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
清晨时分,蒙蒙细雨。
在城南的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驾车的马夫是一个叫乐毅的中年男子。
车厢内,一个身穿墨色长衫的老人掀开车窗的帘幕,瞧着窗外的微微细雨,不禁嘴角上扬,喃喃道:“当年孤身一人初入京都城时,也是这番景象。”
车夫乐毅微笑道:“当年的几只丧家之犬,能在此得遇王爷,实乃幸事。”
时隔多年,再次进京的老人,正是大旭王朝唯二的两位藩王之一的镇北王张允执,老人轻声笑道:“要是想拍马屁的话,随你拍去,不过当真没必要这么贬损你自己。相较于咱们儒家的那位祖师爷而言,你与小白当初的境况可要好上许多,真算不得什么丧家之犬。”
乐毅没说什么,只是跟着笑了笑。
老王爷望着窗外的细雨,不禁怔怔出神,随后伸出手去接了些雨水,雨水在掌心停留不过片刻,便尽数逝去。老人收回手掌,放下窗帘,淡淡地说了一句,“进城吧。”
马车最终于京都城南门外停下,接受着守城军卒们的例行盘问。其中一名小卒看着由那名穿着破旧羊皮裘子的普通车夫递过来的通关文牒,越瞅越不对劲,因为这上面的各处城关印章几乎完全一致,就像是用同一块印章,一股脑地盖完了所有一样。
对于小卒的疑惑,车夫乐毅微笑着解释道:“除了海晏城的那处印章外,其余的印章确实出自同一处。”
小卒微微皱眉,神色间颇有不悦。
天子脚下,出入城门皆需严格盘查,你用一块印章来充当沿途全部城关的印章,以此糊弄守城军士,难不成是活腻歪了,特地来此找死?!
负责例行盘查的另一位守城军卒,年纪略大些,瞧着那几处印章痕迹,同样微微皱眉,不过却在那名车夫开口说话之后,突然跪倒在地,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拜去。
那名小卒不禁愣在当场,在那名已经跪倒在地的军卒的扯拽之下,同样跪倒在地。
年纪稍大些的守城军卒,言语一时间竟是有些颤抖地说道:“属下京都城巡防营将士,见过镇北王。”
车厢内的老人不曾露面,只是随口笑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跪在地上的军士立刻扯着身旁的那名小卒,跪在地上迅速挪动,为老人让开入城的道路。
两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车夫乐毅重新驾车,由经城门孔洞缓缓驶入京都城。
等到那辆马车彻底走远之后,两位守城的将士这才敢起身,由着那位年纪稍大些的军卒帮着给那位小卒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其中缘由。
北境各城关之印,皆以王府之印为最,但却并非是以朝廷赏赐的那块代表镇北王身份的官印为最,而是以老王爷自己的一方私印为最。出入各州城关,无需其它印章只需盖上那方私印即可。
年纪稍大些的这名军卒之所以认得此物,是因为当年偶然见过,故而留下了个大致模糊的印象,起初也不并非极为确认,只不过当那名车夫大方承认印章出自同一处后,他这才恍然。此外再加上京都城内如今正在盛传那位镇北藩王不日便要抵达京都的消息,所以便愈发地让他笃定车厢之内坐着的必定是那位北境之主。
只不过对于那位老人此番进京,为何没有诸多随行的护卫铁骑,而单单只带了一名瞧上去普普通通的车夫,这名军卒便有些犯迷糊。
而且还有一点更让人疑惑的是,这位镇北藩王此次入京走的竟然不是北门,而是南门。
马车驶入京都城内后,一老一少,两名处在九境巅峰的修士,随机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城内。
两者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并未惊扰到其他人,但唯独一人除外。
京都城内有一处老宅子,因为年久无人修缮的缘故,已经很少住人了。前些年,有个只能瘫坐在轮椅上的瘸子突然将其买下,转天便搬进了这座宅子中唯一处能住人的屋子。
此人姓许,名诺,字文和。
在护送长公主殿下成功达到北境王府成亲之后,便悄然返回京都,住在这座宅子中,数日不曾见客。
此外还有一名被他赐姓为许的婢女,也住在这里,伺候这位许大人的日常起居。
今日清晨,正在喝粥的许诺忽然停顿了片刻,随后自言自语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乱闯,就不怕被人给关起门,就地打死?”
