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却不见月,晚风微凉。
张麟轩坐在窗边,捧书而观,手中读物正是剑客临走之前赠与的那本泛黄古籍,一本由私人撰写,专门用来记录十方阁历史的传记。
开篇之语,乃是对于作书之人的介绍,言语简单,但有几句话却让张麟轩心中颇为疑惑。
“欺一时易,欺万世难;欺下民易,欺上天难。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求心安,愿为后世留下真相。”
欺瞒?真相?张麟轩不解其意。
书中所载之事,总计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记录历史中发生的大事,相对笼统些,而下卷便是记物,记人,极为严禁详细。
上卷之中,总计提及了八件大事,外加一幅画功略显潦草的堪舆之图。画图潦草,并不详细,依照轮廓,张麟轩大致猜出此图所画之物乃是人间的七十二州。
潦草的画图之中,作书之人以朱笔在天地四方以及中央五处分别标记了五件大事,正是上卷之中所提及到的五件大事,但余下的三件大事却并未在画图之中进行标注。
按照东南西北中的顺序,这五件大事分别是,圣人东出游历天下,惶惶如丧家之犬,终止于东土大河之畔;返璞归真真得道,骑牛南下,跨海出关,就此远离人间;菩提本无树,西方本无佛,稚子降生,而佛法得传;一十三人北方朝圣;天地中央,高楼乃立。
书中关于这五件事情的讲述顺序虽然如此,但历史的车轮却并非如此。例如佛陀的诞生要早于圣人东出游历天下的时间。
至于这五件大事到底有何意义,书中并未详谈,张麟轩也不好妄自猜测什么,毕竟这五件大事也并非什么隐秘,都是后世人尽皆知的事情。
无论是儒家圣人的东出游历,还是道家道祖的羽化飞升,亦或是佛家佛陀的诞生,最终于菩提树下证道成佛,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三教对此都各有讲述。即使是结合开篇之语再来观之,那张麟轩也依旧不觉得这其中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至于一十三人北方朝圣,以及天地中央,高楼乃立,自然说得便是那座修道之人心中的圣地,十方阁。前者是说那位存在的十三位嫡传弟子,于北方荒蛮之地中静心聆听先生传道,后者是在说十方阁初立,高楼建成之事。
张麟轩原以为那座阁楼应该会是是那位存在自身的大道所化,世人的认知也多是如此。可书中却说,那座阁楼乃是由实木搭建而成,只不过不同程度上寄托了那位存在以及其十三位弟子的大道气息而已。若是能够将这些大道气息祛除,那么这座阁楼除了乙木之气格外充裕外,也就没有什么其它的特别之处了。
对此,张麟轩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奇怪的是,少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
张麟轩最近总感觉自己脑子晕乎乎的,时不时的还会闪过某个画面,只是模糊不清,但画卷中的人物却能真实的影响自己的情绪。此刻张麟轩并未作多想,直接将失望的原因归结于此。
少年曾私下里问过自己的师叔,后者给出的解释是,初入一境,吸纳天地元气不适,如久病初愈,便暴饮暴食,自然胸腹内要难受些。
张麟轩自幼读书便极快,而且记性极好,很快便让他读完了上卷的全部内容。张麟轩合上书籍,准备明日再去读下一卷的内容。
张麟轩站起身,依窗向外望去,漆黑的夜空中并无那一轮皓月,但却有漫天繁星,也算是一道尚佳的风景。
夜间的风,此刻轻拂着少年的面容,带来些许寒意,但少年却毫无惧意。
张麟轩在心中默默梳理着一些事情,关于兄长之事,暂时只有周海那边的一条线索,师叔答应自己会在三日内给出答案,静静等待就是。至于某些人押注一事,张麟轩自然不会忘记,只不过天高皇帝远,暂时不好处理,但日后定要一一清算。论法一事,已经接近尾声,北境王府在此次论法之中,可谓是一无所获,因为李则言本就是当初兄长定好的变法之人,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已,而今王府可以给他这个机会,将来自有机会让他一展胸中韬略,诚如早年间那句道人赠与的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心中忽然想起道人,张麟轩的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一个贱兮兮的人脸,正是前不久还在朔方城内摆摊算卦的中年道士,非要收求凰为徒的家伙。按道理来说,张麟轩如今还需要叫人家一声师叔,但相比较之下,少年其实还是更愿意称呼那位身着青衫的教书先生为师叔,而道人,总感觉有些别扭,不太真心示意,难道说是由于这位师叔对自己太过于吝啬的缘故?
