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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林间山道(1 / 1)

<>前面已说道,朱由检初即位,小心谨慎,无所举动。九月初,他采取了第一个措施,批了奉圣夫人客氏提出的辞呈,将其赶出皇宫,下旨送其往西山别院修养,后派人杀掉。朱由检登基一个多月以来,和魏忠贤等爪牙周旋的工夫不少,但他一直不动声色,深藏不露。满朝的文武官员是何等的火眼金睛,逐渐都觉察到局势的微妙之处,也知道了这位崇祯皇帝的真实意图。

究竟怎样处置魏忠贤,朱由检在思考,官员们屏住了呼吸,新皇帝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公然对付魏忠贤,成了他们权衡自己进退之道的关键。阉党最近的动向很是频繁,从东厂书房内滞留的书信数量就能略知一二,魏忠贤亲令凌云冲等人着手办理小心处理。凌云冲将里面的内容暗自记下,然后再找机会到静逸茶居和方正安碰面,将当中情报通知给方正安,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没有出任何纰漏。凌云冲心系任青阳,情报报完之余,便问方正安,任青阳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怎么他叫人打听还没有消息,任青阳就突然出现在方兄的府中。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方正安尴尬的讲了那晚任青阳闯进自己房间的情况,说她就是那天当天才到的京城,接着把任青阳回福建安葬母亲骨灰,遇到初九父亲柴崎英纪,而后就来到京城,去到高寀尚书府见到她姐姐,她姐姐毒杀高寀但高寀因为他儿子的原因没有追究她姐姐等事情转告了凌云冲。任青阳当时告诉方正安的时候,只说高寀在找儿子,并没告诉方正安关于他儿子肩膀上有云彩图案这一细节,说了他儿子被送走,但没说他儿子被送到浙江、名字中有个云字这些细节,因为她怕是凌云冲,她根本不愿意是他,所以转告方正安时她说的比较粗略。凌云冲一听这事,心头一下想到在‘一庭芳’遇到无可时两人推论的结论,但这个事情没有被证实,当下他只在心里思索没有说出来让方正安知道。17,K,唯一阅读版

方正安跟凌云冲说,任青阳转述她姐姐的话时,说到她从中知道了她曾经在大漠救的那个女大夫、送她解毒奇药的那个女子就是无可。她说她姐姐告诉她,无可一年前到过高寀府邸,后来被高寀安排进宫做了司药女史,跟凌兄上次跟他所说的关于无可的情况是一样的。凌云冲问方正安是否把无可是自己妹妹的事告诉了任青阳。他觉得无可的身份和处境都很危险,不让任青阳知道最好,以免无端节外生枝。方正安说他当然没有告诉任青阳无可是凌兄的妹妹,他说任青阳推测说无可可能是高寀的人,还叫他们小心提防。他一听之下本想说无可是凌兄的妹妹,大家自己人,忽而想到无可身份特殊,当即也就没再说出口,他说他连凌兄的身份都没跟任青阳说更何必说无可,一说出来牵连太广了,实在没有必要现在说,将来有的是机会。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只不过任青阳有问起凌兄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是魏忠贤身边的红人。他说如果不是任青阳追问,他根本没打算说,他本来还是不想透露凌兄的真正身份,但是任青阳那天看见凌兄和魏忠贤一道过来,现在被她一问,他不得不说了。他说他是这么回答任青阳的,凌兄是他年少时的好友,是孙承宗将军的密侦,在东厂做暗桩,卧底于东厂多年,现在是东厂的档头,接近魏忠贤的目的,是为了和他们里应外合颠覆魏忠贤。凌云冲问方正安,任青阳还有没有问关于他的什么。方正安说仅此而已,她似乎没有怀疑凌兄改名换姓,以为凌兄原本就姓凌,既然这样,自己也就没有多讲凌兄史家之事,以免节外生枝,就算她问到了,自己也只会说个大概,等凌兄以后亲自告诉她。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很是赞同他这个做法,毕竟当年牵扯的事情太多太可怕,凌云冲自己都不愿再提那噩梦一般的伤痛,更觉得任青阳不要知道的好,不想她为自己愤愤不平,她自己的事她已经很烦恼了,不想她更不开心更伤神。回想起当时在五福客栈时,她无意间看见自己背上的烧伤就已被吓得不轻,更不想她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被吓得更为厉害。所以凌云冲听方正安说他没有对任青阳多讲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倒舒了一口气。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那日,在方正安府邸,魏忠贤被任青阳骂得狗血淋头,他就猜测任青阳是素玉的妹妹。当年高寀通告魏忠贤找到了素玉,把高家财主的案子和素玉有关的事情都告诉了魏忠贤,所以魏忠贤那时就已经知道素玉有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是他的前妻再嫁所生。回到东厂后,魏忠贤便传唤陆超去调查任青阳的身世背景,很快就得悉与自己所猜测的一点不差,陆超汇报说,任青阳是福建粮商任天明的女儿,十三年前,福建商民抗税监,高寀杀伤百余人,施放火箭烧毁民居无数,其中的死难者就有任青阳的父亲。现在而今眼目下,就算任青阳骂得魏忠贤颜面扫地他也无暇顾及,魏忠贤首先要应付零零星星开始弹劾他的苗头,不想本末倒置花心思来提防任青阳,否则到了情势危急,势如山倒,岌岌可危的地步那就晚了。

二十几年魏忠贤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弃之不顾不闻不问,何况在他眼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让魏忠贤焦头烂额疲于奔命的是朝廷里反对他的群臣,他还得提防崇祯皇帝是否反击以及掌握其真实动向。魏忠贤得知任青阳的父亲是高寀所杀,虽然当年他和高寀同伙横征暴敛,但他想任青阳找自己报仇则未必,找高寀报仇那简直是一定的,就算任青阳要为父报仇,也是先找高寀,只要当下任青阳和自己相安无事,他不打算动手,他要留着任青阳对付高寀,看高寀的笑话,出口怨气。魏忠贤叫陆超派人跟踪打探任青阳的行踪,只看紧不妄动,如有异动再行报告。陆超领命,当即去办。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在方正安府上待了数日,每日无不忧心姐姐的安危和病情,总有再去见姐姐的冲动,但想到姐姐那日嘱咐叫她以后不要再去尚书府那里,她就忧虑不安,不忍违逆姐姐之意,她怕即使见到了也令姐姐生气,几经思量,左右为难。没过几日,任青阳就听到消息,尚书大人的千金病故了,尚书府设了灵堂,竟无法见到姐姐最后一面,任青阳痛哭不已,当即要去尚书府,被方正安拦住了,好不容易苦口婆心的劝住了,冲了几次就被方正安劝了几次。

