”一语出口,恍然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说你就这么死了,朕真是有点舍不得。原来他是想用自己,他所谓的舍不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朱由检道:“小凌,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这个位子极为重要,朕希望你尽心尽力。”凌云冲道:“皇上请尽管放心,臣一定会努力去做。”

朱由检道:“朕看过孙承宗传来的你的送卷资料,你是他派遣的密侦,改名换姓忍辱负重。你本籍贯浙江,是湖州府人士,家在德清县史家庄。你妹妹张无可原名史无双,她的父亲史孟麟是万历朝内阁大学士。当年高寀作伪证,和魏忠贤勾结诬陷史大学士通倭,以至他含冤枉死。你原名史可鉴,你的父亲史孟麒是史家村村长。当年魏忠贤暗遣许显纯,假圣旨之名,以平息祸乱为由,放火烧毁了史家村,以至你家惨遭灭门。这些陈年旧案,朕会派人调查核实,为你们史家正名昭雪。你和你妹妹今后就可以恢复你们本来的姓氏名字。”

凌云冲道:“多谢皇上为臣思虑,臣万分感激。只是臣这名字都叫了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必再改回去了。名字也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史可鉴凌云冲都是同一个人,我依然是我。”朱由检笑道:“说得好!史可鉴也好凌云冲也罢,只是际遇不同,你就是你,不论走过多少风浪闯过多少凶险,你还是你。对吗?”凌云冲笑道:“皇上深知臣意,臣正是此意。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朱由检一奇,问道:“哦?还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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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对妹妹无可这样许诺,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那一天么。抬首循着树木间透出的斜阳光线望去,他仿佛看到当年江南光影中的美好画面隐约重现:想起在杏花烟雨中漫步,想起在湖上泛舟采莲藕,想起小桥流水青砖瓦,想起陌上飞花观落红,想起很多很多,再也不理江湖恩怨朝廷诡谲,再也不用与虎谋皮与狼共舞,那是何等逍遥自在?江南的小桥流水,江南的古道青砖,江南故园的一切,那段记录了当初平静生活和安乐无忧状态的生命在心底徐徐涌动出来……

无可曾跟他说:“隐藏在黑暗里的陷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陷阱是流动的。我只是觉得京城这片旋涡犹如流动的陷阱,很险恶很可怕,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没有任何人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他曾提点无可说:“密侦的命运其实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孤苦无依身不由己的棋子,但我偏不愿意遵循这样的安排,偏要活出自己的色彩,你要记住,你就是你,不要受任何人摆布,你是为自己而活,你要好好活下去,活自己的命,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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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冲知是黄坤来了,随口道:“请进。”黄坤抱着一堆卷宗走进来,凌云冲微笑着打招呼,道:“四爷,大清早就到我这儿来,有何贵干啊?”黄坤笑道:“这些个材料是我用了一整夜的给你找出来的,这可都是你写下来要的东西。”说着递上,凌云冲双手抱过,道:“实在是太辛苦四爷了,还要你跑一趟我怎么过意得去呢?”黄坤笑道:“别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亲兄弟嘛,以后可不要见外啊。再说咱们都是为厂里做事,不分什么疲劳,我分什么劳累嘛。”说着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凌云冲道:“四爷,你吃过早点没有?如果还没有的话,不如让我来做个东,聊表一点心意。”黄坤呵呵笑道:“不用了,我呀,实在是有点困倦,我回去小歇两个时辰,再说呢,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凌云冲道:“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哦,晚上我再到你那里去找你,吃顿好的,顺道到瓦子巷去玩个痛快啊。”黄坤忽的脸色大悦,连声道:“好,好,好。我一定奉陪。”说着便告辞,凌云冲随即翻看这些卷宗。

是夜上灯时分,凌云冲请黄坤去到京城中一家大酒馆用过晚饭,两人走在街道上,虽然已是晚上,但街上仍然是人来人往,街边小摊小贩的叫卖声音也是此起彼伏,凌云冲道:“四爷,咱们现在去瓦子巷柳竹小舍玩吧。”黄坤笑道:“小凌兄弟,你也知道那个地方?”

凌云冲呵呵一笑,道:“我知道柳竹小舍的红人叶迎春正是四爷心头所好啊。”黄坤笑道:“小凌兄弟说的是,那是我黄坤的相好。不过今晚咱们去另外一个地方,小凌兄弟意下如何啊?”凌云冲心中一动,暗暗思忖:“说不定这黄坤和许显纯要耍什么花样,姑且顺水推舟去看一看。”于是笑道:“那就听四爷的。”黄坤呵呵笑道:“那就走吧,咱们去‘一庭芳’。”

凌云冲微微一怔,很快问道:“‘一庭芳’?就是京城中那个名气数一数二的花苑楚馆?”凌云冲进东厂卧底,什么瓦当巷子之类的倒去过不少,却还没去过这家青楼,通常他都不会去逛这些地方,除非任务所迫,去则必有所获,越是大的青楼越是不简单,绝不会也不能踩进去,哪怕只是为拉拢东厂手下而去消遣也不随便轻易去。忽听黄坤说到,微觉诧异,而黄坤故意引自己去那里,想必有事要发生,心电一转随即想到,这几日察觉许显纯和黄坤在调查自己的身世,这趟事情可能就和这个有关。

