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麟轩的人身小天地内,心湖静水的上空忽然多出一片乌云,乌云之中,电光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以心神芥子状态进入张麟轩心湖内的教书先生,抬眼而望,不禁欣慰一笑。先前诸多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在少年的心湖之中,鹿衍还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一幕,佛道两家的纯粹气运竟然在此相争,犹如世俗王朝一般,划江而治。以张麟轩心湖之中,一块漂浮的岛屿为界,划分左右两侧,左侧归于道家,右侧归于佛家。
道家居于心湖之左,以雷法为根基,搭建修行之路;佛家居于心湖之右,以少年原有的心湖景象作为根基,再辅以佛家的谋局真言,试图帮助少年,重新恢复昔日满塘荷花盛开的壮丽景象。
两者之间,难分伯仲。至于最终到底会是何等风景,还是要等张麟轩自己做出抉择。有可能二者之间择其一,也有可能二者皆被张麟轩所抛弃,从而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鹿衍来到心湖之上的那处浮岛,环顾四周,神色忽然间有些异样,他自言自语道:“心湖景象,虽然破败不堪,但好在还是保有一块不染凡尘的净土。于日后而言,它既会是修行路上的阻碍,也会是一份强大的助力,只可惜当时的我未曾好好珍惜,以至于丢了剑鞘,至此没了约束,从而只能在茫茫大海之中,独自漂流万年,尝尽人间苦难,但愿你不会与我一个样子。”
心湖之中,随着教书先生轻轻扬起衣袖,一场甘霖便随之落下,滋润此间万物。而造就此番景象之人,名为鹿衍的教书先生则就此离开湖心浮岛,来到心湖之畔,默默地看着这场甘霖洒落湖中。
青衫客于心田之中双手负后,沐雨而立。
一身青衫的教书先生抬起手臂,张开手掌,望着掌心处的一节生机盎然的木头,神色平静道:“世人都说春雨润物无声,但愿你能在这场春雨之中,成功扎根于此。”
鹿衍弯下腰,将手中之木轻轻搁置在心湖之畔。随着大雨落地,这一节生机盎然的木头也渐渐消失在教书先生的眼中,暂时寄居在张麟轩的心湖之中。
若日后这一节木头真能在此生根发芽,近而再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那么对于未来的张麟轩而言,便是一桩可遇不可求的大道机缘。
世人修行,无非两条路,依十方阁之言,乃是筑基搭建屋舍,于心湖之中仿造出一座十方阁,从而依次登楼,最终于楼顶处,举目远眺,一览山河风光。若是依照三教百家祖师之言,修行犹如登山,乃是并肩前人之举,为的就是能够站在前人的高度上,于山巅之上,一览群山之小,坐拥云霞入怀。
修行之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若是修士自身能够得到世间某种乙木之精的帮助,那绝对是一桩无法言喻的天大福缘。因为无论是前者的搭建屋舍也好,还是后者的逐步登高也罢,皆离不开一个“木”字。
凡人搭建屋舍,自然取材于木石,而修士搭建心湖中的高楼,自然也要取材于木石,而后者所谓的“木石”自然不会是那山间的木石实物。修士若要想在自身心境之中,成功搭建一座高楼,自然离不开庞大的土木之精气作为支撑,而乙木之精若能成功在修士心湖中扎根,那么日后修行筑楼时所需的庞大木石精气便从此有了来路。生生不息,千百年取之不尽。
除去地基之外,十方阁则是一座完全由实木搭建而成的古楼,故而修行之人在仿造十方阁,搭建自身心境之中的高楼时,所需的石之精气便相对较少,完全可以依靠吸纳外界的天地元气去解决。
至于行路登山,自然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但如若此时修士的手中能有一根用以行路攀山的“拐杖”,那么便可极大程度上地减少一路上所需花费的力气,从而走的能够更加轻松一些。
云销雨霁之后,鹿衍渐渐收敛心绪,不再去思考这些修行之事,而是神色肃穆地望向心湖中央,因为那些游离在外的四方之气,突然间有了前来朝拜的意思。
张麟轩的人身小天地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似乎是在训斥某人。
随着一声怒喝,四方之气忽如潮水般涌来,最终于心湖之上化作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站在浮岛之上,与天地作揖,似乎是在与张麟轩这位老天爷见礼。
一场甘霖,让张麟轩成功破镜,再次踏足修行之路,而当下这个站在浮岛之上,十一二岁的孩子便是少年五行之属中,水行的化身。