除此之外,方正安劝她还有一个原因,担心她就此去到尚书府刺杀高寀报仇,她孤身一人踏进虎穴狼窝,势单力薄多半不能成功,那便打草惊蛇,影响到扳倒高寀的计划。方正安和凌云冲商量过,朱由检也下过严令密旨,都一致商定先除魏忠贤后除高寀,这个次序一定不能乱,朱由检刚登基掌握朝廷,魏忠贤根深蒂固权势庞大,高寀虽不如魏忠贤权大势大,但也不可小觑,朱由检的权力势力都还不足以两面同时出击,另外就是要防止那两个老狐狸狗急跳墙勾结在一起,如果不然,那便难以对付。

任青阳知道方正安朱由检他们在月泉镇从林清风那里了解到她的身世,知道高寀是她的杀父仇人,当然也猜得方正安劝她的这个目的,只是她没说出来罢了。第三日素玉出殡,安葬于白马寺后山四五里外的一处幽静之地。当日,任青阳找到方正安,说她知道他是怕她按捺不住,去杀高寀报仇。她说她知道他们有扳倒高寀的计划,她也猜得到他们首先是要扳倒魏忠贤,对高寀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所以她绝不会莽撞行事,她叫方正安把心放到肚子里。方正安听她这么通情达理,于是答应了。17,K,唯一阅读版

这日,任青阳出了方正安府邸,送姐姐最后一程。姐姐故去,她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也不能为姐姐主持葬礼,只能躲躲藏藏,混在殡葬队伍里,偷偷的看姐姐的遗体,默默的在远处烧纸,但却不能哭。等尚书府的人散去之后,连日来任青阳都到姐姐的墓地陪伴姐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语、述不完的情谊。任青阳找到住持大师,借了寺里后山上的一间禅房,这些天她就住在此处。住持大师见任青阳终日神色悲伤愁眉紧锁,劝解道:“素玉施主到西方极乐尽享福生,任施主又何必戚戚悲伤呢。”任青阳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多谢大师关心。世上每个人都一样,有的人早死,有的人迟死,或早或迟,终归要死。无常,苦,每个人都不免有生老病死之苦,但大彻大悟,解脱轮回,却又谈何容易?大师乃得道高僧,当然可以看破世情,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始终无法看破红尘。”住持大师道:“任施主英华奕奕胸襟开阔,足见是大智大慧之人,以任施主的修为,应该不至于此。”

任青阳看着慈眉善目的住持大师,礼貌请教道:“大师,我有个疑问,请大师解答。”住持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任施主请讲。”任青阳道:“因为姐姐的死、十几年前的那些往事,和我这么多年的经历,我觉得很迷茫很困惑,也觉得很累,生命无常,最好的最不希望消逝的,往往无疾而终,满以为能得到平静,只可惜总是事与愿违。”住持大师道:“凡世间事,求时甚苦,既然得之,守护亦苦,得而失之,思恋复苦,人生况味不外如是。明知不能留,无须要强求。缘来不拒,缘走不留,顺应天然,万事由缘也由心,一切本无物。”任青阳道:“这就是佛家所讲的超脱吗?”住持大师颔首道:“阿弥陀佛,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缘不聚有缘不散,有缘则聚无缘则散,缘来缘去不必强求,顺从其美顺其自然。”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沉吟片刻,若有所悟的道:“人若有缘,不管先走后走,还是要重逢,人若无缘,就是并肩同行也迟早要分手,是不是这样,大师?”住持大师道:“任施主言之有理。随缘而安,有缘不避,缘至则聚,缘尽则止,不必刻意追逐,一切随缘,能得自在。”任青阳道:“姐姐寿终仙游,我盼她生天受福,早日轮回转世,来生得以好命,事情告一段落,也是应该放下了,只是,还有些事我却放不下。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我也曾尝试过放下,但是我无法忘记,更无法放下,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住持大师道:“阿弥陀佛。烦恼之所在,皆因放不下。欲动,则心动;心动,则烦恼丛生。得与失、荣与辱、起与落,在乎的越多,心里就会越痛苦;舍弃的越多,内心就会越清净。众生之心,迷即成妄心,悟即是佛心,放下即得解脱,人世间有太多迷雾,遗忘其实是种无奈的悲哀,释然才是真正的解脱,真正放下,不是遗忘,而是释然。”任青阳叹道:“以前的事不愿提,如今的事不能提,以后的事不敢提,至于将来见面会是怎么样,只有问苍天了。”她放不下的是对高寀的深仇大恨,但一想到凌云冲可能和高寀有父子关系,禁不住的凄怆感伤。

住持大师道:“人生无处不相逢,人生无处不有缘,各有各的缘法,不要为遇见欣喜,也不要因错过遗憾,人人皆会错过,人人都曾错过,人人都会遇到,人人都曾遇到,真正属于你的,永远不会错过。人之一生就在这遇到与错过之中,所以不必为错过遗憾,而要珍惜遇到,不要再让它错过。能得相遇,乃是缘法。”住持大师非常和蔼,有问尽答,话语间透着一种淡定恬然,他顿了须臾,继续娓娓说道:“当时不期而遇,有缘相逢相聚,此乃因缘,天意使然自是有缘再见,而当此时若能相知相护,实乃福缘,难能可贵,当该抓住。佛渡有缘,任施主此刻迷惘,可能是你还没有找到彼岸的缘故吧。”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奇道:“彼岸?”住持大师道:“彼岸在心中,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有的人刻意寻求自己的彼岸,但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才是最大的痛苦,彼岸就越来越远,又何来花好月圆的景象呢。”听住持大师讲道,用平常话说平常道理,娓娓道来,宛如山坳里清澈的夜空,清净的夜风,听得之后,有一种心上的尘灰被轻轻拂去的畅快和轻松。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不经意又想起了凌云冲,想起在密道里,凌云冲对她说的一番话:“世间苍苍茫茫,世人聚少离多,真正知心的人,又有几个。上天赐予我你这个妹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喃喃自语道:“世间苍苍茫茫,世人聚少离多,真正知心的人,又有几个。”既而心中迷惘豁然开朗,脸上浮起淡淡一笑,对住持大师道:“多谢大师点化。人的一生,如果有太多的愿望要达成的话,那么人生就太痛苦了,很可能六道轮回之后,还是到不了自己的彼岸,既然如此,就不如随缘吧。”住持大师呵呵笑道:“善哉善哉,任施主果然是有慧根之人,大彻大悟只在转瞬之间。既然知道随缘,到达彼岸也就不远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任青阳道:“人生短短数十寒暑,没得到的和已失去的,固然珍贵,但这并不是最珍贵的,最珍贵的,是把握好现在手中已拥有的福缘。”

