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安看着程雅言,眼神中流露着依依不舍,想把她多看几眼记在脑子里一样。程雅言脸上一红,从腰间取出她的那只箫,低声道:“把你那只箫给我吧。”方正安先是一怔,随即会心一笑,从腰间拿出箫递给她手中,程雅言也将自己那只箫交给他,四目交投最是深情最是无尽的留恋。忽而,微风吹起程雅言的一丝长发拂在了她的面颊上,但她仍木呆呆的注视着方正安不去管它。方正安见之走近她身边伸出手去帮她抚开,他的手指在她细长温暖的脖颈间流连许久,无意间触摸到她脸上的肌肤,他敏感地收回手去,不经意的躲避。
程雅言原以为他会落下一记缠绵的吻,怎知他却就此停滞。她见他的眼神突然显得异样,继而又似这般庄重克制之态,他的神情变化她都瞧得分明,不由得觉得好笑,忽然她突袭式地朱唇紧紧地贴在了方正安的脸颊上跟着又迅速弹开,口中说道:“我回去啦。”然后红着脸兴冲冲的跑开了。方正安一点也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片刻后脸上浮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一脸甜蜜状呆愣在原地,一直目不转睛目送她出了迂回曲折的庭廊。
朱由检听凌云冲分析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不由怀疑此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顿时拍案大怒道:“高寀这厮,心怀异志居心叵测,此贼不除社稷难安。”忿忿然长长吐了一口气,又道:“你这一番推论委实不同凡响。蒙古诸部如有异动,战局事态定然骤变,如果形势发展到那一步,那便猝不及防险象环生。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着手调查,只要找到确凿证据,将罪证掀开,高寀老贼便无所遁形。”凌云冲道:“臣定会全力追查,找到证据指证高寀。皇上尽管放心。”朱由检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好好去办吧。”凌云冲道:“是。”朱由检默默思索了一下,说道:“朕大概算了算,国库调拨银两除用作辽饷和赈灾之外至多只能余下九万两。这蒙古年赏的问题,真是让朕伤脑筋。”凌云冲问道:“皇上为何苦恼?难道银两尚有不足吗?”
朱由检凝目瞧了他一会儿,忽的问道:“你的毒解了吗?”凌云冲心头一怔,不禁想他怎么知道了?自己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无可知道,难道他问过无可?须臾之间,朱由检又问道:“前些天你在京城大医馆见过你妹妹了?”凌云冲又是一怔,同时心念电转,忖度皇帝忽然间这么问,意味着一定有事发生,他既是这么问,不如自己彻底说白,以免牵连无可。凌云冲想到这里,随即暗运内息,毒力瞬间冲击血道,一口鲜血即从口中喷出,他用左手捂上胸口,身子不自觉的微倾,模样极为难受。朱由检一惊,上前扶住他手,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凌云冲不答,只捋起自己的衣袖给他看。
朱由检松开扶住他的手,道:“之前你在静逸茶居和方正安碰面,你告诉他高寀给无可下‘血之亲’的毒,分明是想让她永远受他控制,为他所用。朕问无可为何不找你解毒,她说因为你也中了此毒,你的血再也不能给她解毒了。朕好生惊讶,问她你哥哥什么时候中了此毒?怎么也会中毒的呢?可是不论朕怎么问,她就是再也不说了。朕只见她神情忸怩神色为难,不知何故,却也不便再问。不如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冲心中一痛,苦笑道:“她当然说不出口,还是让我来说吧。”朱由检越发好奇,问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凌云冲便将当日在‘一庭芳’怎么遇到无可,怎么和她交手等情由说了一遍。朱由检听罢大为讶异,恍然道:“难怪她羞于启齿,朕真没想到,‘血之亲’这毒的个中隐秘如此之深,如此可怕。”他看凌云冲的脸上尽是颇为心疼妹妹之色,又道:“朕明白你不愿让你的朋友你的兄弟知道你中毒,所以你没告诉方正安解药是自家亲人的血,如果你原原本本完全的讲出来,他一定会问你给无可解毒,那么你中毒的事他就会知道,所以你索性闭口不谈。朕瞧无可看上去似乎与常人无异,便问她有无大碍,她告诉朕说,她小时候曾中过一种竹林小蛇的毒,好了以后便能抵御‘血之亲’的毒,所以才没有失忆。她服食自制的‘醉心引魂丹’可压制住毒性,但是朕看你却不然,何以严重到这般地步?”凌云冲道:“我不只中了‘血之亲’,我还中了‘春花散’,是魏忠贤那老贼下的毒手。”朱由检不由惊怔,道:“怪不得你的毒性反应会如此之大。你怎么会中了‘春花散’?那又是一种什么毒?”朱由检恍然想到什么,惊异的道:“那你不是只有这百日之命?”凌云冲点一点头,淡然道:“不错。”朱由检感叹道:“没想到毒性竟如此之烈,就算最好的情况也会失忆失明。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吗?”
凌云冲淡淡一笑,道:“在意又有何用?”朱由检似乎有点关心,问道:“有没有找御医看过?或许还有其它方法呢?”凌云冲反问道:“难道皇上认为宫中还有比无可医术更好更高明的大夫吗?连无可也没有办法解的毒,难道那些御医能行吗?”朱由检一怔,想想确实没有,尤其是毒药方面,御医怎及得过东厂那些家伙的发明创造。他曾在五福客栈亲眼见到赵小兴临死前还妄图下毒害死菲菲,便也深知此人用毒制毒精通非常,幸得无可留下给任青阳的药物,菲菲才获所救。特别是凌云冲身上混合了两种剧毒,更是难解。无可研究甚深,也是无法可解,何况这些御医?他正自思忖,听得凌云冲道:“皇上不用为我费心,我于自己这条性命早已不怎么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朱由检闻言用欣赏佩服的目光打量着他,赞道:“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好男儿大丈夫本色。”接着口气一转,又道:“可是你就这么死了,朕真是有点舍不得。”凌云冲听他如此说,顿觉一奇,问道:“皇上此话何意?”