“从今日起,你便名为虞渊。”
天地之内,威严之声骤响。
试问闻言之人,谁敢不从。
虞渊再次作揖行礼,以表尊敬顺从之意。
见状,鹿衍不由得笑道:“臭小子,你这位老天爷,如今总算是可以抖抖威风了。”
先前的一声怒喝,以及之后的威严嗓音,皆是来自于张麟轩的心声。
对于虞渊二字,教书先生其实并不满意,因为在那古籍之上,虞渊又称隅谷,乃是日没之所。
正所谓,日至于虞渊,是谓黄昏。
这水行化身,好歹是张麟轩再次修行后,自身天地内的第一人,取了这么个不讨彩的名字,未免有些衰朽之意。
日落则无光,天地归于黑暗之中,当真不是什么吉利的说法。不过既然起都起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自家天地内的事还是要由自己说了算才对。
教书先生的身形一闪而逝,化作一道流光,离开张麟轩的人身小天地,重返两色界中。
此时少年刚好睁眼,见到自己这位师叔后,立刻跳着站起身来,满脸笑意难以抑制地说道:“师叔,我成功了!而且还有一个额外的好消息,您猜猜看?”
鹿衍思考片刻,微笑道:“成功了的意思,应该是指你小子方才成功地聚拢了四方之气。至于好消息吗,应该算作是意外之喜,而且能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显然不是寻常之事,也不会只是单纯地破了个境这么简单。”
停顿一会儿,鹿衍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难不成是你小子举一反三,不但成功地聚拢了四方之气,而且就连下一步,孕育五行之属的化身也做到了?”
张麟轩竖起两根大拇指,点头道:“师叔就是师叔,果真厉害,一下子就猜到了。”
“不要骄傲,以后记得要再接再厉,勤勉修行,不能有一日荒废。天赋尚可,便万万不能辜负。你现在虽然成功破镜,从而栖身一境修士之列,但要知道你的地基其实还尚未真正稳固。若是你如此急于破镜登楼,未免会给自己造成一种空中楼阁的假象,以后站得越高,跌得往往也会越惨。需知修行中的第一等大事,便是打牢根基。只要根基稳固,日后方有不断向前的资本,如若不然便是坑害了自己。”
张麟轩作揖行礼,正色道:“师侄明白。”
鹿衍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好像还是你这臭小子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师侄,是真心认下我这个师叔了?还真不亏是我……的好师侄。
鹿衍明知故问道:“臭小子,你这次凝聚出来的五行之属化身,是那一行啊?可曾取了名字?”
张麟轩说道:“是水行化身,名叫虞渊。”
“虞渊?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字应该是日没之处的意思。对于第一个五行之属化身,就取了这么个不讨彩的名字,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吉利啊?太阳落山,而光芒隐遁,天地尽归于夜,这寓意是不是不大好?”鹿衍疑惑道。
张麟轩摇摇头,笑着解释道:“日光虽然隐遁,但月光却依旧存在,所以谈不上什么光芒隐遁,天地尽归于夜的说法,而且相较于苍穹之上,大日高悬,小侄其实更喜欢漫漫长夜,举头望月一说。故而第一位五行之属的化身,便取了个日没黄昏的意思,为的就是将来某天的独望明月。”
鹿衍恍然,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其实少年并没有完全说出他的真心想法,不过鹿衍却猜到了张麟轩的弦外之音。
明月万古,故人依旧,但愿已逝之人,未曾真正离去,而是守月相望,彼此间默默地思念着。
鹿衍朝着张麟轩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咱们是离开此地,还是继续修炼一会儿?”
张麟轩忽然神色忸怩,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鹿衍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样子,这个臭小子是怕离开的久了,难免要惹心爱的姑娘担心,所以便想着赶紧回去,报个平安。而且正好天色已晚,顺便再陪她们一起吃个晚饭。
鹿衍点点头,然后心念起伏间便带着张麟轩离开了两色界,返回四通馆。
看着彼此之间,说着悄悄话的男女,鹿衍不由得轻声感慨道:“但愿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