住持大师道:“善哉善哉。舍得舍得,能舍方能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珍惜二字,不是自私,不是占有,而是惜缘惜福,珍惜眼前的缘分,便能走得安稳。心随万境转,无喜亦无忧,人心才是人本身真正的依靠和皈依处。不妄求,则心安;不妄作,则身安。行仁则有爱,怀爱亦生仁。”任青阳点头致谢,道:“多谢大师。”住持大师从宽大的僧袍袖口里取出几本蓝皮书,道:“老衲带来几本经书,反正任施主左右无事,不妨翻阅一下。”任青阳双手接过,微一躬身,颔首道:“有劳大师。”住持大师合十还礼,说道:“阿弥陀佛,老衲不再打扰任施主静修参悟。”说罢缓缓离去。

这些天,任青阳在寺里后山独居一间木屋,闲来静坐之时,常翻阅细读住持大师所赠的那几本经书,潜心读罢,受益匪浅,继而思索良多,心境也逐渐平和了起来。后山上环境清幽,人迹稀少,曲曲折折的山路远方,弥望的是参天树木,青冉冉的一片,四野寂然。任青阳沿着弯曲的石阶向上走,看着到处用红漆涂写的“佛”字墙壁,感觉到空气中也泛起了檀香的气味,心头再没有浓郁的愁结,即使还有深忧,却也能得畅快。曲径通幽,徜徉信步,心旷神怡,寺院里的佛钟敲响了,满树黄叶飞舞,满地落红缤纷,任青阳的魂魄里宛如行云流动,心境美好,有一种身在世外,清新宁静的感悟。

这一日,任青阳拜祭姐姐之后,走到就近的一座小山丘上举目远眺,望着远处苍翠的山峦,正自沉思,忽听得旁边山道上传来脚步声响,随即回转头一看,只见两个男人正向自己这里走来,越走越近,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年纪和魏忠贤差不多,其貌清癯,须长三寸,衣饰华贵,大富商模样的穿着打扮。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衣着简陋、家仆装束的年轻男人,一身青灰色长衫,布料质地较粗,但无褪色,颜色新亮。这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形容焕发,精神抖擞。任青阳微觉奇怪,见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稳健,显是武功不低,却不知如何出现在这里?正诧异间,听得那年轻男子上前拱手说道:“请问这位姑娘,可是冯素玉小姐的妹妹?”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一怔,道:“不错,冯素玉是我姐姐。敢问你们二位是?”那年轻男人自我介绍道:“我叫何璧良,是兵部尚书高大人府上的侍卫。”说着看了看一旁的老者,道:“这位就是兵部尚书高寀高大人。”任青阳一听眼前这风烛残年的老者竟然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就是十几年前在福州怙恶不悛的那个税监,一股仇恨的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

当年高寀在福州为官时,任青阳还很小,从没见过高寀不说,就连当时那场汹涌的人为火灾,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灾大祸,年幼的她也不知所以,她只知道一个叫高寀的税监是这场灾祸的制造者,她只记得高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就是使她失去家园的刽子手,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知道这个叫高寀的长什么样,事过境迁,没想到那个仇人竟是自己姐姐的养父,今天,他竟然出现在自己姐姐墓地附近,竟然堂而皇之的走到自己跟前,任青阳心头不由怒火万丈,恨不得当即杀了他为父报仇,正欲出手时转而想到,姑且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强压下心头长久以来的愤恨,恨恨的盯着高寀,一言不发。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听得高寀缓缓说道:“想必这位姑娘,就是我儿素玉的妹妹任青阳吧?”瞧瞧任青阳愤然的神色,又道:“当年肃宁县高家富户一案,便听村中人和素玉提及过你,那件案子我已查得很清楚,你并没有杀人,只重创了那财主罢了,你和你姐姐都以为你杀了人,你姐姐投河自尽,你被人带走不知所踪,在你和你姐姐失散以后,你姐姐为替你顶罪,硬说是自己杀人,经过我多番调查,几经推敲,终于还得你姐姐清白,不至于枉死无辜。这么些年,我们多少也有些父女情意。今儿这趟,我便是来看看我的女儿,我的素玉,这可怜的孩子。”说着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续道:“哎,素玉这一生极不幸啊,被魏忠贤卖到高家,你们母亲只有远走他乡,听素玉说你籍贯江西,当年你们母亲带你回来就是为了找寻素玉,可惜你们母亲去世的早啊,留下你俩姐妹孤苦无依。而今素玉独自西去,任姑娘举目无亲,倘若任姑娘愿意到尚书府小住,高某人实在是欢迎之至啊,老夫府上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不知任姑娘意下如何?”

任青阳听了这话颇觉诧异,听他说姐姐和自己时,都颇有同情之意,最后一句邀请之词更是说得甚是诚恳,看他竟然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心中暗忖:“好你个老狐狸,要我自投罗网受你软禁吗?哼!姐姐不在了,又想抓着我做人质吗?说得这么动听,别妄想能骗得了我。”转而又想:“姐姐在寺中写长信交与住持大师,高寀并不知道,他刚才只是将当年那个案子又简述了一遍罢了,高寀说的这些和姐姐的长信内容别无二致,连我的籍贯他也还是以为在江西,当年他听姐姐如此说,到如今他还是这么以为的,不过他也有可能去查过我的真实出身地,可是如果他查到了,他为什么不说福建还说江西?他为什么不说穿呢?难道他想掩藏什么?17,K,唯一阅读版

或者他有什么更深更大的阴谋,想让我落入他的恶毒圈套?”随即想到:“那日柴崎英纪说过的东瀛邪蟒这种毒药,高寀府中至今还秘密饲养着这种毒蛇,‘血之亲’的毒会使人失去记忆,中毒者迷失自己而被施毒者蛊惑驱使,受制于人。难道高寀千方百计骗我到他府中,就是想对我下此毒?柴崎英纪恳求我和朋友务必毁掉这贻害无穷的毒物,让它在中土绝迹,我答应的事自当做到,但是听姐姐说高寀府邸戒备森严机关重重,高寀的书房更是从不允许外人接近,即使姐姐是他的义女他都不给钥匙,虽然他说姐姐可以随时进出他的书房,可是姐姐去的时候他往往都坐在里面。高寀一贯谨慎多疑,极其提防出入书房的人,我就算大模大样进了尚书府,也难有机会接近书房,住在府里反而被人明目张胆的监视,还美其名曰为照顾保护,如此一来,就连偷取高寀通敌罪证、暗中查探东瀛邪蟒的所在也大大不方便了,倒不如找个机会夜探尚书府,秘密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