朱由检并不回答,却调口问道:“那天你怎么会在京城大医馆遇见无可呢?”馆主公孙意不知凌云冲和无可是兄妹,也就不知他们想见面。当时他如实报告朱由检说凌云冲到过医馆,当时无可还待在诊室。朱由检问公孙意,凌云冲去干什么,他掩饰说是买茶。他没有告诉朱由检说方正安寄放了一样东西,毕竟他是方正安的手下,私密收受物品,不管是何物,皇帝也会疑心,他懂得明哲保身,免得自己被无端牵连。朱由检猜测那天凌云冲和无可有可能见到了面,于是现在故意这么问。凌云冲心想皇帝可能派人跟踪或者监视在京城大医馆附近,所以看见自己进去,至于他本来是想跟踪和监视谁就很难说了,自己向来小心谨慎,从未发现被人跟踪监视,也许他此做法是针对无可妹妹的,意外的却看到了自己。而且那天正是皇帝派无可出诊之日,定然猜到自己和无可碰了面。转念又想,如果医馆外真有皇帝派的人监视,为何自己一点也没发现?难道是自己疏忽了?这基本不可能。
忽然想到一个惊人的猜测:莫非是馆主公孙意通风报信?莫非他受控于皇帝?想想这个可能不是不可能,因为京城大医馆是京畿地区名气最大的医馆,连皇帝都选这里做国家义诊地点。尤其是要举行大型义诊这种事,皇帝肯定事先找过公孙意商议,任何安排人手,如何安排时间等等。说不定皇帝还调查了公孙意的背景,知道他是方正安他们闻社的成员,是京城分社长。京城的闻济书院就是闻社所办,这么大家书院摆在那里,真要查底细还不容易?皇帝怎会不知道方正安是闻社的领头人?难道自己和无可在医馆碰上面的事,真是公孙意通报皇帝的?凌云冲这么揣测着,他想绝不能讲出自己去拿那幅画的事,那就牵连到无可,还有方正安甚至程雅言,便以当日和公孙意接头的暗语回道:“我听说大医馆新进了一批花茶,此茶清新滋润,喝了神清气爽,我那天便去买了一点,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无可,真是令人大喜过望。我听她说是皇上派她出宫义诊的。实在是巧合巧合啊。”说着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流露出真真实实的喜悦之情。朱由检见他这么关心无可,暗暗得意自己派人监视无可以牵制于他的策略相当正确,说道:“朕一直让无可待在朕的身边,负责朕的茶点酒水。那天人手不够,所以朕才改派她出宫义诊。”
凌云冲听朱由检这么说,便知公孙意没有把那日方正安寄放包裹让自己去取之事通报给朱由检,就算他听从皇帝,他还留了一手。凌云冲回想当日去取画的情景,见包裹密封甚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又回想当时自己和公孙意的对话,他并不知道包裹里藏有那幅画,只看包裹得密实,于是知道那包裹很重要罢了,怪不得他没有告之皇帝,看来他也不想节外生枝,自惹麻烦。凌云冲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的口气好象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他心中却早就清楚皇帝这样做是何目的,当时就跟无可分析过了。朱由检道:“本来这趟朕打算让你和无可见面的,是在宫中呢还是在东厂呢,就算让她扮做小太监也会惹人眼目,朕想了想,始终是不太方便,此其一,再者,眼下奸党未除,你俩身份特殊,此时相见也无益处,所以朕暂时不能让她前来和你见面,朕会留她在宫中。不过你放心,朕不会硬让她做满四五年的女史才放她离宫,待此事一了,朕就会放无可出宫,让她重获自由,让你们兄妹团聚。这段时间嘛,你就忍一忍吧。小凌,你是个聪明人,朕希望你能明白。”
朱由检这番理由也算有些道理,不管凌云冲和张无可在宫里或者是在东厂正面碰面,都有不安全因素存在,宫里人多眼杂,东厂龙蛇混杂,就算没有监视的敌人,其他旁人也会有所非议,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女史,一个是东厂督主,这两人亲近,定然惹人话柄。另外凌云冲很明白朱由检想利用无可牵制自己的用心,不让无可和自己见面的理由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凌云冲道:“臣明白。朝廷所定规矩便是女史任职得五六年之久。现在无可只做了一年有余,皇上肯提早放她离宫,确是格外恩宠。臣替妹妹先行谢过皇上的好意。”说罢微一躬身,拱手致谢。朱由检道:“你能明白这就最好了。”转口说道:“目前神机营提督一职悬空,督造火器操练禁军都需要有人监管,朕决定由你来担任。待会儿朕就拟诏下旨,明天你便到此奉旨领命,及时到神机营去任职吧。”凌云冲完全没料到朱由检竟会让自己兼管神机营。现下他任东厂督公,还要兼理神机营的职位。顿时想到刚才朱由检所说的话,他罢免撤换了那些魏忠贤安插的爪牙,将一些虚有其表全不中用的人撤职降职,他不会任用通敌的高寀上奏推荐的人选,目前神机营提督一职他尚未寻到合适人选。
凌云冲不可置信的问道:“皇上,您真的决定让我充任神机营提督的职位?”朱由检道:“不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莫非你觉得自己担任不了?”凌云冲道:“那倒不是。皇上如此抬爱,臣真是受宠若惊。臣只不过有点奇怪,皇上突然有这个决定。”朱由检道:“不但如此,朕还决定恢复你本来的姓氏名字,从此以你本来的身份面目在朝中行走,替朕打理神机营。”凌云冲拱手道:“感谢皇上的眷注。臣自当竭尽所能尽力而为,将神机营操练得大有进步。”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朕为何将神机营交给你吗?”凌云冲谦逊的道:“臣不敢妄自揣测。”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已猜到原因,神机营可以说是关乎皇帝生死社稷存亡的要害机构,任职之人皇帝当然会选一个他的亲信臣子。朱由检虽然相信自己是忠的,但更是因为自己中毒无解,或许他盘算着,就算自己控制住神机营,造反也没必要了,因为夺取天下也没命享,自然也就不会去费那个心思,所以他才放心大胆的交给自己。一方面是自己有本事管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自己命不长久,他不用担心忠不忠的问题。他对自己从来不是完全信任,不过信任一半,现在自己中毒这种情况,他倒可以百分之百的不用疑心了。
馆主公孙意不知凌云冲和无可是兄妹,也就不知他们想见面。当时他如实报告朱由检说凌云冲到过医馆,当时无可还待在诊室。朱由检问公孙意,凌云冲去干什么,他掩饰说是买茶。他没有告诉朱由检说方正安寄放了一样东西,毕竟他是方正安的手下,私密收受物品,不管是何物,皇帝也会疑心,他懂得明哲保身,免得自己被无端牵连。朱由检猜测那天凌云冲和无可有可能见到了面,于是现在故意这么问。凌云冲心想皇帝可能派人跟踪或者监视在京城大医馆附近,所以看见自己进去,至于他本来是想跟踪和监视谁就很难说了,自己向来小心谨慎,从未发现被人跟踪监视,也许他此做法是针对无可妹妹的,意外的却看到了自己。而且那天正是皇帝派无可出诊之日,定然猜到自己和无可碰了面。转念又想,如果医馆外真有皇帝派的人监视,为何自己一点也没发现?难道是自己疏忽了?这基本不可能。
朱由检赞赏的道:“是因为朕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忠心。”顿了一下,口锋一转,续道:“如果朕将神机营交给一个怀有异心的人掌管,朕岂不是危在旦夕?你说是不是?”凌云冲微微颔首道:“是的。”一语出口,恍然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说你就这么死了,朕真是有点舍不得。原来他是想用自己,他所谓的舍不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朱由检道:“小凌,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这个位子极为重要,朕希望你尽心尽力。”凌云冲道:“皇上请尽管放心,臣一定会努力去做。”朱由检道:“朕看过孙承宗传来的你的送卷资料,你是他派遣的秘侦,改名换姓忍辱负重。你本籍贯浙江,是湖州府人士,家在德清县史家庄。你妹妹张无可原名史无双,她的父亲史孟麟是万历朝内阁大学士。当年高寀作伪证,和魏忠贤勾结诬陷史大学士通倭,以至他含冤枉死。你原名史可鉴,你的父亲史孟麒是史家村村长。当年魏忠贤暗遣许显纯,假圣旨之名,以平息祸乱为由,放火烧毁了史家村,以至你家惨遭灭门。这些陈年旧案,朕会派人调查核实,为你们史家正名昭雪。你和你妹妹今后就可以恢复你们本来的姓氏名字。”
凌云冲道:“多谢皇上为臣思虑,臣万分感激。只是臣这名字都叫了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必再改回去了。名字也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史可鉴凌云冲都是同一个人,我依然是我。”朱由检笑道:“说得好!史可鉴也好凌云冲也罢,只是际遇不同,你就是你,不论走过多少风浪闯过多少凶险,你还是你。对吗?”