身旁帮着夹菜的婢女满脸疑惑地轻嗯了一声。
许诺扬起头,面色柔和地微笑道:“今个儿早上的粥熬得不错,火候控制的刚刚好。”
女子不禁嘴角上扬,难以掩饰,脸上略显几分羞涩地说道:“公子您满意就好。”
许诺自嘲道:“都该五十岁的人,还叫公子啊?”
话虽如此,可眼前男子却半点不显老。
女子如拨浪鼓般不停地摇着脑袋,脸上一副诚恳的不能在诚恳的样子,极为认真地说道:“公子就是公子,一点也不老,一辈子都是萍儿的公子。”
许诺不禁笑道:“傻丫头,瞧你这点出息,还一辈子的公子,就没想过把公子变成相公什么的?”
女子羞红了脸,对于自家公子突然的“调戏”,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心中更是小小地埋怨了几句,随后也顾不得什么夹菜便急忙跑开了。
许诺拿起筷子,自己夹了些吃的放在嘴里,边嚼边自言自语道:“一看你这丫头就想过,胆子不能说不小,这简直就是色胆包天啊!”
原本脸上还有些笑意的许诺,忽然面色一沉,因为在他身前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许诺沉声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吗!”
“回许大人的话,皇上有旨,请您去宫里一趟。属下身不由己,还望许大人见谅。”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是许诺当初亲自挑选的十二人之一,彼此之间的关系勉强还算是可以,最起码私下里能说得上几句话。有时候许诺高兴,甚至可以留下喝几口酒。
许诺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回去告诉陛下,就说十二灵傀运转正常,可保京都无忧,让他不必担忧。至于那张允执此番入京为何不走北门,原因有二。其一,有人北上却无归期,心里边自然别扭,不愿走而已。其二,那座慎独书楼昨夜不是开楼了吗,他张允执大概会去见一见故人。”
来者默默记下,本该就此离去,可却依旧站在原地,磨磨蹭蹭,有些犹豫不决。
许诺小口地喝着粥,见状,沉声道:“有屁就放,没事就赶紧滚。”
来者硬着头皮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你而不是您,所以便与朝堂那边无关,只是关系还算不错之人的一声关切询问。
许诺继续低头吃粥,什么也没说。
来者继续追问道:“你到底想干嘛?不过是走了一趟北境而已,怎么回来就什么都不管了!”
过了一小会,等到许诺将碗里的粥全部吃干净之后,他这才抬起头来,咧嘴笑道:“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一段时间吧?累了,还不能让我适当休息休息?而且那朝堂筹算之事,自有咱们首辅大人打理,哪用得着我事事操心。忙里偷闲,人生一大乐事。”
“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要我如何?再说了,我也不是那大旭朝堂上专司某一职务的官员,不过就是挂个类似于军中谋士的名头而已。”
“天机院总是你一手打造的,你不可能就这么随意地拱手让人吧?”
许诺微微一笑,道:“我还真不在乎。你若是心疼我这么多年的付出,不甘心它落于外人之手,那么你这个半个自家人就赶紧接过来啊,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你这家伙……”来者微微皱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他许诺什么好,一辈子的懒散性子,何时能改改。
许诺心念微动,忽然说道:“你是时候该滚了。”
因为有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女子回来了。
见他尤不识趣,许诺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者只得无奈离去,回宫中复命。
穿着一身浅粉色衣裙的婢女许萍走到许诺面前,递过来一碗闻上去便“药香”十足的汤药,没好气地说道:“喏,该吃药了。”
许诺打趣道:“怎么有种三寸丁的感觉?”
女子不禁白了他一眼,道:“赶紧吃药。”
“遵命,娘子。”许诺柔声笑道。
女子羞愤不已,急忙背过身去,双手交叉在一起,拇指不停地来回打转。两腮羞红,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小声嘀咕道:“臭不要脸。”
身后的许诺则是一脸痛苦的样子,掐着鼻子,给自己来了个痛快的,仰头,一饮而尽。
苦,真苦。
“喝完了。”许诺龇牙咧嘴道。
女子将一颗糖块拍在桌子上,然后拿过许诺手中碗,小碎步跑开了。
许诺拿起那块糖,直接丢进嘴里。含着糖块,这个在外人看来几乎十恶不赦,且极为大逆不道的男子,含糊不清地说道:“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