凌云冲暗暗思忖,再看黄坤,那太监依旧是个笑脸,说道:“小凌兄弟是雅人啊,怎么能去瓦子巷那种小地方,那是我这种俗人去的。‘一庭芳’是京城的行院,行院不同妓院,妓院多以色娱人,行院是以艺娱人。今日小凌兄弟做东,我嘛就想跟你去见识见识,去风光风光,沾沾高雅之气啊。”凌云冲笑道:“原来如此。其实这‘一庭芳’我也没有去过,既然四爷都这么说了,咱们就一起去见识见识了。”黄坤大笑,连连道:“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说话间,两人拐过一条巷子,又来到另一条大街,走了不久便见到一座两层的楼阁,建筑风格颇有雅气。走上门口,只见大门顶上挑着两盏大红灯笼,门楣上高悬一块牌匾,上书三个金漆大字‘一庭芳’,和一般青楼不同的是,门口没有迎来送往的姑娘和虔婆,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群,有二人把守,进出的客人都秩序井然。凌云冲心道:“青楼见得多了,但像这般不俗的还不多见,也许就这是所谓的行院。只是不知里面究竟如何?”心中猜测着,故意对黄坤说道:“这地方倒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啊,走,进去瞧瞧。”黄坤笑道:“是啊,是啊。进去瞧瞧。”一路嘿嘿笑着,跟凌云冲走了进去。

刚进华堂,便有一中年妇女忙不迭的笑脸迎了上去,认得是贵客,接待得格外殷勤。凌云冲见她手摇团扇,浓妆艳抹,实在有些滑稽,忍着心底的发笑,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递于这名妇人。她立即揣下,满脸堆欢,叫来龟奴进茶,又说‘一庭芳’园子里面有雅院,这大堂里人太多,问凌云冲和黄坤要不要雅院,拼命的解说那里别有风致。凌云冲扫视一圈,见这地方竟然这样热闹,华堂里宾客满座,满眼尽是客人和姑娘们的身影。凌云冲说喜欢清净,便要了一间雅院,在后院的二楼。

随即有一姑娘前来带路,凌云冲和黄坤跟着走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见高灯下,一堆堆,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赌牌九,有的已经袒胸裸背,有的面色潮红,有的脱鞋掷履,有的拍蚊驱蝇,有的抓起手边的大口碗,胡乱地闷一口酒,叫嚷几声嬉骂着。凌云冲的眼光扫过这些男人,知他们是这青楼的护院。随即又走到一个大花园里,即是‘一庭芳’的雅院,这园子精致华贵,雕花窗格,屋檐下挑着一色的大红色纱灯,把所有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靡靡的气氛,这里与他处房间颇有不同,均是独门独院,显得甚是雅静。清风如许,皓月当空,荷塘里已露尖尖的小荷,嫩嫩绿绿的,很是惹人喜爱。高耸着的柳树梢也随风而摆动,悠悠然的飘荡开来,伴随着阵阵花香,倒是一派清爽的景致。

凌云冲和黄坤上得二楼,进得房里,在一圆桌边落座,便有几位姑娘端上果品和好酒,随即退下。黄坤对领他们进来的那个姑娘道:“听说你们‘一庭芳’有位扬州府新到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在音律词韵方面也颇有造诣。可否请这位姑娘出来一睹芳容啊?”那姑娘笑道:“这位爷说的可是咱们‘一庭芳’的新人无可姑娘吧?她可是咱们‘一庭芳’的大宝贝,色艺双绝,娇美可人。”凌云冲听得此言,抚掌笑道:“无可,好名字。事无不可,无所不可,随性傲气,能耐非常。想必这位叫无可的姑娘,定然不同凡响。”话语之中大有赞赏之意。

此时凌云冲随眼瞧了瞧眼前这个姑娘,只见她体态苗条,身材匀称,高发盘云,长眉入鬓,目如秋水,再把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但觉她长相艳丽,媚气勾人,心下暗忖此女并不简单,或许背后另有暗藏的身份。黄坤转头看向凌云冲,笑嘻嘻的道:“这么说来,小凌兄弟也有兴趣?”凌云冲转过头,盯着他道:“原来四爷这趟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这位无可姑娘啊。”黄坤的表情僵了一下,谄媚的笑道:“我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小凌兄弟,哈哈哈……”那姑娘笑道:“咱们无可姑娘不仅貌艳如花,而且能吟诗搭对,虽说是新来初到,但满园之内皆推为翘楚。”凌云冲看着她道:“如此听来,真是不简单啊。世间求才难,其实寻美也不易,这才貌双绝,技色皆具的佳人,就更是难得。这么个妙人儿我倒也想看看。”那姑娘依旧一副笑脸道:“难得两位大爷有此雅兴,保管你们来咱们这‘一庭芳’乐而忘返,尽兴而归。”凌云冲道:“你们‘一庭芳’闻名遐迩,想必这里的姑娘也是与众不同别有味道。去请你们的那位无可姑娘出来吧,让咱们见识见识她的不凡之处。”那姑娘笑着应道:“好的,两位请稍等。”说着微一欠身万福一礼,便转身走去外面。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黄坤骂骂咧咧的,走出屋外,跑下楼去,找虔婆去问话去了。凌云冲无动于衷,仍悠闲地坐着自斟自饮,眼光看向窗外,但见月光似水,照得四周分外分明。这时听见里面的房间中,响起了古筝的声音,曲调悠悠袅袅,有如远方飘逸来的阵阵花香,缭绕芬芳。凌云冲好奇心大盛,当即站起身来,迈步走上前去,这便发现此间房很大,里面还有一间,只见东端有一个琴台,心想:“原来这是一间琴房。”寻着悠扬的古筝声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粉色轻纱,隐约看见纱帘后有一位身着翠绿衣裳的琴师正襟挺背,手拨琴弦,正在抚琴,琴姿十分优雅。凌云冲好奇心起,不由得走上前去细瞧,在离纱帘还有两三丈的位置站住,不再走近,凌云冲心想要让这女子自己走出来,而不是自己闯进去,他不是单纯的想到冒然闯进有些无礼,而是他自信他有这个本事让她自己出来。