任青阳目光清冷瞪视高寀,不紧不慢的道:“尚书大人的美意任青阳心领了,你们官家养尊处优习以为常,可是我等草民难以习惯尚书府那种奢华住所,还望尚书大人你体谅。”口气高傲极为不屑,这话说完,嘴角一斜,显得甚是鄙夷。高寀笑道:“任姑娘何必如此自降身份呢?老夫一片好意,出于关心善待之情,诚意相邀,你既是我儿素玉的妹妹,那也便是我的孩儿,任姑娘什么时候回心转意,老夫随时派人来接。”

任青阳听到他说我儿素玉的妹妹也便是我的孩儿这句话,只觉极为刺耳,相当厌恶,绵里藏针地说道:“尚书大人如此盛意拳拳苦苦相说,难不成是非要我入府,你才肯善罢甘休吗?”话里冷若冰霜寒芒迸射,丝毫不领情。高寀还未答话,何璧良对她这等傲慢的态度,已是按捺不住,抢着说道:“任姑娘误会高大人了,高大人请你到府上无非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这寺里不比在府上,除了山石树木,偶有飞鸟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天长日久,难免清苦啊。”高寀看了何璧良一眼,示意他住口,何璧良瞧见高寀的眼色,当即颔首低眉,不再说话。高寀换上一脸笑意,对任青阳说道:“老夫绝无此意,去不去尚书府小住,全凭任姑娘意愿。”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见何璧良确是一表人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可恨他跟随高寀为虎作伥,实在是明珠暗投。她直视着他,冷傲的道:“我就是喜欢和山石树木飞鸟鱼虫说话,我这个人不喜欢到一个无一认识的地方,和所谓的人说话,醉生梦死的虚妄享受抵不过一朝梦醒的痛苦,清苦好过痛苦,自在好过羁束。”何璧良又要开口说什么,见高寀对自己挥了挥手,便住了口不说。高寀从怀中摸出一方白色锦帕,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对翠玉手镯。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暗暗吃了一惊,心想,这可能就是母亲让姐姐收好的那对手镯吧?她从来没见过这两只手镯,曾经只听姐姐说过,母亲留给她一件重要物件,直到看了姐姐的那封长信,才知道那是一对手镯,是可以证明姐姐身世的物件。这时候高寀拿这个出来有什么企图?听得高寀说道:“这对玉手镯是你姐姐的遗物,也是你娘的物件,府里的丫鬟整理素玉房间的时候发现此物,交于我这里,我看不如物归原主,交给你吧。”说着递到任青阳面前。

任青阳伸手接过,平淡的道:“好啊,谢谢。”她对这手镯虽然重视,但对高寀不可能有好口气。从高寀手上接过手镯的一瞬间,有一叶附着在白色锦帕下面轻飘飘的物事飘飘扬扬的轻轻飘落在了地上,任青阳觉得奇怪,随即低头一看,随手拾起来,只见那是一片陈旧的荷叶书签,上面绘着一朵红色的祥云图案,旁边写着一句诗‘花落随风子在枝’,落款是薛如忆,一枚篆字印章。17,K,唯一阅读版

任青阳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那红色的祥云图案和凌云冲肩膀上的完全一样,形状样子丝毫不差,她一见之下不由得心惊肉跳,还有薛如忆三个字,那薛如忆正是姐姐之前跟自己说的高寀的妻子,再有那句诗,是白居易《母别子》中的一句,其状况正像姐姐说的那样,薛如忆生下儿子不久,便寄养在别处,刺绘在儿子肩上的云彩记号是她这个母亲留下的记认,以便留待他日相认。她给儿子取的名字里有个云字,刚好凌云冲的名字里就有个云字,那朵云彩图案是他母亲亲手绘的,只有他母亲才知道绘的是什么样,不可能有别人在书签上绘成这般一模一样,全然相同的,何况落款是薛如忆,又是从高寀怀里掉出来的,可见高寀是多么珍藏这叶书签。这么多线索都在告诉任青阳凌云冲是高寀的儿子,尽管任青阳千般不情愿万般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这么多都符合,真的这么多都是巧合?她的心底又禁不住地喊了起来:不是他!为什么是他!一阵心痛悲戚袭来,任青阳盯着那书签怔忡半晌,惊愣无语,此刻只觉那朵红色祥云图案红得是如此眩目,格外刺眼。高寀见她愣神的脸色,轻声叫道:“任姑娘。”他刻意掉落书签,意在测试凌云冲和任青阳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他在想,如果儿子肩膀上的纹身都给她看到了,便从一个侧面可以推测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了,宽过衣解过带也说不定。他想对付任青阳,但又怕儿子不答应,所以想方设法的试探他们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以便他采取不同的手段对任青阳的下手。17,K,唯一阅读版

任青阳很快恢复了刚才冷漠的神态,淡淡问道:“这片书签怎么会粘在这方白色锦帕下面?”高寀道:“这只书签是我爱妻留下的,我一直揣在怀中,也许它轻轻粘在了这方锦帕上,方才不小心连同锦帕一起带了出来。请任姑娘还与高某。”任青阳将那片书签递于高寀,高寀看着手中的荷叶书签,喃喃道:“我妻子已亡故十几年了,看到她做的这只书签,就像看到她一样,还有我们的儿子,也像看到他一样。”任青阳顺势问道:“你儿子?”高寀道:“是啊,我终于找到我儿子了,我们父子失散了二十几年,我找了半辈子了,终于让我找到他了,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见面。”说着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任青阳想到姐姐说高寀虽然是利用她,但待她也算不错,她这个人质能受到高寀较好的待遇,算是奇迹,比起魏忠贤没有一点怜子之心护犊之意无疑强太多。姐姐说高寀说到他妻子时,神色凄惶声泪俱下,说找到了儿子时,他喜笑颜开欣喜若狂,现在自己亲眼看来也确然如此。高寀为了他儿子,不追究姐姐毒杀他的事,或许是父子天性,他没有漠然不动的理,也或许他不是为了谁,只是为挽回他自己仅存的良知。大概真如姐姐所说,他自称无情,或许只是他虚伪的自尊而已。他还剩有那么一丁点人性。任青阳想到这里,似乎对眼前这个杀父仇人的刻骨仇恨减退了一点,冷声道:“这里风景清幽,佛法浩荡,尚书大人应该多来多呆,清下心寡下欲,或许你会幡然悔悟,脱胎换骨。”17,K,唯一阅读版