凌云冲笑道:“皇上深知臣意,臣正是此意。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朱由检一奇,问道:“哦?还为何?”凌云冲道:“不瞒皇上,那日在‘一庭芳’我和无可时隔十三载偶然重遇,高寀派她来为的是查我身世,但是和魏忠贤许显纯的目的不同,这两只老乌龟是怀疑我混进东厂是受孙承宗的指使,而高寀却不是为这个,他是为了找儿子。”朱由检奇道:“找儿子?朕上次已听方正安转述,你之前曾告诉他,高寀府中他的女儿其实是魏忠贤二十几年前卖掉的亲生女儿,名叫冯素玉,现在已经故去。他府中就这一个子女,而且只不过是个养女,难道他另有亲生儿子?”凌云冲道:“不错。相信皇上已从林清风那里得知任青阳的身世,冯素玉的母亲就是任青阳的母亲,她们的母亲冯氏,原是魏忠贤的妻子,后来改嫁于任青阳之父。魏忠贤卖女抛妻,六亲不认,冯氏愤而逃亡,冯素玉跟她母亲姓冯,高寀倒没有强迫她更名改姓。”
朱由检道:“当日在月泉镇,朕和方正安曾问起过任青阳的身世,林清风的确都讲了出来。高寀找儿子,难道和她有关?”凌云冲道:“不是。是和我有关。”朱由检脸色一变,目光上下打量了凌云冲一遍,惊疑的道:“难道他找的那个儿子,就是你?”顿时心头一紧,自己把神机营交于他岂不是大错特错?凌云冲看他心有疑惑的样子,摇头笑道:“皇上猜对一半。应该说是他以为我是他失散的儿子,可我其实并不是他的儿子。”朱由检听闻此言心头一宽,奇道:“此话怎讲?你的意思是?”凌云冲道:“说到这个真是说来话长,跟一个女人有关,她叫薛如忆,我少年时曾得她相救,叫她做薛姨。她的父亲是万历年间的巡漕御史,巡视堤坝之时死于非命,朝廷判为意外事故死亡,事实上这件命案却是高寀圈设的毒计。这是我从东厂四档头黄坤嘴里套出的陈年隐秘。”当下把相关事情的始末原由说了一遍,又将他逼黄坤写的那纸血罪状也交给朱由检过目。
朱由检听罢看罢即刻会意,明白他不改回原本姓氏的用意,现在高寀还没被扳倒,虽说现在他的身份已不必掩饰,但他的出身还有必要继续掩饰。朱由检道:“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你已经布下了陷阱让他掉下去?”凌云冲道:“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陷阱就让高寀自己去跳。”朱由检道:“看来高寀老贼这次铁定栽在你手上。”凌云冲道:“要对付高寀这老贼,还需皇上跟臣一道布这个陷阱。”朱由检听得有趣,问道:“是吗?朕做什么?”凌云冲道:“皇上下旨流放魏忠贤当日,臣和方正安奉旨夹击,披露他罪行,我们通力合作,朝野皆知。所以高寀也一定知道我是皇上安排的人而非东厂魏忠贤的手下。以他找儿子的心态,必定是慎之又慎,生怕错认亲生骨肉。现在魏忠贤倒台后,他一定查得我是孙承宗的秘侦。所以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我和方正安翻脸反目,否则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完全相信我会服从于他,即便他真认定我是他儿子。”
朱由检道:“你这个想法倒是有点希奇古怪。你准备如何行事?”凌云冲道:“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开始布局。要让高寀彻底相信我会站在他那一边,帮他做事,绝对要花一番工夫。这只老狐狸一向小心谨慎奸猾狡诈,要想博取他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之人,绝非易事。所以我决定把自己卖给他,让方正安来弹劾我告发我,皇上只需平衡不动即可。”朱由检会意的一点头,说道:“朕明白了,怪不得你最近没有和方正安常来常往,原来是做样子,布局给高寀看,让他以为你们关系已经疏远,这样你才好接近他。”凌云冲道:“不错。臣正是这样的想法。”随即把全盘计划说与朱由检知晓。其中涉及皇帝会觉得敏感的桥段,他当然是省去了的。
朱由检听罢很是惊讶,瞪大眼睛看着凌云冲,问道:“你这样不是授人以柄?你不怕万劫不复?”凌云冲淡然一笑,道:“现在高寀以为我是他失散的亲生儿子,这是一个最好接近他的机会。反正臣命不久矣,多活一日少活一日也没什么打紧。只要皇上信得过臣,臣还不至于万劫不复。您说是吗?皇上?”这句问话别有深意,既然皇帝疑心,不如挑明一问。朱由检听了这话,有点感动又有点疑心,有这么一个保国锄奸不畏生死的臣子,他感动。但他先前已放大权给凌云冲,东厂,神机营,京城内外两大要害部门集中他手,统归他管,现在听他说他要去认贼作父,朱由检不由起疑,但回想起刚才亲眼所见他中毒情状之严重,一想到他已是将死之人,而且他还要为自己叔父报仇,疑心又打消了下去。况且一个真正有异心的人,又怎么会如此详细的将自己的行事方略合盘托出?