当下随眼四处打量,见此厢房的圆桌上也放有一架古筝。凌云冲悄然而立在纱帘外,静听那女子弹琴,看着月下她瘦影朦胧,头上的蝴蝶银饰随着头的轻动,耀出点点微光,在烛光之下越发闪闪动人。碧衫女子古筝声初起,叮叮咚咚,琴音婉转,曲调明快轻柔,令人似乎着春服置身郊外,沐暖风而舞衣。凌云冲精通音律,听得琴音中颇有暖意,寻思:“这女子琴艺精深,陶醉曲中,一心在琴上,不理身外之物了。不知我与她比起来,孰高孰低?”但听得那女子曲风渐变,变作沉凝低回,似乎从春郊移到秋郊,令人闻之心有戚戚焉。凌云冲低头心想:“怎么这琴声渐渐悲怆起来,难道这女子有许多心事么?”忽听得琴台上琴声一变,那百转柔波终于又似将欲升温化作水了,琴音复变清扬平和,就似漫天乌云被缓风吹散,露出一片晴空。

一曲终了,凌云冲抚掌赞道:“好琴曲!妙极!闲坐明月夜,佳人弹素琴,姑娘琴艺惊人,在下大开眼界。只是这抚琴之道,有不适弹之机。听琴声之中,姑娘心绪似乎有些烦乱,也许此刻不宜抚琴。”随即听得纱帘中的女子开口,缓缓说道:“没想到公子是位知音人啊,懂曲中之意,识琴中之音,能听得出无可琴声中的心事。常言道,来而无往非礼也,不知公子可否抚琴一曲,小女子洗耳恭听。”凌云冲心里略微一惊:“原来她就是无可。”

但听得她的声音如此纯净清澈,凌云冲陡然忆起自己的妹妹,恍然间又想到任青阳,忽的心中一动,脑子里倏地涌出她那种种曼妙美好,一挑眉,一浅笑,一回身,一凝眸,那个让他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的妙人,只是刚刚想起她,凌云冲的嘴角就不由得笑意萌生,索性放纵的朗声一笑,说道:“正所谓世上知音难寻佳偶难觅。姑娘琴音雅乐,悦耳怡人,凌云冲有幸聆听,实为乐事。所谓礼尚往来,在下就献丑一曲,当是回赠。”

听得那纱帘中的女子轻声一笑,优雅的伸手比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示意他弹奏圆桌上的古筝,说道:“凌公子请。”凌云冲在圆桌边坐下,头颈平正,挺坐如钟,整整胸前两绺垂发,弹起了桌上那架古筝。他双手虚放在弦上,以腕带臂,右手先动,轻轻一按,指下一挑一勾,复挑复按,琴弦发出铮铮铮几声清响,弹出的琴音清幽平和,碧衫女子心里暗暗惊叹:“没想到此人琴艺非凡啊。”

凌云冲左手几根手指清清楚楚在琴上徽位间往返。一会儿,犹似那足踏群叶于水上漂走一般,力不用大亦不虚浮,在弦上一点即起,右手同时只管弹弦,一地亮而不亢的轻脆泛音散了开来,听来似是到了一片烟波江上,泛音跳跃,好象引人进入了那万顷烟涛碧波之境,看见眼前红霞满天,江里碧波耀金。那轻脆清亮的琴音,好似颗颗玉珠洒地似的跳来跳去,灵动轻盈,碧衫女子仿佛觉得自己坐在烟波江上的一叶小船上,正在伸手抓那碧水中的小鱼,心中颇觉舒泰畅快。其时已是夏日,天气已颇有些热,听了凌云冲弹的这琴音,她竟觉身上凉爽起来。碧衫女子情不自禁望向凌云冲,仔细一瞧,但见月光下,他紫色的衣袖随着手腕左摆右拂,琴音如月光泻地,四顾朦胧,飘渺无边,碧衫女子此时感觉意旷神怡,身心一片祥和,不自禁地捂嘴无声地轻笑了起来,她一心浸在琴音中,不作一声,任凌云冲弹奏,心道:“听他的琴声,清隽中略带疏狂,可知他是个洒脱不羁之人。以他如此精湛的琴技,倒像是他让琴弦开口说话似的,这等才情绝非寻常人可比。”