高寀装糊涂的笑道:“任姑娘这话……似乎话里有话吧?高某愿意听你说说话里的话,你不妨说一说。”任青阳愤然道:“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装愚卖傻呢?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丑,尚书大人。”冷森的口气带着尖刺的讥诮,她故意把尚书二字说得重说得长,讥讽高寀高高在上的身份却行径低劣。高寀面色自若,依旧笑道:“高某也希望自己焕然一新,可惜老朽行将就木,只怕是新不起来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老头子希望我儿子和任姑娘天长地久永新如初。”任青阳听到这话,不禁想到凌云冲,霎时间心中一动,寻思:“我和凌云冲的事,他居然知道?居然还知道得这么细这么清楚?难道他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就是刻意来暗示吗?”话已说到这么透彻的份上,任青阳冷冷一笑,漠然道:“尚书大人老糊涂了吧?你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非亲非故,素不相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两位,再见。”说罢一拍衣角,傲然离去。

高寀看着任青阳转身走远,脸上一直挂着难以言说的笑容,直到任青阳的背影消失在林中,这时他才将荷叶书签再揣回怀内。何璧良瞧着高寀古怪的神情,一时摸不着边际,恭谨有礼地问道:“不知高大人要如何处置那姓任的女子?”高寀道:“先不管她了。”说着移步往山下而行,何璧良跟上去,和他并肩而行,又问道:“既然大人不准备对付她,又何必多费手脚呢?”高寀慢悠悠的解释道:“一来嘛,我不愿在未找回失窃的《江山社稷图》之前多生事端,二来,看在她是我儿云冲相中的女人份上,暂且先放她一马,我不愿在认回云冲之前,因为这个小妮子而坏了我们父子情分。”话到此处,转了阴险的口气说道:“不出状况最好,往后她若是不听话逼我杀,就别怪我高某人出手无情。”何璧良听出了眉目,说道:“所以大人刚才刻意说她籍贯江西,不让她知道您其实知悉她是福建粮商任天明的女儿。”高寀道:“不管她猜没猜到我已查知她身世,我这么说是能掩则掩,能拖则拖,让她把向我复仇之心缓和缓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迟早会找来寻仇,还怕以后没再见面的时候吗?”

何璧良想到刚才任青阳听他说这就是高寀的时候,她眼中闪出的那烈火一般恨意和杀气,自己发觉到了,高寀也一定发觉得到,说道:“刚才她那看了都让人心寒的眼神,我算是领教了。这个女人,真是一个非常难缠难惹难搞的女人,天下间只怕找不出第二个。”高寀笑道:“这说明我儿云冲的眼光委实不错,哈哈哈……”口气甚是得意,转而脸色一肃,又道:“这小妮子眉宇间和任天明甚为相似,就是没查到她身世,看她这张脸也猜得出一二。妩媚英气,倔强傲气,呵呵呵,我还真有点喜欢她了。”说着又哈哈笑了笑,叹惜的道:“她的善良会毁了她的。”何璧良猜到高寀掉落书签的用意,说道:“大人刚才故意将荷叶书签给她看到,是想试探她对少公子的情意到底有多深吧。”

高寀道:“她刚才愣神的表情瞒不过我的。这下我倒宽心不少,还好我儿云冲不是一相情愿,否则我现在就会对她不留情。看今天她这个样子,她暂时应该不会找我报仇,咱们需要的就是这一点点时间,这样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办。现下先找人看着她,记住,只看紧不妄动,切不可自作主张私自行动,如若她有异动,一定要向我报告。”何璧良应道:“是,属下遵命。”高寀转口问道:“嗯,王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何璧良道:“据他所说,少公子最近还在和方正安碰面,他们在静逸茶居商量下一步对付魏忠贤的计划。”

高寀道:“崇祯皇帝这套谋划,恐怕魏忠贤也蒙在鼓里,直至今时今日,他还当云冲为心腹差遣,看来他东厂已无人可用。山雨欲来风先来,这世上的事说到底是人心的事,朝野上下,一众文武官员是何等的火眼金睛,洞察人心的工夫天天在做,身未动意先动,任何的风吹草动、风生水起、那是一眼便知。听说一些主事、员外郎等小官小吏零星岔五的开始上书弹劾魏忠贤,明摆着揣摩到了圣意,崇祯皇帝引而不发,模棱两可,不偏不倚,朝廷里那些有点眼力劲儿的老油条,哪个不是见风使舵,崇祯皇帝不愠不火,不急不躁,任他魏忠贤老奸巨滑也摸不着底细,这种平静似于无声处听惊雷,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难熬啊,这段时间够他魏忠贤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了。”何璧良道:“少公子现在还在魏忠贤身边,处境不是也很危险?”高寀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暂时我们不能碰面,更不能相认,以免魏忠贤拿云冲要挟于我。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咱们再找云冲商量大事罢。”何璧良应道:“是。”

高寀说着想到了不久前的情况,天启皇帝驾崩时,朝廷上下一片惶惶然,按天启皇帝遗诏,朱由检即位已是必然,魏忠贤不愿让一个难以摆布的人继承皇位,曾找过高寀商讨密反之事。高寀说,不成,恐外有义兵,大明朝廷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魏忠贤说,他有东厂有锦衣卫,高寀有兵权在握,怕孙承宗那些人干什么?高寀说,我虽有调兵之权却无兵可调。天启皇帝生前找来他商量过整肃京营的问题,他事先已经了解过,京营吃空饷甚是普遍,冗员之多难以想像,十多万人马为数不少是老弱病残,知道症结所在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总不能眼下遣散京营人马,另行招募新军吧,远水救不了近火。魏忠贤说,难道束手待毙不成?我死,你也跑不掉。高寀说,魏督公权势熏天,我有兵权在握,但如今新君崇祯登基,情势逆转,我们有权有势有兵,看上去好象不缺啥,可就是没有天子的宠信。没有天子的宠信,有者谓无,有了天子的宠信,无者谓有。

