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背铁剑的孩子,神色淡然地看着张麟轩,见少年有所犹豫,心中不免有些开始期待少年的最终答案。
而站在孩子身后的剑客张欣楠则显得神色格外凝重,似乎对于以剑换剑这个说法,极为在意。
关于剑修,其实在昔日的十方阁那边,有个极为简单地说法,那就是一人一剑。后来由于这一类人当中偶尔会出现几个特例,一名剑修,却身佩好几把剑,所以久而久之,便也就有了一人多剑的这种说话。
故而在天下各族刚刚开始修行的那段岁月中,十方阁的某位书生在阐述剑修一词时,往往都是最简单的言语,一人一剑,或一人多剑者,即为剑修。随着后来修行道路的不断完善,剑修一词,也有了诸多说法,其中最繁杂的一处便是剑修与其他修士之前应如何区分,足足百年之中,因一读书人佩剑,是否应称其为剑修,而争执不断。
纵然世间的说法再多,可剑客张欣楠只认可当初的那个说法,那便是一人一剑,即为剑修。
以物换物,以剑换剑,兴许在某些人眼中看来,这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而且若是能够以自己手中某把品相一般的佩剑,换得一把品相上乘的剑,何乐而不为?
如果事情真的能够这么简单的话,那张欣楠也就不必为此忧心了。一人一剑,即为剑修,剑修之剑,又岂能轻言交换,而且这桩看似可做可不做的买卖,若是少年真的信念起伏,开口询问一句,以何剑,换何剑,那之后可就真是半点都不能由己了。轻则丢掉一把佩剑,日后的修行之路,走的愈发简单,重则说不定连少年那本就名不副实的剑修身份最后都给丢了。
不过下一刻少年的言行举动,便是在告诉剑客,他心中的一切担心,都完全没有必要。
以剑换剑?张麟轩在听到孩子口中的这个说法之后,确实不禁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开始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少年便重新恢复清明,微微侧过头,发现了站在这孩子身后的自家师父。
于是张麟轩便立刻起身,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孩子,然后走到师父面前,言语关切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离开一会,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让人气得,不过现在却很高兴了,一会儿若是徒弟再能请师父喝一壶美酒,那就什么难看的脸色都没有了。”张欣楠与少年微笑道,说话时还不忘瞥几眼那个如今则是站在少年身后的孩子。
活该你皱眉头,咋气死你个老王八蛋,让你做事不讲规矩,我看你就是挨打没够!
自称灵主的孩子,此刻噘着嘴,与张欣楠瞪眼,以眼神交流。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日后有你哭的时候。本灵主看人的眼光,一万年都没错过,这小子早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与其日后祸乱无穷,倒不如现在就让本大人拿走那把剑!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张欣楠,你别忘了,本大人也算你剑道一途的半个领路人!我当下既然站在高处,看得见了,那就决不能视而不见,坐视不理!
张欣楠懒得再与他做那无谓的争执,道理一事,各说各有理,谁都说服不了谁。况且,这幅居高临下,满嘴仁义道德的模样,张欣楠真是厌恶极了。
就算日后那小子真的如你所言,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从而给人间带来无穷的祸患,可那终究是日后的他,与今时今日的张麟轩有何干系?
而且若是真的按你所说,那么当初某些在那场大战之中临阵倒戈,险些将人族带向覆灭之人,我张欣楠是不是该在那光阴流水之中,逆流而上,找到那些人,从而一剑将其斩杀?
身背铁剑的孩子,看着张欣楠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最后他只是一屁股坐在驿馆门外的台阶上,轻声说了些只有剑客与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
“你毕竟不是真的他,所以你眼中所见,未必是真,那白衣白发之人究竟是不是小十三,还犹未可知。况且他的梦境就连你的那位先生都寻不到,你又怎敢断言,你所见的就一定是真?你自己尚且心存疑惑,而我又岂会真的相信。至于那红绳两端的因果,到底是不是他人故意为之,你张欣楠真的能够确定?”
诸多言语,皆是疑问,可剑客却没有一一给出答案。
确实如这位灵主所说,对于某些事情,张欣楠自己也不能确定,不过人间的种种事,谁又能完全看透,谁又敢说一定便是如此。
人生修行路,所追求的,不就是求一个未知吗?
