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来临,朔方城内外,此间方圆数百里,不知为何竟忽然出现了诸多异样。一轮血月高挂在夜空之中,阴风阵阵夹杂着鬼魅之声,城外高山之巅,人影攒动却不见身形,更远处的荒坟不知是何缘故,竟是无端塌陷,露出森森白骨。
三更已至,朔方城下起了一场猩红血雨,雨水渗透屋檐进入百姓家中,凡是被这雨水沾染之人,无一例外皆是顷刻之间便断绝了生机,然后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风华,最后只剩下一具凄惨白骨。雨水不停,这白骨便在不断增加,转眼之间,便有数十具之多。
城外也是惨不忍睹,花草树木沾染这雨水之后,也是迅速枯萎,化作一团紫黑色的腌臜之物,散发着一股恶臭。这团紫黑色的物质,片刻之后竟是无火自焚,幽绿的火光,让人不寒而栗,如同置身酆都幽冥。而那飞禽走兽也是免不得要遭殃,城外的山鸡野兔,蛇虫之属,皆是异象横生,变得凶戾异常。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高处静坐,饮一壶酒,以折扇轻轻扇风,悠然自得地观一座城,看人间丑恶。不过多少有些可惜,如今这座城内的道德圣人之属多的有些出人意料,不能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副人间惨淡,哀鸿遍野的珍贵画面。
此刻,朔方城城内的中央街巷内,张欣楠抱剑而立。只见他双眸紧闭,不断地去放大心念,去寻找那个造成这般惨淡异象的罪魁祸首。找到此人是必然的结果,只不过就是时间多少的问题,只不过时间耗费越多,给这座城带来的弊端也就越大。
镇北王府,正堂内。
老王爷坐在主位,左右两侧坐着韩先生,五公子,做饭的老厨子,养马的矮小老人,以及两位久居于王府幕后,常年不见天日的谋士。
老王爷难得流露出一股担忧神色,其余众人也皆是神色凝重,眉头不展。对于此刻城中发生的一切变故,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想要做些什么,却是有心无力。
老王爷沉声道:“万不得已,也只能那样做了。”
养马的矮小老人劝阻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时机未到,此法不可为。”
“难不成要我看着朔方城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地就这样死去?而身为北境之主的我,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然后什么都不做?!”老王爷眉头紧锁,已然由先前的担忧之色变得有些愤怒。
矮小的老人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身边那位姓董的老厨子拉住胳膊,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韩先生亦是相同的担忧神色,不过却要更加冷静些。只见他站起身,拱手作揖,微微笑道:“若是等到鸡鸣天亮,这雨还未停,那不过就是在下走一趟中州文庙的事而已。王爷不必忧虑,亦不必为此动怒,现在我等只需静静等待张欣楠出手就是,天亮之前一切都尚有回旋的余地。”
老王爷叹了一口气,言语间略有些无奈,“也只能如此了。”老王爷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这人老人此刻有些疲惫,这种疲惫神色皆是流露于外,众人看在眼中,见老人不愿再多说,便只好离开。
芈姓老人与姓董的老人一同离去,两人在离开时皆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对视,紧接着又迅速地分开,仿佛怕被人看见一样。
由于厨房跟马厩在王府的同一方向,所以离开之后走的路是一致的,不过两人各怀心思,谁都不愿率先开口。只不过有些事不说不行,多少还是应该透露给那个姓张的老人一些的,毕竟这已经不是天地四方之事了,而是涉及到中央之位,若是真如两人猜想的那样,那此刻造成这一切异象的罪魁祸首,就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
终究还是姓董的老人家更沉得住气一些,更有耐心,而养马的芈姓老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微微仰头,开口问道:“姓董的,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那个人的手段?若真是如此,你我有必要出手一次了。”
姓董的老厨子淡淡道:“如果你真的忘了的话,我可以适当提醒你一下,这幅图的名字叫《百鬼》,是那副《夜行》图的上卷,是由一位女子所绘,最终被一位男子收录,经过多番锤炼,这才化作两件杀力不俗的攻伐至宝。当年那场大战,男人凭借这两件至宝,眨眼之间便杀了敌我双方无数修士,区区一座朔方城,片刻之内死了不足百人,你还要如何?出手?找死吗?”
芈姓老人闻言不禁勃然大怒,道:“姓董,你他娘的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你我二人为何能在此地苟且偷生,期间内幕难不成你都忘了!?别忘了,你我曾答应过那个人在他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此地,你我对此可是用道心发过誓的。”
董老爷子神色淡然,对于眼前这个矮小老人的言语丝毫不为之动容,反而继续言语刻薄道:“忘,自然不会忘。不过你最好给我记清楚当时的誓言是什么,我们可没答应他一味地要为此间付出。你我二人要做的,无非是在该帮衬之时要倾尽全力帮衬一把,绝不可包含私心。”
芈姓老人质问道:“这朔方城正在死人,张允执对此一筹莫展,毫无办法,难不成还不是你我该帮衬之时?!”
“方才我说了,那画卷一旦展开,眨眼之间便可取千万人的性命。这都有一盏茶的功夫了,朔方城不过死了区区百人,你以为用得着咱们两人出手?”
“你的意思是?”
