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赐这次没再说话,等候泰说完后,再次示意大理寺卿江观发言,江观是他同年,希望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不然三法司意见一致,还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江观缓缓站起身,内心有些后悔了,如果刚刚早点站出来,压力就不会在自己身上了。
而这会儿,整个大殿内的人都在盯着他,等着他的意见,说实话,虚弱心有一些,但是更多的是惶恐!
“此案关系重大,背后应该是有幕后黑手的,都察院、刑部的办法很好,直接击中要害,不过,既然现在民怨沸腾,依我看朝廷也不能袖手旁观,甚至是去火上浇油,”
“我大理寺的意见是按流程走下去,各方都查一查,不过,方式方法需要注意一些,朝廷守住自己的立场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了看郑赐,昨天晚上收到的消息应该就是来自于他吧!这这代表什么,他很清楚。
不过管住自己的嘴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在场众人闻言,不禁暗骂老滑头,话里两不得罪,谁也没有偏向于谁,但是确实一点重点都没有。
侯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睛,按律法层面来说,他和都察院的意见,是最好的,但是别人不同意他也没办法。
“嗯,江廷尉(大理寺卿又称廷尉)的意见很中肯,我看我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郑赐收回目光看向张紞说到,虽然他耍了滑头,但是好歹没让三法司的意见趋于同步,那他就得认同。
“嗯,江廷尉的话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朝廷要有立场这话说的好,在这件事上,我看朝廷的立场就是不偏不倚,事情如何发展,最后都要看证据说话。”
张紞轻哼一声,认同了江观的话,不过,对郁新有了些许恶感,不代表就要毁了他,朝廷培养一名官员不容易,还是要谨慎着用。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这件事应该是挨不到郁尚书的头上,百姓冲击他的府邸,此举纯属胡闹,依我看,需得严惩,以儆效尤,提防事情进一步发展,朝廷的政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百姓去操心!”
侯泰、江观等人连连点头,这话有道理,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这帮刁民的,此事,绝不允许有第二次,这是他们文官的一致立场!
郑赐也同意这个意见,反正这些人已经利用完了,扔了也就扔了,不打紧,
“大家对这个都没意见吧?”
张紞环顾四周,看了看众人,道。
没有人回答,就当默认了这话。
“等一等……”
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炽此刻开口了,他有些不忍心:“张阁老是想如何处理这些人?”
“朱阁老是有不同意见吗?”张紞轻笑着,问出这句话,在他们这些高级官员之间,不是特别亲好的关系,都不会先抛出自己的言论,试探别人的想法,这是必修课。
朱高炽扬了扬手中的卷宗,沉声道:“卷宗中应该能看出一些问题,很明显,这件事是有人蛊惑的,这些不明真向的百姓,依我看,小惩大诫就行,就不用苛责了吧!”
“朱阁老,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百姓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能冲击一部尚书的府邸,如果这次不能为后来者戒,那朝廷威严何在,我等之后要如何管控这些民众?”
张紞摇摇头,他理解朱高炽的仁心,但是这件事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的,他作为当朝正二品官员,文官的巅峰,也不想去为难这些普通百姓,但是不如此,又能如何。
郑赐转过头面带笑意插话,道:“我们理解朱阁老为民分忧的想法,但是这件事情还是如此去办吧,”
“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等也是为后来者戒,则其畏也,不然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化,朝廷也只会越来越难做!”
就像一块脏了的抹布一样,已经用完了,就要考虑如何去扔了,就算他是事件的参与者,也同样不想此类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及时打断是个好选择!
郑赐若有所思,此刻才发现,这朱高炽实际年纪才二十来岁,比陛下还要小呢,有些幼稚想法,还没有改变掉,既然如此,以后要利用他,也可以以此来着手了。
朱高炽面色有些难看,瓮声瓮气的说道:“那你等是要如何去处理?”
几人对视一眼,瞬间有了注意,悄无声息是最好的方式,但是这个是行不通的,也不符合他们的本意,既然如此,那收监的办法,用出来效果就不是那么好了!
斩首、当众用刑也不行,太重,伤害百姓的感情,激化矛盾,那就只剩下流放了,几十年见不到熟悉的人了,相信这个教训也就足够了!
张紞理了理思绪道:“朱阁老,你看流放云南如何?沐王府一直发函朝廷,说是那边缺人,这次闹事的人也不在少数,正好可以填补边疆!”
朱高炽无话可说,但是心中的不落忍却达到了顶峰,只是内阁三人都表示赞同,他也没有丝毫办法,只是暗自决定,会后他要去找找陛下,看看有没有回旋余地。
至于王钝没说话,但是他的意思,都不用问就知道的!
此时不比后世,交通不发达,人口不充裕,从南京到云南这一路,人烟罕至、未经开发的路段不在少数。
这些流放的人要到那里去,实际上不少于唐僧取经的九九八十一,甚至还要多,毕竟唐僧还有孙悟空的保护,而他们只是一些不受重视的衙役跟着,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有天知道!
大家对这处理都没意见,可能有些一些确实是为了朝廷着想,毕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从古至今朝廷都没放松过对民间舆论的管控。
说舆论不准确,大概意思应该说思想才对,这一点已经是儒臣们的共识。
不过,大家这么积极,更多的还是因为牵扯自身,伤害到了所有文官的利益了,都要如此,以后有一点不满意了,百姓就去冲击官员的府邸,那还得了,他们还有没有一丝安全可言了。
那这官不当也罢了!太累!