魏忠贤垂头丧气,对此,他体会极深。他之所以迟迟未开口、未行动,其原因也正在于此。高寀说,先观望一阵崇祯皇帝的态度再说后话。眼下这种情况不可轻举妄动,否则遭到灭顶之灾也不无可能。宫内宫外都是魏督公指派调遣过来的人马,只要严密监视崇祯皇帝的一举一动,他就跑不出魏督公的手掌心,到时便仍可稳如泰山,享有富贵荣华,坐拥权势地位。魏忠贤思量,如果密反失败,定丢了性命,如果按兵不动,可能仍保有身份权位。两只老狐狸各怀鬼胎,终是无法合作,最后魏忠贤只得悻悻离开。在朱由检刚刚回京之时,魏忠贤已经动用过暗杀的阴谋,王顺的胞兄王贲正是到信王府刺杀朱由检的那个刺客,王贲和凌云冲串通,他只是去送死的。

王顺得悉胞兄就这么被方正安杀死,自己和胞兄同在暗处,死了也没人知道是个义士,没得到或者说是得不到嘉奖封赏利益好处,而方正安却在皇帝身边大红大紫,平步青云,凭什么这么不公平,王顺越想越怨愤,对清流一派也越来越产生抵触情绪,他得悉兵部尚书高寀和兵部侍郎方正安不和,索性投靠了高寀,目的为的是倒掉方正安。高寀通敌这事孙承宗以高度机密保密,以免打草惊蛇抓不到高寀的罪证,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王顺这样的下属当然是不知者,他现在成了高寀的手下,把凌云冲和方正安在静逸茶居碰面、凌云冲之前叫他打探任青阳的消息等等凌云冲的活动、方正安的动向,统统一五一十地通报给了高寀,所以高寀才知道凌云冲和任青阳的事,也掌握到凌云冲和方正安在静逸茶居秘密见面谈话的内容。

走着走着,高寀问道:“璧良,你还记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投入我高某门下?”何璧良道:“我记得。当年我只有十二岁。那年我们乡下闹水灾,我爹和我娘都死了,我流落街头讨饭度日,幸好高大人收留我在府中,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高寀道:“从那个时候起,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像亲生儿子一般对待。这些年来,不管我调任何地,升迁何位,都不曾让你离开我半步,对你悉心调导,教你习武,让你做我的贴身侍卫,擢升你为我府上的侍卫统领。从在尚书府那么多侍卫当中,你悟性最高,天资也最好,实为可造之材,其实我对你的期望很高,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何璧良明白高寀一直对自己充满信任,宠爱有加,他得高寀提拔重用,更是倍感恩宠,道:“高大人待我大恩大德,犹如慈父恩师,恩情似海,恩重如山,璧良这辈子做牛做马给高大人效力。”高寀道:“虽然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我的亲生儿子,可是找不找得到根本是悬乎又悬,所以我就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从没有半分亏待。如果一个自己亲手扶持了十几年的人,都不肯为我所用,我还能指望那一个在别人家里养大的孩子吗?哪怕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倒感觉他不如你更像我的亲生儿子呀。璧良,我的苦心你可明白?”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何璧良道:“大人,您的心情我能了解,您的感受我能体会。大人对璧良信任有加,璧良定当忠心追随,奉命唯谨,听凭大人驱策,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得高大人照顾,璧良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望别的,少公子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您觉得他生疏,那是因为你们父子二十几年都不曾见过面,少公子对此事全不知情,根本不知道您就是他的父亲,如果少公子知道他的父亲另有其人,这趟找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高寀听得顺耳欢心,呵呵笑了笑,说道:“但愿如此。我看你二人颇有缘分,等咱们碰了面,往后你们就以兄弟相称吧,一同做我的左膀右臂。”何璧良垂首道:“璧良不敢。大人处处关心、照顾属下,璧良感激万分,报效不尽,怎敢与少公子并驾齐驱一争长短,尊卑有别,理应分上下。”高寀摇头一笑,说道:“别跟我说这种话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脾性我还不清楚吗?你眼里哪儿有这些清规戒律等级教条。什么尊卑有别,你从来不把那玩意儿当回事,什么理应分上下,你做的只会是理应分高低。”

何璧良一惊,头一抬,忙认错道:“大人教训的是。璧良争强好胜,实属不该,今后自当痛改前非,大人尽管放心。可是璧良就算和任何人争高低,也断不敢和少公子打对台分高下。这的确是璧良的肺腑之言啊。”高寀拍拍他的肩头,道:“没事,有争强好胜之心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就是怕你心眼儿不开,怕你以为我找到亲生儿子之后从此就偏心偏信,不再重用你,把你抛在一边,倘若你们俩叫上劲,那可就耽误了大事。”

何璧良道:“大人请尽管放心,璧良若是这么糊涂的人,到那个时候,请大人千万不要姑息,一定论罪处置。”高寀颔首笑道:“好好好,我相信你自有分寸,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既而收起笑容,转了话题问道:“那天晚上我派张无可去查云冲的身世,他们两个在‘一庭芳’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何璧良一怔,忽而脸色一黯,其实他是很在意的,现在突然被高寀这么一问,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他错愕的眼神迎上了高寀深沉的目光。高寀看着他的眼睛,威严的道:“说实话。在我面前无须隐瞒。”他知道何璧良一直当他为慈父恩师,素来推心置腹,所以他对何璧良是这个口气。何璧良沉默片刻,平静的说道:“她是奉大人的秘令行事,璧良怎会有异议呢?就算真有什么,也无须在意。”高寀摇头一笑,说道:“这话口不对心呐,啊?璧良,口是心非说得很难受吧?哎,璧良,你是在意的,不但在意,而且很想知道究竟,是也不是?”何璧良不再掩饰,沉默不语。高寀看他纠结的神色,随即明说道:“我知道你很喜欢无可,其实一早我就知道,你很喜欢无可。”17,K,唯一阅读版

何璧良闻言脸现诧色,嗫嚅道:“大人,我……”高寀转头看着他,温和的笑了笑,说道:“璧良,你这点小小的心思,还能瞒得住我吗?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何况无可还是你的救星跟福星,恩同再造,你对她感激生爱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何璧良听得此言,心头一热,不由得回想起一年前无可初到尚书府时他们相遇的情景。当时高寀在京城多方打听,又派遣亲信查实了无可的身世,确定她确实是浙江张氏名医的女儿,这才请无可进府中给自己医治头风之症。那一阵子,无可就住在兵部尚书府上,闲暇时常常转悠,走遍了府内各处。有一次,她在府中的花园里,遇到了正在晨练武功的何璧良,便驻足观看,但见他用左手使着兵器,还以为他是左撇子,好奇心起,便仔细一看,然后发现他右手好象受过伤,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以无可高超的医术眼光,还是被她发现何璧良的右手偶尔有僵硬麻木的症状,所以不能长时间舞剑。