“没错,前些日子朔方城开门不是来了不少做买卖的生意人吗。他们各自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无非就是三教九流之徒而已。只不过,其中会不会有类似与横渠书院王禅那种人的存在,并不好说。只不过现如今,一切都明了了。若非有真正的道德圣人在此,这幅弑杀的百鬼图展开之时,不知便会取走多少人的性命。他们的人间,他们自身都不着急,你我这样的外乡客,着急作甚?”
“你我就什么都不做?就等着看?”芈姓老人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董老爷子忽然笑道:“这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吗,想听见的人,自然也就听见了。您说是吧,两位,张先生?”
与韩先生坐在正堂内的老王爷忽然点头,然后起身,郑重其事地朝着两位老人所在的地方作揖拜去,“多谢两位前辈解惑。”
董老爷子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可不是我跟芈元这家伙特意为王爷您解惑,而是隔墙有耳,王爷您自己听见的。”
身在远处街巷内的张欣楠,淡淡道:“你们两个还算有些良心。”
董姓老人收敛笑意,神色肃穆道:“良心二字万万不敢当,不过还算有心。”
“还有心便好。”
董姓老人忽然神色错愕,内心更是震惊不已,连忙向四周环顾。芈姓老人瞧着眼前的老厨子有些不对劲,疑惑地问道:“姓董的,你怎么了,失心疯了?”
董老爷子言语激动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谁啊?”
老人并不理睬旁人,只是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朔方城街巷中央,张欣楠缓缓睁开眼眸,眼神中闪过一道纯粹的金色光芒,随后一身剑意剑气高涨,整个人如同一柄锋利的三尺长剑,即将出鞘。
张欣楠缓缓拔出手中佩剑,剑出鞘,既人出鞘。只见这位相貌平平的剑客,骤然间拔地而起,一道璀璨剑光随之募然在夜空之中大放光明。原本的漆黑深夜,顿时亮如白昼。
张欣楠离去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个人,白发白衣,其眉心处点缀着一抹朱砂,容貌俊美,让人不辨雌雄。在剑客离去之后,只见其在原地抖动雪白大袖,周身瞬间笼罩着一股极为纯净的白色光芒。这人抬头望去,静静地看着剑客挥出的每一剑。
剑客张欣楠第一剑,剑光璀璨,直接破去这一场有人故意为之的血雨。然后剑光满天,随之尽数落在那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俊美的让人不辨雌雄之人,轻笑道:“第一剑,剑气极致,可名为破军,意在杀伐。”
第一道剑光的余韵还未散去,第二道剑光随后又至,只见苍穹之上,有数道银色长龙急掠而过,奔向四面八方,顷刻之间便巡游万里而归,龙归于一处,一道巨大的剑影随之出现,这一剑缓缓落在,在落地之间归于急速,迅猛地斩向朔方城外的一处高山之巅。
剑意森森,如寒泉刺骨,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剑客张欣楠此剑便要以八方巡守之威,剑斩着孤坐山巅之人。
那人又是轻声笑道:“第二剑,名为诛邪。已生灵之怨愤斩你这为非作歹之邪祟。”
那高坐在山巅之上,冷眼看待一城生死,真的存了让朔方城城内百姓今夜死绝心思的男子,此刻收拢手中折扇,缓缓站起身来,准备认真迎接剑客的第三剑。原本以自身修为幻化而成的锦缎,已然被剑客两剑斩去大半,此刻高立山巅之上的男子多少有些衣冠不整,男子不禁无奈道:“看样子是无法以修为对修为硬接这第三剑了。”
男子轻拂衣袖,身上那件原本破烂不堪的锦绣华服瞬间变作一件赤红长袍,手中折扇化作一只玉笛,随后一段宛转悠扬的笛声响彻天地。
悠扬的笛声在夜幕之中渐渐化虚为实,变成许多细小的丝线,丝线渐渐编织成一副描绘着锦绣山河的画卷,画卷在天地间募然铺展开来。一种玄之又玄的大道威压也随即铺展开来。山河之威,即将对上锋芒毕露的剑客手中剑。
张欣楠在夜幕之中出剑时,身形一直虚无状态,所以只见剑光,而不见挥剑之人,这是因为他在刻意的掩盖自己的踪迹,因为天上有人正在找他,他不得已不这样做。不过当那处在山巅之上的男子祭出自己的大道演化之物时,张欣楠便不在可以遮掩身形,开始全力出剑。
剑客张欣楠,单手执剑,高举过头顶,然后下一瞬骤然一剑斩下。
万事万物,修到最后都是返璞归真,见山是山的境界。这一剑,大道至简。
一剑落地,剑客便来到了那高坐山巅之上的人身前,以剑尖指向那个此刻跪倒在地,七窍流血不止,已至于面容模糊的男人。
张欣楠淡淡道:“三剑,你输了。”
由于大道受损,此刻气机孱弱的男子,在强行咽下一口本该喷出的大片污血后,笑容疯癫道:“不,是你输了。”
朔方城内,白衣白发之人,轻笑道:“终究还是被人看见了。”
长剑落,画卷碎。
与此同时,天幕星辰之上,有个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眸,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柄剑意古朴的长剑,他的人如他的剑一样古朴,那是一种久经岁月沉淀出来的气质。
他微微向着下方望去,目光顷刻只见便已达到万里之外,在见到那位剑客之后,言语间毫无感情地说道:“千年苦等,终需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