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竹楼内,李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前,双手捧着一本书籍,书中内容主要是说文字,故而小姑娘看的极为认真。
张欣楠与韩黎站在不远处,二人的神色有些复杂。前者看待这一幕是欣慰更多些,而后者则是担忧更多些。
张欣楠忽然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记得带她去中州那边逛逛,那个姓王的应该会现身一见。”
韩先生不禁咳了几声,气息稍微平稳些之后说道:“缘分一事,最是求不得。”
“其实对于李子而言,当下写不出那个字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否则的话,中州南边的某些老家伙们便又该不消停了。”张欣楠有些无奈地笑道。
“只差最后一笔。”韩先生痛心疾首道。
若是李子最终能够成功落笔,写出那个字的话,按照韩先生最初的那个计划,其实是有八成把握将那些城外余孽全部斩杀的。至于韩先生为何有这么大的把握,原因在于老王爷在临走之前,将这座城中最大的权利留给了韩先生。
世间权利最大者,不过生杀尔。
简而言之,便是这城内所有人的生死,此刻都在韩先生一人之手,所以韩先生当时想要做的无非就是请君入瓮,然后再关门打狗。只不过绝对不能那些余孽们入城,故而当时韩先生的办法就是把“城”向南挪动一些。城的本体自然依旧待在原地,只不过那份类似于人之魂魄的城中神意会随一个字的落成而暂时南迁,从而达到一种城外之人却身在城内的格局。
若是一旦真的让韩先生做成此事,那么那些自愿出城一战的各宗门修士,哪怕日后落得个跌境,甚至是境界全无的下场,可性命终归无忧。而且那些余孽若是一旦因此而处于一种身在城外,且又在城内的是似而非的玄妙境界,那么韩先生对付它们的手段便会层出不穷,虽然不至于将它们完全压制,但也不会像夜里那般单方面挨打,况且若是一旦真的让韩先生寻到机会,那八成的把握便可在眨眼之间由理论变作现实,真真正正地化作一股巨大的杀力,朝着那些余孽们斩去。
只是这世间之事,终究没有如果可言。
就像张欣楠哪怕御剑而行的速度再快,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有些人在那道恢弘剑光落地之前便已经死了。那个同样由大旭南疆某地赶来此处的读书人,千算万算也终究还是算慢了一步。
张欣楠拍了拍这位老儒生的肩膀,安慰道:“虽然有句话我很不爱听,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半分由不得自己,你我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有人说,时间不语,却证明了所有。而这看似湛蓝的天空也同样不语,便安排好了一切。
有些时候,有些事,真的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人看似可以战胜一切,可到头来输的却还是自己。
韩先生苦笑道:“这辈子其实最怕两件事,其一便是无能为力,其二便是有能力时,却无可奈何。”
无能为力多在年少,无可奈何多在上了年纪之后。
“好在我们还能做很多事。”张欣楠望向身前不远处那个安静读书的小姑娘,满脸欣慰。
有些事确实做不了,但能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好,比如说教导好一位天资出色的晚辈。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圆脸姑娘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便承载了张欣楠与韩黎两人的很多希望。在日后的世道中,说不定就要靠这个小姑娘帮着他们与世人再多聊几句了。
韩先生看向小姑娘,原本神色黯淡的脸上也是多出了些许笑意。片刻之后,韩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犹豫不决。
“有事就说。”
韩先生于是便问道:“看样子,你对溪亭的期望似乎也很大。可让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收轩儿为徒?说实话,你给他的这个身份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他寸步难行。”
张欣楠不禁笑道:“我虽然看重李子,但这并不表示我这个当师父的,不重视我那个傻徒弟啊!再者说,机缘与麻烦是并行的,咱们总不能把机缘都收入自家口袋,而将麻烦都留给别人吧。”
“我还是有些想不通,难道你收轩儿为徒就是因为他在剑道上有些天赋?”韩先生疑惑道。
“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有些天赋啊,我徒儿那叫天赋异禀好不好!”张欣楠一副引以为豪的样子,若是让不知道的人看了去,还真以为他对这个徒弟极为满意呢。
张麟轩站在竹楼门外,见自家师父跟自家先生正在言语,于是便并未出声打断,只是默默地在门外等候。听见自家那个便宜师父的违心言语之后,忍不住打断道:“师父,您说这话您自己信吗?”