朱由检不再疑心,因为找不到疑心的理由,实在找不出,特别是凌云冲将死的事实,最让他信服。他想凌云冲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也明了自己知道他命不长久又有能力才让他掌管神机营,就是因为不用担心他掌权造反,索性讲明吧。朱由检想了一想,便即说道:“你这人倒还是这么坦白。既然如此,朕也开诚布公地跟你说一句吧,你能让朕相信你,最让朕相信的是你的手段,最能让朕相信的是你的病体。”凌云冲自嘲的一笑,道:“照这么说,臣倒要感谢此番中这不可解之毒,方能博得皇上的信任。”他适才已猜到朱由检是如此想法,所以才叫自己接管神机营,现在听他自己讲出来,果不其然。
朱由检道:“朕觉得,只要咱们君臣推心置腹,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揪查高寀通敌的案子,最难的是查证工夫。如果没有证据,揪查通敌一党就是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所以取证是第一关键,然后才能够指证那些通敌分子,将他们一网打尽。高寀老奸巨滑,隐匿颇深,这趟艰巨的任务又要辛苦你啦。就照你的谋划,依计行事吧。”
馆主公孙意不知凌云冲和无可是兄妹,也就不知他们想见面。当时他如实报告朱由检说凌云冲到过医馆,当时无可还待在诊室。朱由检问公孙意,凌云冲去干什么,他掩饰说是买茶。他没有告诉朱由检说方正安寄放了一样东西,毕竟他是方正安的手下,私密收受物品,不管是何物,皇帝也会疑心,他懂得明哲保身,免得自己被无端牵连。朱由检猜测那天凌云冲和无可有可能见到了面,于是现在故意这么问。凌云冲心想皇帝可能派人跟踪或者监视在京城大医馆附近,所以看见自己进去,至于他本来是想跟踪和监视谁就很难说了,自己向来小心谨慎,从未发现被人跟踪监视,也许他此做法是针对无可妹妹的,意外的却看到了自己。而且那天正是皇帝派无可出诊之日,定然猜到自己和无可碰了面。转念又想,如果医馆外真有皇帝派的人监视,为何自己一点也没发现?难道是自己疏忽了?这基本不可能。
这时,朱由检忽然想起魏忠贤倒台前跟他说的一番话:“人在高处不胜寒,有的时候能跟自个儿讲上几句真心话的,不一定就是自个儿身旁左右的人,而是面对面的敌人。不要因为你的敌人是个无赖,阴险,狡诈的人而去讨厌他,痛恨他,反过来也不要因为你手下的人是个很能干,有眼光,有魄力的人而去喜欢他。”朱由检尽管有些喜欢凌云冲这个臣下,但想到这里,对他仍有所保留,所谓推心置腹,也是有限度的。
凌云冲拱手说道:“谢皇上信任。这趟我和方正安各展其力各施其职,请皇上尽管放心。”朱由检道:“听你的意思,似乎行事之前需要通知他知道?”凌云冲道:“不忙,到他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他知道。方正安这个人一板一眼一本正经,要他刻意演戏恐怕有些为难,就算勉为其难演出来,只怕也演得不像,那就反倒坏了事。所以臣觉得先不宜让他知道。他将锋芒直指我,招招针对我,这才是最逼真的效果,他投入其中也显得自然真实,不但可以令高寀信以为真,也是对我身份的最佳掩护,这比我装出来的效果更好,也比他刻意演出来的效果更真。”朱由检点了点头,道:“有道理,你说得不错,高寀这老贼奸狡巨猾,也只有你们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才能让他显露原形。”说罢伸手拍一拍凌云冲的肩头,殷切的道:“你身上的毒也未必无法可解,朕一有时机,自会寻访御医,说不定另有他法呢?”
这话半真半假,凌云冲当然也猜到他的言下之意,他是想找有经验的御医问来肯定自己这毒没法可解,如果侥幸真有他法,那他便知道自己说不能解是在骗他,那么他就会认为,自己用这种认贼作父扳倒高寀的计策,很可能是存在异心的。说到底,他始终对自己不是完全信任和真正信任的,哪怕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也一样免不了被怀疑。无所谓了,此毒无法可解,自己说的是实话,也不怕他去寻访求证。凌云冲道:“有劳皇上挂怀,只是臣这毒确实无法可解,皇上也不必多为臣费心。”朱由检道:“你连日来奔波劳碌,今天赶回京城就来见朕,只怕休息片刻也没有吧?此刻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好好歇一歇吧。后面更重要的事情还等着你去做呢。”凌云冲拱手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告退。”说罢随即走出御书房。
回到东厂,凌云冲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督主书房,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也有些迷离,两手扶着椅边,身子倚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一双眼色飘得老远,似乎要看穿屋顶,看向天外。隔了一会儿,他嘴唇轻启,喃喃自语道:“爹,我终于报了仇了,史家村枉死的无辜都可以瞑目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有一天会坐在这里,坐在自己仇人的位置上。本来杀你的那个人是这里的主人,但现在这里的主人,是我。”他语气里既有大仇得报的意思,也有高处不胜寒的无奈。他现在位高权重,却没有开怀,只是深深的落寞。即使大权大势在手,也只是更落寞。这一刻,他没有高高在上霸气逼人的姿态,他只有萧索凄清的感受,只觉无比落寞,无比孤独,无比悲凉,无比无奈。纵使统领东厂大权即为之首,也抵不上他回忆自己曾是光明之子的痛苦。他从东厂书房大门远望出去,仿佛看到了紫禁城的全景,一片云山雾罩,到处机关陷阱,而他心中却思念着曾经家乡的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他生性闲散,心在山野,只是身不由己,偏偏事情选中了他,他不能不为。有时候,人能选事,这是幸运的;有时候,是事选人,这是无奈的。纵然他想离开,皇帝也不会放他走的。
凌云冲清楚的知道,自己走在这条路上将会面对怎么样的艰险,一直小心翼翼地掌控着自己的命途走向,却终是在无知无觉中,已经被命运的漩涡卷到了风口浪尖、火锋刀尖。他似乎很清醒,又似乎很迷茫。因为未知,所以无措。他唯一可以告诉自己的,是我要走下去。哪怕面前或明或暗,也得走下去。他这个人,知分寸懂进退,不受任何人控制,他最注重自己心的感受。爱恨情仇,江湖侠义,政治谋略都在他身上,他可以身处江湖也可以高居庙堂,可以和朋友温情脉脉把酒言欢,也可以对敌人狠辣决绝机关算尽。他这个重友尽责的人,看到别人濒临危机,总想着相帮相护,也不管别人对自己是否猜忌疑心,但求问心无愧。凌云冲一个人木呆呆地默默愣坐了半晌,思潮翻涌难以平静,当下站起身来,信步而行,走到了东厂景园里,眺望着黄昏的天空,这刻郁乱怆然、百味杂沉的心情,也只能仰望苍天以排遣了。当此之时,他只觉心头憋了很多话想要喊出来,也许在接近天的地方,父亲的魂灵能够听见。
转眼到了晚间,方正安自从递了奏折上去就一直在宫内等候朱由检。当时朱由检叫王承恩通知他先回去,稍后再另行传召于他。其实朱由检都不想再见他的面听他罗嗦了,顺口以在召见凌云冲为由叫他离开,但他没走,就在外等。这时天色已晚,方正安再次去内宫请求进见。守在门外的王承恩瞧见他又来了,迎上前去,伸手拦住他道:“皇上龙体微恙,方大人请先回府。奴才奉旨传皇上口谕,改天另行再议。”方正安道:“请王公公代为通报,方正安有要事谒见。”王承恩道:“皇上有令,此时不传不召朝中大臣,方大人,对不起了。”方正安不理他,径直走进殿内。王承恩在后面叫道:“方大人,方大人。”朱由检一看到方正安,眉毛一竖,听得王承恩道:“禀皇上,奴才拦不住方大人。”朱由检手一挥道:“你先退下。”王承恩应道:“是,奴才告退。”立马躬身退出。