这时凌云冲下指渐疾,初如快马奔跑,后来竟密如快鼓,声音却并不高亢刺耳,一声一调地弹得清清楚楚,琴上声调愈来愈高,右手无名指、中指、食指依次弹弦,忽而指下轻柔的泛音又起,先高后低,接着左手带出一片颤音,显得十分含蓄婉转,清雅温柔,如同远处楼阁里传来的阵阵忽隐忽现飘渺撩人的歌声。碧衫女子不禁心生感叹,整整思绪,定定心神,轻轻唱道:“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抑郁,金缕织硫磺。柏影桂枝交映,苁蓉起,弄水银塘。连翘首,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黛粉,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这首词中暗含很多药名,又穿起深深情思。

凌云冲听罢,心中一怔,手上却不停下,依然从容自若的弹着。这是辛弃疾的一首词《静夜思》,凌云冲听了这词,收敛起适才陶醉于自我弹奏的心神,琴音归为寂寥,他右手食、中、无名三指连动,一拨一剌,接着一个剌伏,右手盖在弦上刹住琴音,琴音立止。凌云冲呆了片刻,说道:“唔,辛弃疾的《静夜思》。这首词很动听,你再唱一遍好吗?”纱帘中的碧衫女子笑道:“我不唱了,再念一遍,好吗?”凌云冲微微一笑,道:“好啊。”碧衫女子将那《静夜思》又缓缓背了一遍,念到最后几句,她一边吟着一边便从粉色轻纱后走了出来,步履轻盈,仪态万芳,径直走近凌云冲,走到他跟前。

这是一个暖风般清香悠远、明月般轻灵美丽的女子,和煦清馨,雅致动人。凌云冲见无可明眸秀眉,肌肤胜雪,三月桃花烂漫若她的颜,四月春水荡漾若她的眼,神态美逸,莫可名状。她身上穿的虽然不是锦衣华服,却丝毫掩盖不住她骨子里散发出的光芒,甚至感到她那明艳不可方物的娇颜中透露着尊贵,尤其是她身上所散发出的灵动气质,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拥有,衬着那一身碧绿的衣裳,更是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魄,让人为之所摄,温婉之中又透着几分倔强傲性,显得凛然不可侵犯,好一个佳人绝世而独立,超凡脱俗难再得。

凌云冲心中大为一震,不由思忖:“此女气度高雅,端丽动人,更难得秀外慧中,飘然出尘,想不到这青楼之中竟藏着这么一位才貌皆优,神形俱佳的美人,着实不负这无可之名。只怕她的来历也是非比寻常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无可,凌云冲的心底就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只朦朦胧胧的觉得这个女子和自己甚熟甚亲。适才无可念罢一首《静夜思》,凌云冲一时兴起,随口自编了一首无章无律的词,吟道:“月影婆娑一庭芳,莲开淡飘香,闲风轻吹慢拂,入梦别有相思处,长空万里独舞,寂寞歌无度,思起无休,几回无眠,琴音若浪,谁与徜徉。”

无可一一默记在心,抚掌赞道:“阁下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真是好才学,无可佩服。”她凝视着眼前这个叫凌云冲的男子,但见他清瘦高挑,气宇轩昂,他的声音清朗淳和,十分悦耳。凌云冲爽朗的笑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在下只是随口胡言几句,让无可姑娘见笑了。终是倾城娇绝世,纵使半面也撩人。无可姑娘果真名副其实。”当即恰倒好处的回以一赞。尽管刚才无可身在纱帘后,不见真容,但是她动人琴声,曼妙之姿,也足以诱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

无可盈盈笑道:“无可看凌公子应该是个洒脱不羁之人,你所吟的这首词,不太像你的格调。”凌云冲笑道:“的确的确。我只不过听无可姑娘弹唱,有感于怀,有所感触,随姑娘的琴意遣遣怀罢了,随性所至,有感而发。不过看样子,无可姑娘倒是心事重重,你几时有这般多的心事,我倒是有兴趣听听。”无可淡然笑了笑,并不回答,走到几案边,拿了文房四宝出来,在案上铺好一张纸,卷了袖子,把墨放在装了水的砚里磨着,凌云冲也走了过去,无可低下头,慢慢地磨墨,二人都不说话,心事各异,唯有磨墨声在二人之间轻响。

过得一会儿,墨已磨好,无可拿镇尺压住那宣纸一角,伸笔蘸墨,将笔在砚盘上转着圈儿,下笔就把刚才凌云冲编的那阕词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放下毛笔,道:“阁下刚才已替我作答,又何须无可多说一次。”凌云冲看看那字,字迹柔美飘逸,笑着点点头,道:“好。今天跟无可姑娘初次见面,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缘分,我送无可姑娘几句话如何?”