张欣楠双臂环胸,靠在一根柱子上,一副哀怨模样,“我这说的可都是天地良心的大实话,臭小子你竟然还不信,为师的心啊,太痛了。”
张麟轩对此见怪不怪,走进竹楼,对着韩先生恭敬地作揖行礼,起身之后,朝着张欣楠那边翻了个白眼。
对于两人的斗嘴,韩先生一笑置之。
关于昨夜的事,张欣楠与韩黎两人极为默契地选择了瞒着少年,一个字也没有透露。有些事,知道的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反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
三人一同离开,以免打扰到李子读书。走出竹楼,三人来到那处湖心亭中,韩先生适当地寻问了一下求凰如今的状况,在知道那丫头没事之后,便娴熟地取水烹茶。
张欣楠师徒两人便坐在一边,闲聊了几句。在问到少年如今的剑术有无长进的时候,张麟轩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张欣楠这个做师父的便狠狠一个板栗敲在他的头上。少年吃痛,一脸委屈。
“要不要脸,要不你给我哭一个?”张欣楠瞪着少年说道。
张麟轩立刻嬉皮笑脸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师父您听我说啊,不练剑这个事,其实它是有原因的。”
“有屁就放,我听你狡辩。”
少年便一五一十地将最近几天的经历都告诉了张欣楠,关于梦境之事,也是未曾隐瞒。
少年说的越多,张欣楠的眉头便皱得越深。
一旁烹煮茶水的韩先生不禁玩笑道:“少说点吧,我怕你师父一会忍不住打人。”
张欣楠皱眉骂道:“姓陆的那个家伙现在的胆子是真他娘的越来越大了。至于某些老不死的,也真是不要脸!”
身在山中的某位老不死,不禁打了个喷嚏,然后立刻回骂道:“你个小不死的,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这位“老不死”身前坐着一位身穿青衫的读书人,读书人对于眼前这一幕,只是微微一笑,礼貌地选择沉默。
张欣楠站起身,双眸缓缓闭合,又缓缓睁开,城内的一切,片刻之间便已了然于胸。
剑客解下腰间佩剑,握在手中,冷笑道:“果真是长进了,现在都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道理了。当师弟的不与师兄打声招呼,便不辞而别,去往他乡。韩黎,你说这是不是有点于礼不合啊!”
韩先生微笑道:“确实有点儿。做师弟的,没个规矩怎么成。”
张欣楠点点头,将剑微微推出剑鞘寸余,然后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做师兄的怎么能跟师弟计较呢。既然你已经走了,那师兄就祝你一路顺风。”
韩先生将煮好的茶水放在石桌上,不禁笑道:“这风似乎有点啊,竟连茶水都起了涟漪。”
张欣楠笑道:“风不大,怎么一帆风顺呢。”
身在赊月城的陆姓道人,不顾在场其他人那无比震惊的目光,竟是发了疯地不断向着远处奔去。
至于原因,自然是有一道“纤细”剑气即将随风而至。
不断向前奔去的陆姓道人,不禁骂道:“人家都是秋后算账,张欣楠,这他娘的才入夏!”
人在镇北王府湖心亭内喝茶的张欣楠,微微笑道:“都一样。”
别人算计我徒弟就算,这个当师叔的也要算计,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不打你打谁啊!
张麟轩虽然不像张欣楠跟韩先生一样能够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但少年心思玲珑,故而也能大致猜出一些。双手捧着茶杯的张麟轩在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弱弱地说道:“其实,陆师叔也没少帮忙。”
“哦,这样啊。”张欣楠望向南边,竟是有些遗憾地笑道:“晚了,礼物已经送到了。”
赊月城的西边多了一处大坑,坑内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年轻道人,道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一句,“你他娘的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片刻之后,一阵微风轻拂而过,道人便又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
“小惩大诫,其间自有裨益。”
道人笑嘻嘻道:“师兄,果然还是心疼师弟的。您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张欣楠不禁笑骂道:“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