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拎着黑猫的道人,刚刚走出楼外,抬眼见到身前之人后,随即骂道:“萧道玄,你有毛病吧。我告诉你,你别得寸进尺,不然我把你家祖坟都给你刨了。”
穿着一身洁白道袍的年轻道士,对于陆宇卿的谩骂之语毫不在意,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地打了个道门稽首,然后说道:“这次行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要打要罚,这次都听您的。”
“少给老子假客气,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座破楼里都关着什么。这些怨念极深的魂灵,一旦被放出去,你应该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这不单单是一座赊月城,或是北境三州的祸事,闹到最后,说不定你们萧家都要玩完。”道人神色极为气愤,显然是对眼前这位年轻道士的所做所为,颇为不满。
道人之所以气愤,还是因为身后这座旧书楼太过重要的缘故。楼虽然破旧,但其所蕴含着的独特神意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流失,反倒日益强大,所以若无外因,这座楼绝对不会出事。而道人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便是特意选来此处,防止外因发生之人,但他却擅离职守,神游大旭京都城,为了他自己的私事,险些铸成大祸,道人怎会不生气。毕竟一个萧道玄而已,岂能与整个天下的安危相提并论,汝怎敢因私废公啊。
道人忽然沉声说道:“我不管你的前世有怎样的背景,但终究都与今生无关。我方才之所以将那句俗语中提及的人名,改成你萧道玄的名字,并不是在承认你的身份,只是对先贤的一份尊敬,不愿直呼其名罢了。至于如今的你,日后能否走到那个高度,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你接下来行事最好是给我小心点。若是再出岔子,可就不是这么现在这般不了了之了。”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轻声道:“晚辈都记下了。”
道人捏住那只黑猫的脖子,忽然手掌用力,于是道人手中便多了一只瞎眼的死猫。道人随手向后扔去,刚好将那只黑猫的尸体,丢在了楼门之外。这只死猫的一只爪子,则刚好搭在门槛上。
道人微微侧目,神色冷漠道:“一些本不该有的念头,既然已经在你们的心底生根发芽,那么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听好了。逃,可以,这没问题,逃得掉自然是你们本事了得,可如果逃不掉,那就乖乖等死吧。哦,对了,你们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想来再死一次,落得个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大不了。”
道人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萧道玄。眉眼间的愤怒之色,虽然已经有所消退,但这并不意味着道人真的会放过整个萧道玄。道人沉声道:“三十年,半个甲子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可以离开。”
年轻道士不由得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这……”
“放心,我不会在故意难为你,这其中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与我的落子并无关系。至于北地一十三州最后还姓不姓萧,那不是我能决定的。”道人笑容玩味。
听完了道人的言语,萧道玄不由得安心几分,毕竟道人的话并没有说的那么绝对,那么一切就都有补救的余地。不至于让人无计可施,只能由大火最后烧了自家屋舍。须知天地之间有圣人,既可言出法随,又可一语成谶。
萧道玄忽然作揖道:“晚辈在此谢过道长了。”
瞧着年轻道士这恭恭敬敬地作揖而拜,道人不禁微微皱眉,扯了扯嘴角,满眼嫌弃道:“你自以为是的这些敬重之举,日后还是收收吧。有时候敬错了人,也挺尴尬的。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其实跟你心中以为的那个书生,根本就是两个人。而且最最关键的就是,我绝不是他的任何化身以及各种的大道显化之物。至于为何我能够借用这座旧书楼,你可以理解为我跟那书生的私交不错,或者说是,双方之间的买卖公道。”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人的言语并未引起他心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整片心湖之睡,平静如镜。片刻之后,萧道玄不禁反问道:“前辈您又怎知我不知前辈的身份?”
“哦?!不妨说说看。”道人忽然来了些兴致。
“晚辈不敢胡言乱语,只是想提醒前辈一句,那本似有作弊之嫌的棋谱,实在是有些太过‘自信’了些。”萧道玄的意思就是道人太过于自负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一本棋谱名为草堂集,这个草堂究竟是何意,若是了解道人的一些往事,其实并不难猜。萧道玄不敢说自己对眼前的道人多么了解,但一些有可能是真相的史实,他还算略知一二。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草堂一梦,功盖千秋,流芳百世。
道人哈哈大笑道:“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家的一些人之所以格外器重你,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啊,贫道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脑子聪明虽然是好事,但有些事知道就好,可千万不要什么东西,张口就来。正所谓祸从口出,有些事还是谨慎些好。”
“晚辈谨记。”
“罢了罢了,这次就不为难你了。以后记得要好生看管这座旧书楼,若是再出差错,下一个来见你的恐怕就不会再跟你在这里谈笑风生了。”道人目光望向南边,沉默片刻之后,又接着说道,“家里那边暂时很太平,所以除了贫道之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过来了,所以这座楼你要看好啊。”
“晚辈明白。”
“事关天下安危,不可轻视。”道人此刻的神色格外的严肃和认真。道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随即问道:“听说前不久,此地的狐族被人给灭族了,这件事你可有耳闻?”