容易的事情放着先处理,这事一了,就又回到了案子的问题,这才是目前的难点。
沉默了半晌,郑赐再次开口道:“依我看,抽一巴掌给个甜枣,案子按照百姓的想法去处理也未尝不可,毕竟目前看来还是那乡绅在理的,安庆府的奏报上也有说道,在他们乡里,周边的百姓口供,也是站在乡绅这边的!”
“郑阁老此言差矣,刚刚还想着要给百姓警戒,眼下有如了他们心愿,这不是前后矛盾,鼓励他们这么做吗?”
王钝嘬了一口茶轻笑道,最后宛如画龙点睛般道:“我看……欠缺考虑!”
郑赐有些恼怒的看了看他,“那依王阁老的意见呢?”
我看看你倒是有什么想法,反对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找漏洞就行,但是要提建议的人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王钝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刚才他也看到了,三司还是倾向于找出幕后黑手的,既然如此,那不妨就直接交由他们去处理!
“依我看,事情闹到这种程度,已经确定可以把此事可交由三司会审,以视朝廷重视,安抚民众,而且术业有专攻,他们是专业的,也比我们这些政务官员在这里瞎讨论强!至于具体案情我就不发表言论了,郑阁老,你看这样如何?”
如何?
不如何!郑赐估摸着,真要交由他们,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就不受控制了!
“三司会审当然好,”郑赐轻咳一声,先出声认同了一句,不过马上话题一转,“不过呢,我担心朝廷如此安排,表示的重视真的够嘛?”
张紞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是这么想的,内阁成立的这一仗,打的还是可圈可点的,”郑赐缓缓开口道:“但是我个人认为,这还不够,远远不够,籓王一事,陛下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了,如何能显示内阁的纯在意义?”
“既然王阁老提出了显示朝廷重视的建议,那我想,不妨就再大胆一点,此次审理可由内阁来做,三司从旁辅助!”
张紞低头思考片刻,道:“那这个人选可不好把控,不能太过显耀,位置也不能太低,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是大家都懂,不然,就没法压制住三司了,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内阁反倒成了陪衬,而太过显耀的话又会把他们这些阁老给架到了火把上!
一旦有个不测,人们就会说,内阁什么都不懂,而又去瞎指挥,最后还是他们吃瘪!
不过这个建议总体对内阁还是有益的,就看如何去把控了,不得不说,这个建议他找不到理由去反对。
郑赐闻言笑了笑,这点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内阁会议前他就预备了好几套方案,谨防会出现的各种情况,这不刚好就用上了。
只见他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不如用翰林院文学博士方孝孺如何?”
这个人他是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推出来,至于皇帝的意见,好歹是潜邸之臣,应该不会太过于去为难他,如此,他就有了操纵的机会。
方孝孺?
在场众人斟酌着,这个人选,按道理确实不错,翰林院和内阁的关系基本一致,脱不开关系,而文学博士一职也是恰到好处,地位足够,但是唯一要考虑的点就是皇帝陛下的态度了!
王钝在他说出由内阁主导这句话,就知道要遭了,既然是由他提出来的,肯定就会有一个绝妙的人选在等着了,让各方都挑不出错处来。
但是,方孝孺……这个人选他着实没想到,方孝孺这个名字已经在朝堂上的热度降到了一个冰点,以至于王钝一时间都没意识到他。
王钝仔细琢磨着这个人,潜邸之人,按说应该会执行陛下的意见,但是……方孝孺被皇帝冷落了这么久,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听话,他对这个问题,抱有怀疑。
而且提出他的人也很微妙,在王钝的心里,已经是把郑赐这个人的立场打上来了问好,即便不是他在幕后操纵着,也是不按好心的。
他提出的人,王钝没道理去接受!
“方孝儒不行,他……”
“王阁老不认同,那你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吗?”
王钝语塞,话还没说完,就被郑赐给打断了,自然有些气急,但是让他说出更好的人选,却是没有的,他都没准备,哪里会有更好的呢!
“既然王阁老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那不妨就用这方孝孺又如何?张阁老的意见呢?”
郑赐不禁轻笑道,暗自佩服自己,果然,不打没把握的仗,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也不枉他昨晚到处翻阅资料,准备今天这场仗!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啊,郑赐决定了,以后这就是他的座右铭!人生准则!谁也别和他抢!
张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钝,只能无奈的也选择就以方孝孺为主审了。
至于专业知识缺乏这一项,就不是问题了,他就是代表内阁进驻其中,给内阁增添光彩用的,何况还有着三法司的辅助,有不懂的问问别人不就行了!
候泰、景清、江观三人默默无言,胳膊扭不过大腿,就算是明目张胆的抢功,他三人也只能是干看着了。
候泰在内阁成立之初就对他们就不以为然,但是现在有内阁的决定,他作为刑部尚书,已经只能干看着了。
不过……还没形成最终决定,还要给陛下过目才算是无法更改,而且内阁众人目前看来也是矛盾重重,这场大戏他可是看了很久了。
刚刚朱高炽无奈退下的表情,很明显带着一些不干,加上他的特殊身份,说不定事情还有变化呢,候泰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一步慢慢,步步慢,没能及时领会皇帝陛下的想法,导致他现在行事是步步受挫,当初他本也有机会进入内阁的,但是现在……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