无可医者仁心,当下就走了过去,和颜悦色的询问何璧良的右手是怎么回事。何璧良说,几年前,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与人交手,不慎右手受伤,伤及筋骨,一直未能治得痊愈,拿剑握刀使力一久便会巨痛难忍。瞧了很多大夫,都只能医到这样。无可说如果何璧良愿意让她医治的话,她可以尽力试试。何璧良一听,看到了希望,感动不已,连声道谢。这以后一段时间,无可都给何璧良开方子,而且亲自抓药,给何璧良吃活血通络的药物,加上她独到的针灸和外敷等医法,何璧良感到自己的右手一天天好起来。那段时间,无可很是尽心尽力,何璧良深受感动,不知不觉之中,已渐渐对无可倾心。经过无可悉心照顾,精心医治,大半年后,何璧良的右手终于被治好,恢复了正常。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废了手等于废了生命,所以对何璧良来说,无可救回的不只是他的右手,无可救回的是他的命。从此何璧良对无可情根深种,却还没有直言表白过。不久无可就被高寀安排进宫做了司药女史,这一年来,何璧良很少有机会见到她,相见时也不过匆匆,那都是无可来向高寀汇报情报的时候。每当无可的倩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每当他想起无可,他的心中都满是缠绵温馨之意。

何璧良正自出神,听得高寀说道:“无可是个人才啊,做个大夫实在是大材小用。璧良,你怪不怪我安排她进宫,派她去做探子啊?”何璧良听得这么一问,瞬间猛然回过神,说道:“属下怎敢怪大人,大人找到一个得力臂助,属下也感到高兴。”高寀瞧着他的脸色,似要查察他的真实想法,意味深长的问道:“这么说你不是不怪,只是不敢怪?”何璧良谨慎而诚恳的道:“大人,属下绝无半句虚言。”高寀进一步的问道:“那你怪不怪我让她喝了‘血之亲’呢?”何璧良听得‘血之亲’三个字,心下一凛,脑子里顿时冒出他曾在高寀书房地下的密室里见过的那条五彩斑斓的东瀛邪蟒。当时高寀告诉过他‘血之亲’的秘密。何璧良稳定了心神,说道:“大人这么做一定有大人的道理,属下不敢妄自揣测。”高寀微微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心里头横着根刺,现在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何璧良不由一奇,问道:“莫非无可有什么不对?大人不是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吗?她是浙江张族世家名医的后人,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高寀道:“这点没有问题,她家到中落,进京寻亲,她的出身也确然如她所说。但据我调查得知,她在到京城之前,曾到过宁夏关,见过孙承宗,这点就有问题了。”何璧良心头一动,问道:“大人是怀疑她也是孙承宗派来的卧底?有意混入尚书府刺探虚实?”高寀道:“无可这丫头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孙老头派到兵部的那几个卧底,都被我肃清了出来,他难免会再派人用更隐蔽的手段刺探情报。那张家名医和孙老头是世交,这也就是无可为什么会到孙老头那里去的原因,这事并不简单。只怕,她从孙老头那儿知道了咱们不少的机密,不管她到尚书府究竟是不是受孙老头的差遣,咱们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何况她和孙老头关系融洽,就会是咱们的阻碍,倒不如让她忘掉过去,再世重生,为我所用,得她相助,事半功倍。再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呀。”何璧良不解这话的意思,诧异的看着高寀,好奇地问道:“大人,此话怎讲?属下不明白。”高寀叹惜道:“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你很想和她在一起,但是可惜你对她有情,她对你未必有意啊。”何璧良闻言怔了一怔,跟着心中一酸。无可的心地善良,温柔体贴,都让他无限眷念。

何璧良和无可相处日久,也知道无可确实只当自己是她的病人那样关心爱护,小心照料,自己和她相处之时,即使谈话投机,亲近接触,但从没有感觉到她对自己有爱意流露,也许自己确实是一相情愿罢了。高寀看了看何璧良怅然的神色,说道:“孙老头安插一个女人来做探子,比起安插那些男人来高明多了,叫人麻痹大意,不易发觉,而且她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进入我府中,更是个绝好的掩护。别以为一个小小的女子,翻不起什么大浪,她若是对你投怀送抱,款款情深,你,能把持得住吗?”何璧良一闻此言,不由得怔了一怔,听得高寀继续说道:“我很久以前就想帮你物色一个姑娘,让你能够娶亲成家。”何璧良收敛了心神,说道:“多谢大人的美意,您又何必为我的亲事操心呢。”高寀道:“男人总是要成家的。自打无可进我尚书府来,给我瞧治头风之症,这丫头我第一眼就看着可心呐,样貌和品德都是出类拔萃,便想着她是你之良配啊。这丫头医术精湛造诣颇深,聪慧机敏知书达礼,通晓文理谙晓算法,着实是个可用之材,倘若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但是她的身份始终有些可疑,你要是喜欢了一个跟我们敌对的女子,那可是大大的不妥。何况保不准她会不会利用你的感情,反戈一击,你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何璧良一怔,道:“大人深谋远虑,属下没有想到这一层。”高寀道:“这‘血之亲’制炼极为不易,只有身份可疑但却可堪重用的人才有资格服食。无可忘却曾经,开始崭新的人生,从此她不记得孙承宗的命令,也不记得她以前的身份,真真正正成为我们的人,不管她之前有没有意中人,她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以后她只记得你,一心一意和你相恋,岂不是一桩美事。我这么做,也是想撮合你们俩。”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何璧良也知道大明朝廷的规定,凡选进宫做女史者,要求必须是无夫,至于是未嫁还是寡居没有限制,无可虽未婚,但她之前有无恋人,不被人所知,现在何璧良听高寀这么一说,心中登时一宽,道:“得遇无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多谢大人成全,璧良没齿难忘,必定全忠全义以报大人恩德。”高寀笑道:“我一直当你是半个儿子,给儿子物色佳偶,是我当为之事,不必言谢。我看你们俩颇有缘分,就此尽一份力,把该走在一起的人拉在一起。这份力量,会更大、也更有劲。再说,既然你喜欢,我也乐得成全啊。”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何璧良道:“多谢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赐告。”高寀道:“说,你说。”何璧良道:“既然‘血之亲’有此奇效,为何大人不让任青阳也喝呢?这样她就不会再找大人麻烦,大人也不用花心思提防着她了。”高寀道:“无可进尚书府不久,在没认识你之前,有一次我请她品茶,她已喝过‘血之亲’,这以后她才见到你,所以她会记得你。但是任青阳早已和云冲认识,假若现在让她喝下‘血之亲’,她就会忘记云冲,到时候云冲追查起来问起这事,我无法交代,必然坏了我们父子情分,所以在我们相认之前我不打算动她。”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何璧良道:“可惜就算无可忘了以前的一切,她如今对我也还是没有爱意,她甚至没有喜欢过我。她对我的关切爱护,只是出于她的医者仁心。也许,也许她没把我看上眼吧。”高寀道:“不要妄自菲薄嘛璧良。或许你有疑问,现在除了你之外,和无可亲密接触过、跟你旗鼓相当的男人,就只有云冲一个,你或许怀疑无可看上了云冲,所以对你视而不见。看来你对那晚‘一庭芳’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啊。”何璧良道:“大人,那件事璧良明白大人的用意,无可奉命行事,执行任务,璧良没有怨言,也不会介怀。”高寀道:“那你以为无可和云冲一晚上就能产生感情?一晚上就能抵得过你和无可一年多两年来的感情?你要真这么想,那可太不自信了啊。”何璧良道:“璧良没这么想过。这事和少公子无关,就算无可不曾见过少公子,她对我也还是一样,是我自做多情一相情愿罢了。”高寀道:“这你倒放宽心,她只要没讨厌你,你就有机可趁,有的是机会。更何况她现在失了忆,她的生命如白纸一张,任你书写,只要你加把劲,假以时日,她自然会全心全意喜欢你,到时候就不是一相情愿,而是两相情愿,你就可达成心愿。”何璧良不由心动,道:“多谢大人提点,璧良明白。”