无可颔首道:“多谢。”凌云冲取过一张纸,拿起毛笔,在纸张上挥毫即写:“人生适意即为之,醉死忧生君自择。莫愁天涯无知己,共此明月赏我心。”无可看着这四句诗,那字写得工整、清秀得让人欣羡赞叹,跟凌云冲自己一样干净、伶俐,秀气飘逸如斯,又有一股凛然大气在其中,令人顿觉写者必不是甘心久居人下之辈。

无可眼望凌云冲,浅笑道:“凌公子的这四句话无可记下了。生尽欢,死无憾,知己者,千杯少,只不过酒这东西,适量可以遣怀,多则足以乱性,人生适意自是上好,但若醉死可就堪虑了。”凌云冲哈哈一笑,道:“有酒不饮奈若何。我一向好酒贪杯,却从来没有醉过。”无可似有意似无意的道:“纵声大笑很容易,只是开心比较难些。”凌云冲心里咯噔了一下,收敛了笑容,无可这句像是自言自语,却言外有心地说到了他的心事。

无可轻叹一声,说道:“青楼满坐,谁懂寂寞,纵情声色,灵魂空落,难得遇上一位知音人,实为一件幸事。”顿了一顿,对凌云冲嫣然一笑,又道:“常言道,诗以言志,歌以传情,凌公子古筝弹得生动绝妙,动人心魄,令人身临其境,置身其中。适才聆听凌公子雅奏,无可此刻心情大好,我再弹奏一曲,请阁下品评如何?”凌云冲闻言兴致大起,笑道:“乐意之至。”无可随即走到圆桌边坐下,弹起了凌云冲刚才弹奏的那架古筝,琴韵又再响起,……

…………………

走到凌云冲面前,高寀乍然露出个笑脸,拱手施礼道:“督主大人,高某人姗姗来迟,还望海涵啊。”凌云冲拱手回礼道:“尚书大人,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说实在的,我早就想跟尚书大人碰个面,只是今日才偶然得遇,实在难得。”高寀心知肚明他话中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查知他勾结建州的机密,但是高寀在想凌云冲还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儿子,等会儿他便要告诉他这个身世。高寀笑道:“阁下的本事倒不小。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就可以见到面。”凌云冲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的分量,我怎敢单枪匹马轻率前来?”高寀抚掌道:“我最喜欢有把握够分量的人。”凌云冲大笑道:“那我一定不会让尚书大人你失望。”高寀笑道:“我也会让你尽情尽兴玩个痛快。”

凌云冲微微笑道:“尚书大人,您这个‘一庭芳’里面,好玩好看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且不说吃喝玩赏,娱艺耍乐,只这美人美酒,就够我回味无穷了。”高寀道:“这里门庭深广,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不过……”凌云冲抢下他的话,笑道:“不过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比这更令人爱不释手。决定成败的关键人物,往往喜欢隐藏于幕后。高大人不愧是姓高啊。”高寀哈哈大笑,说道:“凌督主也是名副其实,没起错名字。壮志凌云,直冲天际。”

凌云冲道:“哦?这么说来高大人很清楚我心里的想法咯?”高寀道:“凌督主快人快语,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高某今日到此,正是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凌云冲道:“你在此时此地设此酒局,无疑是做足了准备工夫的。既然你这么舍得花本钱款待我,想必这事情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不过呢,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既然来到你的地方,反客为主好象不太好,不如请尚书大人先说吧,或许咱们说的会是同一件事。”高寀大喜,道:“凌督主说得坦白,这样咱们更有合作的机会。我不但要和你商量大事,还要告诉你一件你早就应该知道的关于你自己的事。”

凌云冲心中一动:“想必他是要说我所谓的身世了。”便即笑道:“是吗?那我真得好好听听。”高寀转过头对佟佳倩宁道:“倩宁,去帮我看着何璧良,也许他需要你帮他一把。”佟佳倩宁心下会意,高寀担心何璧良对张无可下不了手,叫自己去监工呢。她见凌云冲如此不领自己的情,她对张无可不由心存妒忌,这时高寀叫她去督促何璧良杀张无可,她可是万二分兴奋,冲高寀一点头,一拂纱袖,移步从密道而去,跟着房间墙壁自动关闭。

高寀见佟佳倩宁走了,随即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凌云冲,说道:“我不知道究竟是她的魅力不够,还是你的定力太强。”他细细的打量着凌云冲,从凌云冲的眉宇间仿佛看见了薛如忆的影子。高寀对薛如忆的样貌再熟悉不过了,除了之前的调查结果,此时他亲眼见到凌云冲的面,更是深信不疑他是自己的儿子。凌云冲意味深长地道:“有些事情,不是用眼睛看,用心看更清楚。”……

………………

过得一会儿,忽听见一个尖声媚气的女声传来:“一个跟别的男人缠绵过的女人,亏你还抱得这么紧。”何璧良一听是佟佳倩宁的声音,心头暗叫:“不好!高寀派人追来了!”无可听得这女人的口气里满带着讥讽和尖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并不十分陌生,她和佟佳倩宁接触不多,听见对方说话的时候更是稀少,一时想不起来是那个女人。话音刚落,佟佳倩宁已从不远处飞身纵入院中,她换了刚才在‘一庭芳’的那身暴露装,身着平常出门的衣服。

无可一见原来是她,叶迎春,顿时想到何璧良曾透露出叶迎春就是佟佳倩宁,心想高寀果然不会放过何璧良,这就派人跟踪来了。何璧良松开无可,冲佟佳倩宁怒道:“你说什么?!”今时今日,他们都知道那晚无可和凌云冲什么也没发生,但佟佳倩宁偏说无可和凌云冲有勾搭上床,试问何璧良如何能不发怒呢?佟佳倩宁走到他跟前,嘲笑道:“我说你被这个小丫头迷得找不着北了。”说着看向无可,只见她亭亭站立,样子清新俊秀,脸色略显发红,耳边的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佟佳倩宁刚被凌云冲奚落一顿,此刻她看到无可心头更为恼火,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火气,她很快从头到脚将无可打量了一通,然后目光转到无可的脸上,讥讽道:“看来你的能耐还真不小,搞得两个男人为你神魂颠倒痴痴迷迷的,就是不知道你对谁才是真心相对的呢?”