想到此处,张麟轩不禁笑出声了,以后薅羊毛这种事还是不能一次太狠,要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话说巩固一境之后,便要努力修行,然后试图冲击第二层境界,届时还需找师叔借些东西,可不能像师父一样,逮住一只羊,便可劲薅羊毛。
昔日所得的飞剑,宝甲暂无用处,那块玉牌倒是个极为不错的物件,对当下修行而言,刚好试用,只不过三境之后,便用处不大,倒是还需问问师叔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好物件,暂且借来用用。
若是鹿衍知道少年此刻的心思,绝对会忍不住骂上一句,不当人子,跟你师父一样,掉钱眼儿里了吧!
修行的方向,已被师叔指出,那么张麟轩接下来自然会稳步前进。至于路途中需要什么,他自然极为清楚,毕竟当初少年也曾走到三境上,从而即将冲击四境,所以对于目前脚下的这段路而言,张麟轩并不陌生。
失而复得的东西,少年自会格外珍惜,以免它再次从自己的指尖缝隙中溜走。
晚风轻拂,少年身后传来了女子的轻咳声,扭过头,只见求凰手里正端着一碗粥,然后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
张麟轩走到求凰身边,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来,轻轻搁置在桌上,然后解下身上外衣,披在女子肩头,一手握着她微凉的手,另一只手则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问道:“怎么还醒了呢?”
求凰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迷迷糊糊,见外屋还有灯光,便知道是公子你醒了。晚饭之前,公子与鹿先生在外屋闲,不知怎么便睡着了,所以晚饭都没吃上,然后我便让人准备了一些宵夜,留给公子夜里吃,不然饿肚子,又要睡不安稳。”
张麟轩神色得意,微微扬起下巴,道:“不得不说,本公子还真是厉害。”
求凰有些不解,轻声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张麟轩抬起先前捏脸之后,便放下的那只手,竖起大拇指,柔声笑道:“讨媳妇的本事,当属这个。本公子的媳妇不光长得漂亮,而且还时刻心里惦记着自家相公。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你帮着评评理,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求凰故作惊讶,道:“公子你的媳妇确实漂亮,不过现在好像正在睡觉哟,而且睡姿还不大好看。”
求凰说的自然是李子。
圆脸小姑娘来到南山城后,每日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练书法,吃东西,睡大觉。无忧无虑的样子,张麟轩倒是很希望她能一直如此。
张麟轩突然轻咬住求凰的朱唇,含糊不清道:“你这妮子,怎么净说些讨打的话。”
求凰不甘示弱,直接反咬了他一口,某人吃痛,不得不松开嘴唇。
求凰瞪大眼睛,似乎再说,怎样,你再来,我还敢咬你信不信!
张麟轩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没好气道:“本公子现在要吃粥,但本公子现在受伤了,嘴上不能碰硬的东西,所以你这妮子要想办法喂我。”
碰不了硬的,软的总可以了,那此刻什么东西又恰好是软的呢?自然便是女子的朱唇了,少年的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求凰抽出被张麟轩握着的双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梦里啥都有。”
张麟轩忽然咽了一下口水,盯着求凰道:“真的吗?梦里什么都有?”
佳人窈窕,秀色可餐,不知少年可否一梦?
求凰闻言之后,不禁羞红了脸颊。
张麟轩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义正言辞道:“姑娘,请自重。”
求凰眼神顿时幽怨地盯着他。
张麟轩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赶紧说道:“错了错了。”
求凰扭过头去,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吃粥。”
“我家小凤凰生起气来,也是一样的好看,一辈子让人看不够。”张麟轩柔声道。
求凰白了他一眼,然后便走进里屋继续睡觉去了。
张麟轩坐在窗边吃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敛去。
今夜的四通馆不似前几日那般热闹,论法也未曾持续一夜,子时将近前,人便走光了。如今的一楼,只剩下未曾醉酒的李则言,和某位差点被人打死的酒徒,以及一位身穿青衫的教书先生,鹿衍。
鬼屋潇然突然出现在屋内,与鹿衍抱拳道:“一切准备都已就绪。”
鹿衍点点头,潇然便再度消失在三人的视野中。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但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愿卿安好,来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