朱由检冷着面孔冲方正安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方正安拱手道:“只有在这儿才能见得着皇上。”朱由检道:“朕可没有传召你来。”方正安道:“臣不可不来。”朱由检道:“有什么事情也只在御书房里谈吧。”方正安低头拱手道:“臣等已经在那儿恭候皇上多时,一直未见皇上圣驾。”朱由检怫然不悦,责问道:“那你就可以随便走进内宫打扰朕的静息了吗?”方正安道:“皇上真的可以静下来,继续歇息下去吗?”朱由检喝道:“大胆!”手指方正安怒道:“你不要这样跟朕说话,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朕是什么人?你最好擦亮你的眼睛看清楚。”方正安拱手道:“皇上,臣看得不清楚不要紧,只要皇上看得明白,看得透彻就行了。”朱由检冷哼道:“你这是来教训朕的吗?方正安,你别以为曾经有段日子跟朕走得很近,便可肆无忌惮。”方正安俯首道:“臣不敢。臣见皇上久不传召,只得进宫求问。臣只是想问皇上,今日臣递上的奏折,那份臣的伯父的奏书,皇上过目了么?”朱由检冷淡地回应道:“方从哲的信函朕看过了。朕没想到你竟然找他来跟朕讨价还价,你简直是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方正安拱手道:“社稷重责,臣不敢轻怠。这裁撤驿站之事,关乎黎民百姓生计,边防军心士气,影响军情军需传递,皇上不可图一时除腐之快,不计诸多后果。撤驿确不可为,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朱由检肃然道:“朕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朕本打算让你做个内阁辅臣,没想到你竟因为撤驿这事闹着辞官。你别以为朕提拔重用你,你就以此为恃,有恃无恐。朕告诉你,只要你犯上了措,朕也一样不容情面。”方正安听他口气里是森森的寒意,仍直言道:“臣认为治驿不撤驿的做法,对皇上对朝廷对天下百姓都是对的。”朱由检不屑的道:“你相信的鬼东西,朕就一定要相信吗?难道你方正安认为对的事情,朕就一定要去做吗?朕偏不做,你奈何得了朕?”方正安道:“臣相信皇上总有清醒的时候,臣会一直等下去的。”朱由检道:“所以这一天你就在宫里等到现在?朕可没说一定会传召你。”方正安手举奏折道:“臣深夜入宫有要事启奏。”朱由检看到他手上又是一份奏折,不耐烦的道:“到底什么事快说。”
方正安道:“臣携来朝中诸位大臣联名上书的奏折,请皇上审阅。”朱由检皱眉道:“只是一道奏折,也用不着你亲自到宫里来走这一趟吧?既然送来,放在这里便成。”方正安道:“这份奏折急待皇上御览,请皇上即时批阅吧。”朱由检脸色一沉,责问道:“难道你没有看到朕的眼前放了这么多来自各省各县的奏章吗?军机内政,民生财政,哪一份奏折不是要紧的事?难道就你那一份才要紧吗?”方正安道:“这份奏折,臣欲请皇上破格先批。皇上一日不批此奏折,臣一日不敢安然离去,有负朝中诸位大臣所托。”朱由检冷冷的质问道:“方正安,你这算是什么意思?”方正安拱手道:“驿站裁减与否乃当务之急,朝中内外地方边外莫不引颈以待。皇上圣明,我想不至让臣徒劳往返。”说着大步上前,躬身将奏折双手递上。朱由检极不情愿的接过,翻开看了一眼,目光冷森森的扫向方正安,说道:“这件事看来你倒颇得人心。”方正安道:“人心所向乃大势所趋,望皇上明鉴。”朱由检道:“奏折朕已看过,你还要怎么样?”方正安拱手道:“臣明早会同诸位大臣晋谒皇上,静候皇上颁令圣旨。”朱由检道:“你现在先退下,什么事也留到明天早朝再说吧。”方正安拱手道:“是。臣告退。”随即退走。朱由检看着他走出去,转过目光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折,恨恨的道:“这一份奏折,看来就是朕的圣旨?方正安,在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朕?”说着将那奏折用力一摔,砸在地上。
第二日清早,方正安上过早朝,没有听到朱由检颁布有关驿站撤留与否的圣旨,却听得朱由检准备要凌云冲接管神机营的旨意。待他正要去求见朱由检,问询昨夜上呈的奏折,就碰见王承恩来传皇帝的话,叫他去御书房觐见。方正安一收到召唤,立刻赶进宫里去,径直走到御书房,见朱由检正坐在里面阅览奏折,快步走进拜见行礼,朱由检抬眼道:“不必多礼。”方正安问道:“皇上传诏臣前来,是不是为了臣昨夜上呈的奏折一事?皇上颁令圣旨了吗?”朱由检道:“驿站撤留与否,待朕再考虑两日,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方正安拱手道:“是,皇上。”朱由检道:“今天朕传诏你来,是要跟你聊聊别的事。”说着站起来,走到方正安的跟前。方正安道:“皇上请说。”
朱由检道:“你的忠心朕一向很欣赏。何况你我,雅言,我们三个人有过命的交情,我们从大沙漠到京城,历经过几趟的惊险,同生死共患难,彼此的情谊根本不用说。朕希望你在兵部好好干下去,别再跟朕说辞官这种话。朕之前说过,等你取得进士功名之后,朕会让你进内阁。”方正安拱手一躬身,感动的道:“皇上如此抬爱,真是令臣汗颜。臣自当尽忠尽职,以报圣恩。”朱由检道:“这些日子里,小凌好象很少和你接触,到底是什么缘故?难道说东厂里面发生了什么状况吗?”方正安道:“臣也不知道,也许他在忙别的事情。”朱由检道:“这个时候,魏忠贤虽然倒了,但是高寀还大权在握,不可小视。你跟小凌实在松懈不得。”方正安道:“臣知道,请皇上息怒。”朱由检道:“你看朕像动怒的样子吗?”说着微微笑起来。
朱由检注视着方正安,说道:“朕怎么会怪罪于你们两个呢?你跟小凌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刻,胜负成败还在一发之间,我们真的不应该疏忽大意。”方正安道:“臣明白。臣这一阵子一直在暗中调查高寀的罪证,只是他掩藏得极好,臣查来查去,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除了前兵部侍郎李瑾大人留下的线索,找到二三封书信,疑似他通敌的函件,但是上面没有署名,很难指证他。”
朱由检道:“要知道叛变投敌并非几封书信往来就可以做成的事情,如何说服下属,如何解决反对者,都需要做一系列系统的安排。如果真要指证高寀谋叛,仅凭书信是不够的,他大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诬你栽赃陷害。所以仅有书信而无其他证据,不能轻下结论。你要考察他是否为叛变做过实际准备,然后揪出他的一干党羽,一网打尽。你查到的资料一定要高度保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后患无穷。”方正安道:“是。臣以一颗忠心一缕忠魂,愿为皇上除此卖国奸贼。请皇上让臣继续调查,臣一定给皇上一个交代。”朱由检道:“你有空就和小凌多通通气,这样大家也好交心合作。”方正安道:“是。臣听说皇上准备将神机营交给他掌管,他现在的事务恐怕多了很多吧。”朱由检道:“再多的事情也不妨碍你们兄弟叙旧谈天吧?”方正安道:“臣会多去走动走动的。请皇上放心。”朱由检点了一点头,道:“那就好。你快点回去办你该办的事吧。”方正安拱手道:“是。臣告退。”随即退出御书房。