“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一夜之间,整座狐山之上的狐族尽数被人屠杀,只有少部分外出的狐族子弟得以幸免于难。听山下人说,好像是镇北王府那个六公子的手段,名声搞得有些不大好听。”
道人不屑道:“人云亦云而已,不必理会。此地的那些山上修士们怎么说?”
“据一些消息说,应该是鬼物所为。在结合今日的事情来看,八九不离十。”
道人不禁皱眉,神色不悦道:“那这趟赊月城之旅,可就不能这么草草了之了。”
“您要管这件事?”
“事情其实我倒是懒得管,不过那群已死之人看样子似乎对这座旧书楼有些想法,如此就不得不管了。”
“晚辈多嘴问一句,这楼中究竟关着什么?若是您不方便说,就当晚辈没问。”
道人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说白了就是一些酆都不收的鬼魂而已。酆都的那位鬼差嫌麻烦,所以就将它们都尽数留在了阳间,不允许它们去轮回转世。至于它们身份想必你也猜得到,就是当初那场大战的战死之人而已。它们生前皆是修为高深之人,两族之战,它们被迫参战,最后身死沙场,却落得个无人收尸的悲惨下场。于是它们便心生怨念,从而由一般的鬼魂转化成了毫无情感,只知道复仇的恐怖怪物。一般人是没办法杀死它们的,所以当时有人请我帮忙,想让我帮着除掉这些家伙,以免它们为害人间。不过当时的我并不觉得它们有罪,况且自家恩师曾教导过我,世间存在的每一种生命形式,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任何人不得已任何理由,随意将之抹杀,所以便试图教化它们,不过最终证明没用。于是,我便把它们一个个的都给抓了起来,然后跟那位书生借了这座与他大道相关的旧书楼,然后将这群怨魂一一关入楼中,借着书生的大道镇压它们。之所以让你镇守此地,其实是为了给那位书生留个坐标,免得日后他找不到此地。”
“坐标?”萧道玄神色疑惑地问道。
“没错。这座旧书楼其实被我搬离的有点太远了,再加上那个书生的事情太多,没办法时时盯着此处,所以需要你在楼外守着,好在危难时候给他提个醒,方便他赶过来。”
“那位前辈既然心念不在此处,又如何能知道此地是否危险?”
“等你被人打个半死,你就知道了。”道人神色认真地说道。
萧道玄有些无言以对。
道人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对了,还要提醒你个事情。就是不要把我当做你以为的那个陆宇卿,我自己的身份,我都还不清楚,你一个外人如何能懂。将一个不经意间瞥见的可能错误的答案,固执地认为对的话,最后的考试分数可是要受到影响的。关于草堂的解释,既对又错,你既知是梦,为何不愿再往前想一步,有没有可能是梦中复梦,从而一梦今朝呢。所以说有些事,不要深究,知道的越多,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就越多,徒增烦恼之举罢了。”
萧道玄郑重其事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道人玩笑道:“其实吧,先前那个作揖之礼也没错,早年间确实当过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为稚童启蒙过。不过都是好些年之前的事了。”
萧道玄轻声笑道:“没您这么玩人的。”
道人摇摇头,笑道:“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萧道玄随口道:“那怎么不试试与天斗呢?”
道人忽然有些神色失落,言语间似乎有些无奈,“其实斗过,就是没斗过。”
萧道玄只见道人张口,却未曾听见言语。
道人抬起头,满脸得意道:“怎么,不让说啊?”
一番前尘往事,不知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但岂不知天定胜人,人定亦可胜天。道人曾在一处高山之巅,云雾环绕之地,与“天”对弈十局,几乎穷尽自然演变之妙,最终胜天半子,从而一举证道。
道人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副画面,一副白描,随即变得五颜六色,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好像忽然被人解开了所谓禁制,重新涌入道人的脑海中。
道人闭眼又睁眼,随后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师父他老人家给我考题是不是有点简单了。”
胜天之举,既是荣耀,也是负累。
自家先生由此设计考题,希望自己能够平常心处之,倒也在情理之中。可道人却一直以为先生要考校自己的是真假虚实四字,实在是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别高兴的太早,通过了这次考验,不过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全部东西而已,下一次的考验才是决定你能否重新开阁的关键。”
“您别老整这让人糊涂的东西行吗?”道人不禁笑道。
“不经意间的明悟,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