是好是坏,总要努力之后才能见分晓,难不曾就因为其中一个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就要断绝所有可能吗,显然世间并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麟轩忽然轻声道:“师父?”
张欣楠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怎么了?”
少年咧嘴一笑,道:“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臭小子。”剑客没好气道。
“师父,你相信徒弟吗?”少年没有由来地问道。
“什么?”张欣楠有些诧异。
“我说,您老人家相不相信我……”犹豫了一下,张麟轩补充了一句,“就某些事而言。”
张欣楠打趣道:“要说修行的话,拉倒吧,以后勉勉强强栖身个九境就差不多了,我也就不奢望其他了。”
“师父,您瞧您这话说的,怎么的,您老人家堂堂一个名人榜榜首,不会连个九境徒弟都教不出来吧,这说出去也太丢脸了吧!”张麟轩白眼道。
“臭小子,你不用拿话激我。有你两个师兄撑门面,我就知足了,至于你,还是算了吧。而且我跟你说句实话,就那本笨蛋少年习剑总录,还真就是个笨蛋,都能随随便便练成个七八境,算是最简单易懂的修行法门了,这你要是在练不出个一二三来,为师可就要逐你出师门了。”张欣楠白眼道。
张麟轩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师父,然后问道:“不是天才少年习剑总录吗?”
张欣楠神色如常,随口道:“称呼而已,管它到底是什么呢。”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开怀大笑。
坐在驿馆门外台阶上的灵主,却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张欣楠搂住少年的肩膀,师徒二人一起仰头,向着夜空中望去,剑客轻笑道:“玩笑归玩笑,不过你放心,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遇见了什么事,师父都相信你。”
张麟轩很自然地枕在剑客的臂弯上,随口问道:“能问问您为什么吗?”
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剑客缓缓说道:“有些人,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他日后会做些什么。其实我不是在相信你,而是在相信自己的眼中所见。小轩,路这种东西,只有自己走过,才能知道路的尽头是怎样的风景,至于路途当中遇见谁,谁又与你说了什么,不可不在乎,却也不必太过在乎。人的一生,只属于自己,愿意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那就做。若是不愿意,那就找一处春日里,桃李芬芳的山野,平平淡淡的滋味,未必就会比前者差了。”
少年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但愿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会是那桃李春风的恬淡宁静,而不是最终变为一个甚至都不会让人发笑的笑话。
张麟轩忽然没由来地问道:“师父,你觉不觉得,今夜的月光有些似曾相识?”
“明月万古常在,自然似曾相识。”
少年哦了一声。不过在张麟轩的心中依旧认为,今夜的月光有些特别,与往日相差的实在是太多了。
坐在二人身后的灵主,不由得嗤笑一声,然后轻声呢喃道:“明月万古依旧在,独照今人,却忘故人。”
天地之北,白雪皑皑。
一位老人独自顶着风雪,在夜幕中缓缓前行。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来到一座雪山前,注视良久,老人忽然举起手臂,随后如落剑般猛然砸下。
一座雪山,就此一分为二。
老人皱着眉头,神色不悦道:“把人交出来,我不难为你们。”
雪山之中,有声音恶狠狠地说道:“老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交就交!”
老人没有说话,不过那道声音却没了下文。
洁白的雪,被肮脏之物染成了红色。
下一刻,雪山之中,一个类似于此地主人般的存在,缓缓摊开手心。山外的风雪渐停,天地间蓦然浮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在掌心处悬着一道白色的火焰,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要熄灭。
老人轻挥衣袖,将其就此收走,化作一道流浪,返回某处山巅。
山巅之上,老人望向明月,随手取来一丝月精,以术法神通化作一根晶莹剔透的毛笔。老人以笔在那道白色火焰周围化了一个圈,火势瞬间增大数倍。
自那白色火焰中在,走出一个白衣白发之人。等到这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完全走出火焰之后,那道白色火焰也就此随风散去。
白衣白发之人与老人作揖行礼,然后神色恭敬道:“弟子十三,见过先生。”
老人摇摇头,轻声道:“你不是他。”
白衣白发之人似笑非笑道:“明月万古,故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