方正安想之前他因为东厂问题存废和朱由检争执过,但听说凌云冲被任命掌管东厂,他便就此作罢,虽然他对东厂有异样的眼光,但对凌云冲他还能相信,但在当下这种情况,他暗暗有所怀疑。曾经他对朱由检说,他怕凌云冲万一坚持不了,就很容易堕入魔瘴误己害人。在他眼里,东厂就是个魔窟,他揣度着现在凌云冲做了东厂督公,而且手握神机营大权,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安分守忠吗?这么忧心忡忡的赶着就去到东厂。明朝中叶开始,东厂与锦衣卫并列,常合称为“厂卫”。东厂权力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东厂督公可调令锦衣卫下属听命。方正安刚走到东厂办公府邸的园子里,就看见数个东厂档头和锦衣卫贴刑官正快步走去东厂督主的公干书房。他便远远地紧随跟去,见那些几个人进得屋子里去,他就站在门外倾听。然后听见一众下属齐声领命道:“是。”方正安听到这里,径直走进厅堂内,见凌云冲正斜坐在督公太师椅上对众人发号施令。方正安“啪、啪、啪”连击三巴掌,大步大步走到凌云冲跟前。几个属下听见有人进来,转头齐刷刷盯着来人。凌云冲见进来的是方正安,迎上他的目光,笑道:“正安,是你。没想到,你会来这儿。”口气和善,表示欢迎。他早听报方正安这时要到,所以故意对下属这番训示给他听到。方正安道:“今天是我的好朋友荣任东缉事厂大督公之位的好日子,我怎么可以不来道贺呢?”凌云冲道:“谢谢。”对一众属下一挥手,道:“退下吧。”众人拱手应道:“是。”列队退出书房。
方正安瞪着两眼诘问道:“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凌云冲满不在乎的一笑,一字一句的道:“很清楚。我没疯。”方正安道:“我一直希望自己推测错误,但事实摆在眼前。看样子,你这个督公倒是假戏真做,越做越入戏了,已经舍不得脱下这身戏袍了。”凌云冲不以为然的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只要找对了角色,何妨一直唱演下去呢?”方正安道:“听你这么说,好象你倒有一番真知灼见啊。难道你想跟我说,这就代表了你潇洒的个性,豁达的人生态度,可以大大体现你的智慧,体现你的超然思想?”
凌云冲的嘴角浮起一丝不置可否的浅笑,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道:“看来你倒也会开玩笑啊。方方正正抑或歪歪斜斜,还不都是你方正安这个人吗?承蒙你谬赞,实不敢当。其实我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人生演绎的更加精彩而已。人生就像戏剧一样,总有*低潮起起伏伏,有人如意有人不如意,有人哭有人笑,哭罢笑罢,生死往替,不过尔尔。这个道理,对谁都适用,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方正安道:“你以为你真的找对了角色么?”凌云冲道:“难道不是吗?”方正安道:“我听闻皇上要将神机营交与你掌管,我只怕你这个样子演不下去了。”凌云冲自信十足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演不了?我只怕你低估了我演戏的能力。”方正安讥刺道:“看来你现在真的只知道怎么演戏,而不晓得怎么做人了。”凌云冲反驳道:“人是做出来的么?那和演戏又有什么分别?人是活出来的,而且只活给自己看,不消理会旁人的眼光,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方正安道:“你怎么活,我不干涉,你爱怎么演戏,我干涉不了。我只是想叫你看清楚,现在台下已经没有观众了,你一个人唱独角戏,却要全天下的人受罪来听,这事情未免太可笑也太可悲了吧?”他的口气开始不善,言词越来越尖锐。
凌云冲从太师椅上站起,两步踱到他面前,针锋相对的道:“那也总胜过只懂得在台下喝倒彩的人呐,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有?就连刹那间的光辉也不曾拥有过。”方正安用看陌生人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说道:“我万万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也许,在大漠我再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的童年好友了。你真的太会演戏,也太能演戏了,当时我也给你骗倒了,直到现在坐上东厂督公这个位子,你才揭下你的面具,露出你的真容,我看到了,可惜有点晚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在东厂这些年头,居然可以这么轻易的就被改变得面目全非。”凌云冲摇头道:“你这话可说的不对。第一,我并非被改变,我本来就是如此,你若要怪,只怪你不曾真正明白过我。第二,面具对敌不对友,对你我可都是真容,我一直当你是知心好友好兄弟。第三,说到演戏,那我可是大方地跟你承认的,我可从不曾骗过你,你别动辄拿这个词说事儿。”
方正安道:“我本来以为,就算万一你坚持不了堕入魔瘴,但你也还不至于自甘堕落误己害人。我曾经以为,就算你任情任性我行我素,你也是个理直气壮的君子,分得清大是大非,有端正的做事原则,就算随心随性,率性而为,也绝不会任意妄为,肆意胡为。可是,现在我要改变我的看法了,我看见我的好友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莫非你曾经就是个小魔星?当年我认识你的时候没瞧出来?”说到这里,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审视着凌云冲。
凌云冲仰天大笑,笑声半晌不止,既而冷冷的道:“你这番话真可笑,实在是可笑至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自以为是。在你眼里,东厂就是个魔窟,进了东厂就是堕入魔瘴?哼,对,我这个在东厂中打滚的人,怎比你方大学士品望高清,光鲜体面呢。难怪你看我不顺眼了。”方正安叹了一口气,道:“也许你说得不错,可能我是不曾真正明白过你,所以才中了你的道儿,让你登上东厂的位子,让你权欲心得逞,让你这个小魔星变成了大魔星。”口气忿忿之极。凌云冲冷冷一笑,讥诮道:“天底下虚有其表的人多不胜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看透了几个?我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万变不离其宗,你又真正明白过我么?你干嘛这么迂腐,囿于世俗之见,为小节所拘束呢?我看你改弦更张迫在眉睫。”
方正安严正警告道:“你别以为自己现在手握大权荣宠得势,就得意忘形忘乎所以。我们也许已经不是走在一起的朋友,但还不是碰在一起的敌人,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们逼得走到这个地步。”凌云冲冷笑道:“这句话从你区区一个侍郎嘴里说出来,根本没有任何分量可言,我只会把它当作一个笑话。”方正安肃然说道:“这是你的事,我不管。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个天下当作是一个玩笑,这个玩笑你开不起的。”口气里是异常郑重的告诫。凌云冲轻声一笑,自信自得的道:“开玩笑说笑话是我的本事,我一向就比你出色。”方正安闻之一怔,问道:“到底你还要怎么样?”凌云冲凛然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你不用等太久。”方正安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说道:“凌云冲,你真的疯了,我原来只认为你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没想到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凌云冲冷笑道:“如果我是一个疯子,那你就是一个愚子。