无可冷冷瞪着她,不屑与她搭腔。佟佳倩宁的眼光转向何璧良,这话显然是在刻意讥刺他被无可利用。何璧良心下甚明,越听越火大,警告道:“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佟佳倩宁不屑的冷笑道:“高寀还不敢跟我说这样的话呢,我倒要看看你够不够胆。”何璧良不客气的道:“你不就一建州密使么?有什么了不得的?高大人不敢得罪你,但是你惹毛了我,我可不顾那么多。”

…………………

佟佳倩宁心里还有一分怀疑,刺探道:“我从来没见你去过‘一庭芳’,别的青楼花馆你也不曾去逛过,真想不到你会对一个丫头有这么大的兴趣。”何璧良不屑的道:“那些庸脂俗粉我没一个瞧得上眼,像你这样的异族我也没有胃口,难得一个江南才女自己送上门,你说我能辜负美人恩吗?”佟佳倩宁仅有的一分怀疑也打消了,反唇相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何璧良笑道:“我的胃口大得很,装着走也不怕。不过像你这种外来女色,我是半个也吃不下。”佟佳倩宁被堵住了口,忿忿地瞪着他。何璧良见自己一番表演唬住了佟佳倩宁,但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于是言辞加大了讥刺力度,大声道:“哎,你怎么还不走开啊?难道你要在这里看着我洞房花烛,风流快活吗?我倒是不介意,我只怕你触景伤情。要不然你也过来,脱掉衣服给我乐一乐,我勉强一下满足你,让你弥补一下没在凌云冲那里讨到欢心的遗恨。”说着上前一步,作势去扯佟佳倩宁的衣领。

佟佳倩宁冷不防他有此举,大惊之下连忙出掌拦下他伸来的手,阴沉着脸道:“你想左拥右抱门儿都没有。我的身份你根本不配。就算我没得到凌云冲的欢心,也不至在你这个小小侍卫身上找替代。”何璧良冷笑道:“你真有本事的话,凌云冲早就倒在你的温柔乡里了,你还会跑到这里来无端惹事胡乱发酸吗?我看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讨得凌云冲的欢心吧。我懒得跟你废话了,耽误我的好事,时间不够可就不好玩儿了,我还要办正事呢,你请回吧。”

佟佳倩宁冷嘲热讽的道:“看你这样子,真是*越烧越旺了,年少精盛,难怪过不了色字这一关,你就痛痛快快的玩个够吧,我眼不见为净。”口气一转,威胁道:“你们休想踏出京城半步。别以为出城就逃得掉,我不在这里看着你,我会加派人手守住这方圆百里,谅你们插翅也难飞。明天天一亮我就来这里给这丫头收尸,看你怎么办,看你还能拖到什么时候。”冷哼一声,甩袖一跃,渐渐远去。……

………………

此时已是卯时,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乾清宫外,守门的王承恩见凌云冲十万火急的赶来,走上前去,微一躬身,既是行礼也是阻拦,道:“凌大人来得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皇上?待奴才代为通报,您看可好?”凌云冲不耐烦道:“我有急事要找皇上,片刻也等不得。你给我让开。”说着就往乾清宫里闯,王承恩在后大叫:“凌大人!凌大人!”

凌云冲不再理他,箭步如飞地径直走了开去,挥手推开乾清宫大门,只见朱由检坐在龙案边,以手扶额,似在小憩,他前面堆放着一摞奏折。王承恩的大叫惊动了朱由检,他见凌云冲进来,王承恩也跟了进来,微微一惊,皱眉道:“承恩,大呼小叫的干什么?”王承恩跪下禀报道:“奴才惊扰皇上罪该万死。凌大人直闯进来,奴才拦不住,请皇上恕罪。”朱由检神色一缓,右手一挥,道:“你先退下吧。”王承恩弯腰点头,道:“是。奴才告退。”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凌云冲拱手道:“皇上,我……”朱由检摆摆手打断道:“朕知道你为了什么事情这么一大早就来见朕。”说着从龙椅上起身,往凌云冲跟前走来。凌云冲开门见山的问道:“皇上,无可是否现在宫中?”朱由检道:“她不在宫中。”

凌云冲闻言大惊,急急问道:“怎么会这样的?”朱由检从一边的书案匣子里取出一个木盒,交给凌云冲手上,说道:“她彻夜未回,朕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昨晚朕传诏她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女史居所。朕的侍卫在她房间里找到这个梳妆盒交来给朕,你看看,也许知道她去了哪里。”

凌云冲心急火燎的打开梳妆盒,见到一把木梳,一根女子的发带,一封家信和一瓶‘醉心引魂丹’,以及无可所着的那本《奇毒谱》。他一看到妹妹那熟悉的字迹,心头蓦的一热,只见信上说,她知道自己不要她出宫的叮嘱,可是她心里放不下一个人,所以还是出宫去了,并且要自己把她写给那个人的那封信转交给他。

朱由检道:“朕看过令妹这封信,已经派人出宫去找她了,朕叫他们不能放过城内城外一寸地方,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不要太担心。”凌云冲见到信上所写的内容,已猜到一点眉目,无可说的那个人,可能应该指的是何璧良,而不是自己。发带是女子的装饰物品,很是平常,他没有很是在意,他的注意力落在了那瓶‘醉心引魂丹’上,说道:“这瓶‘醉心引魂丹’是无可留给我的,她怕我没有这药压制体内的剧毒,她怕再不能给我配制这药。我真的很怕她会出事。”朱由检听他口气极为着急,试探问道:“她在信上说放不下一个人,让你把信转交给那个人,她说的是谁?”