高寀道:‘一庭芳’的事,无可只是去做事,她和云冲什么也没发生,否则她根本没命回来。要是她连这点事也做不妥当,把自己搭进去,那她就不够格再在我门下,也不够格做你的女人。”何璧良这时明白到高寀欲试探无可能力之意,点头道:“是,大人。”高寀道:“无可没让我失望,她做得很出色,我很满意,如此我便放心让你和她在一起。‘一庭芳’的事,或许她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再记得。你对她情根深种,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意气用事,争风吃醋,何况这是无中生有的东西,绝不能瞎猜乱想,任意胡来。”何璧良道:“璧良绝不会,大人请尽管放心。”高寀道:“好。我信得过你。”何璧良道:“大人刚才说否则无可根本没命回来却是为何?”高寀道:“要是她真有和云冲发生点什么,她就会毒发,至于什么时候会死,这可说不准,人与人不同,抗毒的时间长短也就不一样。‘血之亲’能致人失忆,却也能致人死地。”

何璧良心下大骇,惊问:“那无可不是随时会没命?”高寀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无可现在宫中做女史,倒安全的很,崇祯皇帝也非好色之君,无可负责他的膳食饮品,见面往来,他都以君臣之礼相待。再有‘一庭芳’的事情以后,我给无可服食过解药,她现在是不会有事的,你大可放心。”何璧良寻思:“中了‘血之亲’毒的人与常人无异,只是失去记忆而受制于人,却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危险。”问道:“这毒唯一的解药不是自家亲人的血吗?大人何来的解药?”高寀道:“这解药就是东瀛邪蟒的原毒,但只是克制住‘血之亲’的毒,并不能解毒。这毒唯一的解药确实是自家亲人的血,不过还有一个方法。”何璧良急忙问道:“什么方法?”高寀诡秘的笑了笑,没有回答。何璧良见他要说不说的样子,又道:“璧良不解,还望大人指点迷津。”高寀呵呵一笑,道:“今后你和无可成了亲圆了房,你就是她的亲人了,到时候你的血就可以给她解毒,往后她身体里再也没有这种毒,她忘记从前的一切仍然忘记,从此她心里只有你,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的和你在一起,你乐不乐啊?”

何璧良听到这话,只觉脸上一热,心头砰砰跳个不停,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听得高寀又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寻回失窃的《江山社稷图》,查到什么端倪没有?”何璧良道:“那天任青阳夜闯尚书府是见她姐姐,属下确定她和那个盗图之人不是一伙的。这个人熟悉尚书府情况,属下怀疑是府中奸细所为,此事一直在处置当中,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高寀道:“你给我地毯式的彻查,务必以最短的时间找回《江山社稷图》。”何璧良道:“属下一定尽快搜捕出那个奸细,将《江山社稷图》找回,交到大人手上。”高寀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张扬,暗中留意形迹可疑的人,一有线索立刻向我汇报。”何璧良道:“是,大人尽管放心。”高寀道:“你尽管好好地去干吧。”何璧良道:“属下一定会尽力去做。”高寀道:“这件事情办妥了,你和无可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说着呵呵的笑了起来。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明朝斟选女官,要求必须是无夫,但是可以不论未嫁还是寡居。女官进宫供职五六年之后,一般遣还归家,但如果愿留在宫中也可以,而归家之后婚嫁与否随个人意愿,授职的女官,其家庭是享受朝廷俸禄的。无可没有家庭,仅是独女,高寀有办法安排她进宫,就有办法安排她出宫,而且她能提早出宫也未必不可,何璧良对此深信不疑。

何璧良听闻此言,心中不由一喜,定了定心神,问道:“那任青阳那方面大人准备如何处置?真的让她和少公子在一起吗?”高寀凝眉不语,似乎这事他还没想到对策,对任青阳,杀或不杀是个问题,对儿子,成全与否或是因此决裂,更是个问题。何璧良又道:“少公子是皇帝的人,也就可能是清流的人,毕竟跟我们立场不同,他在那方待了许久时日,受清流一派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之中排斥我们也再所难免。也许少公子和大人相认以后,不至于会反目成仇,怕只怕他未必肯和大人合作,要是他拒绝大人,大人的计划会不会前功尽弃呢。”

高寀道:“你这个担心也不无道理,他能否与我们同心合力,这也是我心有所虑的问题。他若肯助我一臂之力,自是如虎添翼皆大欢喜,如若不然,我会极力劝服于他,就算是逼,我也要逼他做出一个选择。他骨子里流的是我的血,他和我是一家人,他不能拒绝我,他没有资格拒绝我。如果我不能驾驭他,不能用亲情来羁绊他,那我就用自己的血去挽留他。”何璧良听得高寀狠绝的言辞,既感动也寒颤。两人一路闲谈,说话间已步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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