你活在别人的口舌间,活在世俗的眼光里,被所谓的纲常教条捆绑,自甘禁锢,一生受缚。我从不看别人的脸色做事,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总算你还有点明白我,我就是一个不拘小节,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无所不敢为的人。”凌云冲的心志在江湖,在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快意人生上。但方正安的心志在朝廷在庙堂,在为臣在效忠帝王上。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和方正安分道扬镳。他这话是对方正安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借机暗劝方正安的规谏箴言,他希望方正安能听得懂听进去。
方正安见他邪气凛然,横眉问道:“看来你真的是改正归邪,决心入魔了?”凌云冲傲然道:“我从不畏世俗正邪。抓权掌势的人,跟拉马推车凡夫俗子不同,咱们做事跟做人一样,如果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没有中间路线可走,要不是成佛就是入魔,到头来佛魔一家,万法归宗。那时,权还在手里,势还在掌握之中,那也是如愿以偿。何为正?何为邪?是非只问实力。号令世间天赞颂,谁能去分个正邪?”方正安肃然道:“好,我听了你这番话,我真的可以安心的来拆你的台了。”凌云冲冷笑一声,右手一扬,随手指指一旁的楠木书案,森然道:“我这个台四平八稳,你来动它,不过螳臂挡车罢了。”方正安盯着他倨傲的眼神,大义凛然的道:“好,那我们就试试看吧。”说罢调头而走。凌云冲叫住他:“正安。”
方正安站住脚步,转身回头,看他还有啥话说。凌云冲向他走近两步,说道:“既然这个台已经搭成了,咱们总应该去演这场戏,你又何必执着要把它拆掉呢?说不定我们联手合作,演出来的是更好的东西。”方正安道:“我们不是同路人,不可能再合作。”凌云冲道:“就算我们不是同路人,可是,我们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同舟共济,风雨同舟,不是吗?”方正安道:“船已经翻了,我们还是各自上岸吧。扳倒魏忠贤的戏已经谢幕了,我不会再跟你联手演任何剧目。”凌云冲道:“这句话我只说一遍,你好好的考虑考虑。”方正安道:“我真该好好考虑考虑,你还能不能再坐在这个位子。我跟你说,我可以把你送上去,也可以把你拉下来。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
凌云冲想到先前朱由检跟他说过,朱由检说让他接管东厂之位,方正安才不再在东厂存废的事上纠缠。关于驿站问题,方正安能纠集大臣上书,可见东厂问题他一样也能这样做。当下他和皇帝不和,他却不自知。凌云冲旁敲侧击的劝告道:“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你的的确确没这个本事。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侍郎了,就是六部尚书、当朝一品,我也没放在眼里,你跟你的那些同僚全部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权利不是祀予得来的,而是谋取过来的。我这个位子不是你可以主宰的,你参得倒我吗?你当心徒劳无功,空手而返。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跟皇上闹来闹去,你这样下去,这种景况对你很不利,你没有意识到、没有扭转和纠正,任你这种官风继续恶化蔓延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我明确的告诉你,你给我安分点。我奉劝你一句,警醒一点,管好你自己吧,别到头来落得个自身难保,削职罢官。”
方正安冷冷的道:“你这是想挑拨我和皇上的关系吗?”凌云冲摊手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拜托你长点脑子。”方正安道:“我怎么做,不用你来提醒。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面子,坐稳了。”凌云冲摇头道:“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固执?”方正安道:“因为我要用它来对付你的固执。”凌云冲挑眉道:“不惜一切与我为敌?”方正安道:“未尝不可。我不敢保证。”凌云冲道:“看样子,你倒像有一种无畏无惧的英雄气概。可惜你着重那份拼死拼活的冲劲,没有横扫千军的气势。我这一路势不可挡亦无可挡,任谁也挡不住,包括你在内。你这样做法,不过是做了件蠢事,而不是什么义举。”方正安道:“在我看来这只是同一件事,不管你说它是蠢事还是义举,我说做就会做,而且做到底。”
凌云冲道:“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精明。”方正安愤恨的道:“我已经笨过一次了。”凌云冲反诘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蠢下去呢?”方正安道:“我认为这才是我真正清醒的开始。也许以后我们只能用刀剑说话了。”凌云冲道:“我当你是好兄弟,你当我是邪魔外道,你想对付我?”方正安怅然道:“我还记得年少之时我们常去玩耍的那片竹林,还有我们一起找竹子做的那支箫。我还记得我们合撰过一首曲子,雅言说此曲犹如雨露滴竹,就取了个曲名,叫做雨竹调。我希望我们兄弟俩无论遇上什么事,始终可以如竹挺立,如雨清明。我还记得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长叹一口气,惋惜的道:“我们本来是知心好友,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种种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异常清晰,一幕一幕涌入两人的脑海之中,那些童言稚语好像很遥远,又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记忆的画面地冲击着凌云冲的心神,但他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和酸楚,摆出一副深沉的脸色,冷淡的道:“不要紧,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我们大家立场不同,最好还是保持距离。既然你不当我是兄弟,我更不屑高攀。”他极重视莫逆于心的友情,可是当下却不得不表现冷酷无情,装作翻脸不认人的样子。方正安道:“我感觉跟你的距离已像是在千里之外。看着你正掉下去,我却拉不住你,但是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凌云冲道:“既然你无能为力,就不必逞强了。你要嫌弃东厂这块地方,你大可以离开,不要再来找我。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兄弟情义从此了断。”方正安愤然道:“那么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帮我脱离苦海,远离魔障?”