凌云冲听他问话的口气,便知他心头怀疑另有其人,于是掩饰道:“她是不放心我,到底还是追了出去。她故意将这信放在女史居所给内宫侍卫找到,但她要掩饰我跟她的身份,所以说那个人,其实是说我。她在信上只称哥哥,除了皇上您之外,宫里的人就算看到这封信,也不知道是写给我的。这点书信小技巧,皇上不会瞧不出来吧?”朱由检观他脸色听他言语都未有异样,便不再有疑,说道:“你们俩真是兄妹情深,让朕想起了自己和皇兄,也一样感情深厚,情同手足。你在宫外没有遇见她吗?”

凌云冲一摇头,脸上露出惶惑之色,道:“要见着了,我也不会现在跑进宫找皇上您问询了。我看可能是高寀发现了她的身份,在她出宫之时将她带走了。这可如何得了?”他心下焦急万分,见无可信上言辞含蓄,外人看不懂真正的意思,朱由检以为她说的是自己,但他知道无可不是说自己,恍然明白她所说那个人的一定是何璧良。

朱由检拿过一封信,道:“在梳妆盒下面压着这封信。无可将探得的高寀和佟佳倩宁一伙*烧军粮的诡计都告诉了朕。原来南新仓的军卫统领已经和高寀勾结在一伙。你昨日查到他的罪证资料,朕都仔细批阅过了,此人确系贪赃枉法吃空饷,朕已下旨将他革职查办,派刑部取证落实,定杀不赦。南新仓军卫统领一职,朕昨日已决定另换他人担任,高寀的诡计自然不可能得逞。不过无可能查得的这个情报上奏与朕,实在难得,难得啊。你看看。”

凌云冲接过信,边看边寻思:“无可那晚从医馆回宫遇到了何璧良,从他嘴里套出了这个机密。她没有告诉皇帝她和何璧良的关系,也没有讲这情报怎么得来的。她的这封信函犹如臣子奏书,通篇只谈军事情报的内容,将之上报皇帝。高寀定是派何璧良负责此事,她想护着何璧良,她说的那个人一定是何璧良。她说要我转交何璧良一封信,可是这信到底在哪儿啊?”他捧着梳妆盒,心下不由得思索还有的信放在哪里。

凌云冲不怀疑是朱由检拿走了另外的信,因为如果朱由检看到那封无可写给何璧良的信,定然知道这事与何璧良有关,但听他所言,他显然不知道有何璧良这个人。朱由检道:“你这趟去见高寀,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凌云冲将信交还朱由检,道:“十分顺利。诱敌深入,请君入瓮。皇上只管放心好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道:“那便好。你妹妹在这信上告诉朕,‘一庭芳’是高寀的地下据点。为免打草惊蛇,朕暂时不会去动它。那个佟佳倩宁就是瓦子巷的叶迎春,也是这‘一庭芳’的幕后老板。姓佟佳的,只怕在建州身份不低。朕查知黄台吉的侧妃有一个佟佳氏,不知道会不会是她?她跟高寀走得这么近,你这次去,有没有见过她?”凌云冲猜也猜得到,朱由检上台后着力对付建州,定然对黄台吉身边的人马和族谱都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听得朱由检知道有个佟佳侧妃,他一点也不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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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冲一听何璧良这话,脸上顿时浮起冰冷的怒色,眼里透出严厉的光泽,脱口喝道:“说什么呢你!”右手一动,忽然多了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猝不及防地架上他颈项,极力压制下心头的怒火,森然说道:“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无可,欺负她的人,我不会放过的,尤其是你如此欺她负她,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何璧良迎上凌云冲冒着灼灼怒光的眼睛,挑衅地注视着他,一脸的满不在乎,微一昂首,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啊,那你就杀了我啊。”

凌云冲双目炯炯,射出两道凌厉的光芒瞪视着他,怒斥一声:“混你的帐!”怒道:“枉我无可妹妹对你一腔挚情真爱,付出了所有情感和心力。你若真是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家伙,有半点对不起她,看我不立刻宰了你!”何璧良看他动怒,见他俊朗的脸上笼罩了一层严霜,心下已猜到一些眉目,神色镇静如常,冷笑数声,故作质疑的道:“无可怎会是你妹妹?你是高寀的儿子,我在高寀身边待了十几年,可从没听说他有哪个兄弟。”凌云冲道:“你别把话题扯开,你看看这把匕首。”眼光示意他看向匕首。

何璧良垂眸瞧了瞧那把匕首,抬眼看着凌云冲,口气沉着地说道:“这是我那天给任青阳的那把。怎么?你想跟我说,你要去向高寀告密,说我有杀你之心?”凌云冲一摇头,肃然问道:“我是想知道你要杀我,究竟是为了给无可报仇,要杀高寀先杀高寀的儿子,剪除他的羽翼?还是你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和身份,利用任青阳,除掉异己?”