凌云冲昂然道:“不客气。那就让我独自沉沦苦海,深入魔障好了。”这话确是凌云冲的心声,也是他对自己的真实写照。所有黑暗的事他来担,所有光鲜的事让方正安得。可惜方正安不懂得他的苦心,也不会明白他这是在演戏,再一次卧底的演戏。方正安看昔日好友变成这样,心头早就有气,几回言辞交锋下来,更是怒火中烧气愤已极。此时他听到凌云冲这句话,在他听来,他认为他这是自甘堕落之语,在他看来,他这副神情是自我陶醉之色。他认为他已是执迷不悟不可救药,他恨不得一巴掌打醒他。方正安怒气上冲,这时实在气得憋不住了,猛地甩出一拳头,“砰”的一声打在凌云冲脸上,下手有点重。
凌云冲一见方正安肩头微沉,便知他要出手打人,但他没闪没避,挨了他一拳,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歪了一下头。他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捂上被打的脸颊,微微侧头,泰然自若的盯着方正安。黄坤刚才来向凌云冲汇报工作,但在外听见方凌二人大吵,没敢进门,一直立在厅外偷听。现在他看见督公被方正安打了,惊异得马上窜进书房,跑到方凌二人旁边,向凌云冲征求道:“督公,您……”他极怕凌云冲正在火头上,问得是小心翼翼之极。凌云冲并没发火,朝他一挥手,示意他退下,黄坤识趣的退到门边站着,静观事态,听候督公发令。
凌云冲冷森森的斜睨着方正安,道:“这一拳,我会记着。”口气冷厉但很平静,显得处变不惊,气势沉稳。方正安气得发抖,怒道:“我就怕你不记着。”说罢甩袖而去。凌云冲看着他走出厅门,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恍恍然一屁股坐倒在书案边的一张椅子上。黄坤见凌云冲揉了几下脸,立即小跑上前,躬身问道:“督公,您没事吧?”凌云冲一甩手,道:“没事。”黄坤道:“这个方正安,简直不知死活,竟敢跑到咱们东厂来撒野,咱们东厂是什么地方?督公是什么人?嘿,这姓方的简直不开眼。”凌云冲冷森森的斜瞥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了嘴,赶紧把手上的一垛本子呈上,道:“督公,这是您交代调查南新仓的军卫统领的资料,请您过目。”凌云冲从他手上拿过,往书案上一搁,随手取过上面的一本,翻开没看几页,已发现端倪。最近朱由检下旨查处各级官员违法乱纪贪污受贿案件,京城官员人人自危,就算没有干坏事的,也怕被政敌抓住把柄往死里整,那些真正干了坏事的更是心惊胆战。前一阵子,朝中有下级官员匿名举报掌管南新仓的军卫统领贪赃枉法吃空饷,朱由检命凌云冲调查。
这几个月以来,陕西山西两地一直闹灾荒,粮食几尽派发空无,宁夏附近的府城县镇的仓储存粮已现短缺,朱由检要调拨兵粮运送去宁夏,准备从京城储备粮仓中调拨一万石粮草过去。这个南新仓的军卫统领究竟有罪与否,查出证据指正他便能将他定罪。朱由检就是要在此次调粮之前搞清楚,然后改派他人任职军卫统领。凌云冲看过这些调查材料以后,发现罪证确凿,对黄坤吩咐道:“把这些个材料拿下去理一理,装好放到书房里来。一会儿我进宫交与皇上。”黄坤躬身领命道:“是。督公。”凌云冲道:“今儿晚上,你跟我到‘一庭芳’走一趟。”黄坤道:“督公那日吩咐说,等回到京城,让属下跟您到瓦子巷柳竹小舍走一趟,您说那个叶迎春,您要会她一会。这会儿督公怎么要去‘一庭芳’呢?叶迎春通常出没在瓦子巷,如果督公不去柳竹小舍,恐怕碰不到她。”
凌云冲道:“我知道叶迎春在柳竹小舍,但这次不是去找她,我要找的是无可姑娘,必去‘一庭芳’。”黄坤惊愕,完全猜不懂他的意思。凌云冲看他脸现诧色,又道:“你已跟我说出无可是宫中女史,高寀还不知道你已经出卖了他,恐怕他还以为我只以为无可是‘一庭芳’的艺伎。我就是要他今儿晚上再把无可给我弄出宫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黄坤有点懂了,应道:“是,属下跟随督公前去,督公到哪儿,属下就到哪儿。”他的心里极怕被高寀知道他出卖他的事,但是凌云冲叫他跟着去,他也不敢不去。凌云冲道:“在去之前,你先去找高寀,把刚才我和方正安大吵一架的事说给他知道。”黄坤骇然道:“督公,您这是……”凌云冲睥睨着他,森严的说道:“你不是说你忠心不二替我效命吗?那日给你春花散的解药,我怎么说来着?以后你就按我的吩咐去做,你不用知道为什么。”
黄坤一凛,想到凌云冲当时说:“这是一半解药,等你做完我叫你做的事情之后,再给你另外一半。”黄坤心想凌云冲将见面地点选在‘一庭芳’是出于安全考虑,当即点头哈腰的应承道:“是,是。督公不管差遣属下干什么,属下一定遵照您的命令,拼命做到您满意为止。”
凌云冲道:“你在魏忠贤手下暗地里向高寀汇报消息,不露一点马脚,现在我叫你去做,你不会蠢到被人发现吧?”黄坤躬身道:“请督公尽管放心。属下还按老套联络渠道去找高寀报告情况。”凌云冲道:“很好。你就还当是他在东厂的内线便成。”黄坤躬身领命道:“是。谨遵督公吩咐。”凌云冲一摆手,道:“先下去吧。待我晚上打点好了,叫你就随传随到。”黄坤一躬身,应道:“是,督公。黄坤告退。”抱起那一垛材料本子退了出去。
程雅言原以为他会落下一记缠绵的吻,怎知他却就此停滞。她见他的眼神突然显得异样,继而又似这般庄重克制之态,他的神情变化她都瞧得分明,不由得觉得好笑,忽然她突袭式地朱唇紧紧地贴在了方正安的脸颊上,跟着又迅速弹开,口中说道:“我回去啦。”然后红着脸兴冲冲的跑开了。方正安一点也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片刻后,脸上浮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一脸甜蜜状呆愣在原地,一直目不转睛目送她出了迂回曲折的庭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