何璧良冷哼一声,狠狠凝视着他,反问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是高寀的儿子?”凌云冲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要知道是不是你亲手杀了无可。”何璧良问道:“那你以为我会不会亲手杀了她?”

凌云冲将匕首往前一送,贴近他颈项肌肤,冷喝道:“说!”何璧良伸右手缓缓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放的那只发结,深情地看着,说道:“这是无可送给我的,她用我们俩的头发编绾成的。”他抬眼看着凌云冲,“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而杀一个爱你的女人呢?”凌云冲见他将无可赠他的发结一直带在身上,如此珍视,心下为他对无可的真挚感情十分感动,却始终夹杂着几分怀疑,故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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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冲打发他走后,传来东厂一个手下,要他预备一匹快马,一炷香时间内送到静逸茶居去。静逸茶居离汇通钱庄很近,处在隔壁街,拐两个弯就到,他计划着救出任青阳后方便溜走。他心想是去钱庄,自己也不再换衣服,急忙赶去。一盏茶的时间,凌云冲心急火燎的到了汇通钱庄,掌柜领他走进了帐房,打开了墙壁的暗道,说从这里便可以去到尚书府的花园里。

凌云冲豁然明了,原来高寀往来汇通钱庄都是走的这条暗道。当即取过一盏油灯,钻进暗道,不多时就进了尚书府。凌云冲刚推开太湖石的洞口,只见夜色月光下,何璧良正站在那里等待,却没有穿侍卫衣,像在此地游玩之人似的。何璧良听见响动,转过身看见他出来,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来得可真快啊。月夜救佳人,看来今天晚上真够看头了。”

凌云冲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之意,轻声一笑后,笑容立即隐去,反问道:“不过这位佳人却被你何统领当做贼人捉了起来,我看,你想看的只是我吧?”何璧良收敛笑容,语气有些调侃的说道:“**一刻值千金,你千万不要浪费啊。尚书大人在里面等你,请。”说罢转身带路。

凌云冲隐约猜到高寀的阴谋,心里担心着任青阳,随着何璧良一路走,在后苑里拐了两个弯,很快就走到了一间卧房外,只见里面亮着灯。何璧良扭头示意一眼,看着凌云冲道:“就是这里。你自己进去吧。”说着便离去了。凌云冲推门而入,反手关门。只见高寀坐在桌边,一见他进来,马上站起来笑脸相迎,道:“云儿,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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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冲的目光里不是生离死别的痛苦,而是一种淡然,淡然于与自己的恋人走向完美,淡然于自己的这一生已是趋于圆满地走向完美。任青阳心中一颤,泪水滚滚而下,哭道:“不,我不要你死。你一个人去了,难道你就不觉得寂寞吗?”凌云冲透过她氤氲的泪眼,看见她眼中的眷恋与不舍,只觉心底无限温暖,低低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你把自己寄托在我心里,我怎么会觉得寂寞呢?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答应我。”话说到此处,他的眼皮渐渐无力的垂了下来,嘴角渐渐溢出了一丝鲜血。

任青阳心中伤痛已极,伸手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血迹,刹那间蓦地回想起,那日半夜他救自己出城的情景,黯然**,唯别之日。他说了多少哄骗的话,想要把自己逼离于他,但这都是徒劳的,当他把自己抱上马背,见自己飞驰而去的时候,四目交投是最深的侠情,最无尽的留恋,最决绝的难舍。就是那一对视的温柔,这一辈子还有什么遗憾?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他情深意重,他愿天长地久,只是当一切充满未知的时候,再怎么亲热又能怎样?当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再许诺在一起不是更让所爱之人更加伤心么?任青阳越想越明了,抑制不住的心头抽痛,大声道:“你从头到尾做了那么多,就是想让我活下去,对不对?对不对?”

凌云冲的脸上展现起欢欣的笑容,他静静地倒在任青阳怀中,脸颊边的几缕头发在风里微微飘荡,透过迷蒙不清的视线,他看见她哭泣的脸,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低声说道:“青阳,不要哭,在我离去的时候,我想看到你的笑脸,让我看到你的笑脸好不好?”此时他只觉脑袋越来越迷糊,身体有点轻飘飘的感觉,像是灵魂要离体飞走似的,知觉渐渐消失。

任青阳忍住不断涌出的泪水,抓住凌云冲摸着自己脸的手,强笑道:“云冲要我不哭我就不哭,你睁开眼睛看啊,我在笑,我在笑着的,云冲,云冲,你看啊,云冲……”凌云冲的双眼彻底的闭上了,手也渐渐从任青阳的脸上滑了下来,耳畔萦绕着她一声声深情而悲怜的呼喊,每一声都如同一缕阳光,令他心中温暖无限,他的眉梢、唇角始终挂着喜悦之情,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神色,渐渐的,他的神志摇曳飘散,听得这声音越来越迷蒙渺渺,终是一片寂寂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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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结局段,后文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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