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岑西锦收获颇丰。
除了在菜心的帮助找到虫子的洞穴并将之一网打尽外,还找到了几部前人的留下的手记,还有一堆快要发霉的红薯,以及两三包不知名的种子。
最最重要的就是手记了。
岑西锦刚出地窖便寻了见贤馆的太监里最年长最有资历的周大福,还向他打听到不少关于见贤馆前一任主人的事情。
原来,见贤馆的前任主人,还要追溯到先帝爷的咸熙年间。
那时,佛朗机国派了一位二十余岁的年轻传教士来到大历传教。那位传教士到了大历之后才知道,这里的人并不为他所传扬的宗教所动。就算是那位咸熙皇帝,心里也只推崇道教而已。
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传教士进宫做了宫廷画师,住的地方正是见贤馆,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咸熙皇帝原本就是风雅之人,也极喜爱他的西洋画,传教士便一度成为咸熙皇帝近身的宠臣。
然而之后,大历的东南沿海一带开始慢慢出现了普多亚海盗(普多亚,即之前的佛朗机国,大历人沿用阿伯拉人对其的称呼,称之为佛朗机国),斯潘亚海盗,赫兰海盗,大和海盗,以及大历本国的亡命之徒结成的大历海盗。
其中,以普多亚海盗与斯潘亚海盗战斗力最强,也最早在大历的东南沿海地带烧杀抢掠,而其次,大历本土海盗人数最多,时而为商,时而为盗,海商成盗现象屡屡出现却屡禁不止。
在又一次普多亚海盗洗劫泉州的沿海村镇后,咸熙皇帝忍无可忍,下令对东南沿海地带开展严厉的“海禁”措施,禁止民间私自出海通商,也禁止外国商人来大历通商,除此之外,咸熙皇帝还迁怒于佛朗机国前来的传教士,也就是住在见贤馆那位宫廷画师。
于是,那位传教士就这样被赶出了大历皇宫,辗转着回到了自己的母国普多亚。
“那位画师叫什么名字?”岑西锦想,万一这位是个她听说过的名人呢?
周大福正坐在侧屋门槛上卷着裤腿儿,闻言便抬起头冲她咧嘴笑道:“先帝爷曾给那位洋画师赐名修世籍,至于他本来叫什么,一长串啦,谁还记得!”
修世籍……
唉,又是个不认识的。
至于从地窖带出来的那几本手记,想来也就是传教士画师修世籍留下的,可那上头的字,恕岑西锦看不懂。
除了精通中文这个铁打的事实之外,英文她也只过了四级,六级她也咬着牙考过几次,无奈她天生就不是学习语言的那块料,逐渐地,她也就放弃了。
更别说什么普多亚文字了……
可尽管如此,岑西锦还是无比感谢这一次际遇,至少,虽然她看不懂普多亚文字,虽然红薯都发了霉,可她也确确实实地做出了判断,这个架空的世界其实与她以前身处的世界有很多相似之处。
这个世界也是圆的。
新航路同样在不断地开辟。
美洲的作物正一样接一样地流传到大历。
说不定这里也有东半球西半球五大洲七大洋。
人类探索的脚步,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停滞。
可以说,正因为这一次钻地窖的际遇,后来,才会大幅度地改变她和二皇子的人生。
除开这些大道理不谈,钻过地窖之后,二皇子人也逐渐勇敢了些,还跟着菜心抓了不少虫子,这也算是小小的成果了。
因为有了这些虫子,她就能拿去瑶光殿讨好陈美人了。
在低位妃嫔中,陈美人也算是颜值担当了,那脸蛋儿,也就是比起已故的顾皇后稍逊一些,与德妃贤妃相较都不会有丝毫逊色。
可令岑西锦没料到的是,这位身为颜值担当的陈美人,竟然会如此地……接地气儿。
她拎着笼虫子第一次来到瑶光殿的时候,陈美人正在给自己养的母猪接生。
母猪……接生……
确定这是皇帝的女人该做的事儿?
瑶光殿的宫女翠花回报,她们家陈美人这会儿正忙着呢,没工夫理她,让她过两日再来。
岑西锦悻悻而归。
过两日,当她第二次来到瑶光殿的时候,陈美人正在挨个儿挨个儿地摸鸡屁股,以猜测鸡蛋产量。
岑西锦再次绝倒。
直到五日后,瑶光殿的翠花憨笑着传来了消息:“锦姐姐,美人今日有空,听说你有事,让你前去回话呢!”
闻言,岑西锦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笼子里那些个奄奄一息的虫子,似在哀婉叹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软着声音连连点头:“好吧。”
等陈美人闲下来,她们好不容易捉的虫子都快冻死了好吗!!
陈太后对这位陈美人也算是尽心了,这瑶光殿虽然不大,可还真是个好地方……当然,如果没有那些公鸡母猪的话。
按着陈美人的美人位分,原是不该住在“殿”里的,就连孙贵妃的妹妹孙婕妤,住的也只是“阁”,能住在“殿”里的,那都必须是九嫔以上的位分。
所谓九嫔,便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均乃正二品,位列昭仪的叶昭仪便是九嫔之首。
九嫔以上的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均位乃正一品,合称为四妃,贵妃便是四妃之首。
九嫔以下的九位正三品婕妤,九位正四品美人,九位正五品才人,合称起来便是二十七世妇。
世妇之下的二十七位正六品宝林,二十七位正七品御女,二十七位正八品采女,便是八十一御妻。
陈美人一进宫便被封为正四品的美人,虽尚未承宠,却能住在正二品嫔之上才能居住的瑶光殿,如此便可见太后娘娘对陈美人的悉心栽培之意啊。
可惜,这位陈美人,似乎毫不领情。
她生得的确美,却是个性情古怪的,与后宫众人毫不投契,也没听说她有什么来往密切的朋友,不仅讨不得陛下的喜欢,就算是太后,若不看在她们之间的骨肉亲情上,怕是也不会喜欢她。
她的面相妩媚英挺,性子却是大大咧咧粗粗鲁鲁,她总爱操着一口软乎乎的乡音,说话的样子跟乡下地主家的娇小姐似的,可做起事来却像是个粗手粗脚的农家妇女,她会养鸡她会给母猪接生,甚至连种地她都是一把好手。
然而,你别真以为她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了,人家对外干得动农活,对内能将兵法倒背如流,陈美人总乐于给人带来惊喜,或者是,惊吓……
她可以非常女人,也可以男人到极致。
和这样一个女人斡旋,岑西锦身上的压力不小。
来到瑶光殿,岑西锦没有惊叹于它的奢华富丽,而是惊讶于原本种植的奇花异草都改种了冬麦子。
至于那些用来的摆设的巨大怪石,一股脑儿全都让陈美人派宫人拖到了瑶光殿最边儿上,原来的地方便盖起了一间间鸡舍鸭棚。
每一道回廊上那一排排原本用来挂鹦鹉吊花草的精致屋檐,也很接地气儿地挂满了腊肠和熏肉,对了,还有大蒜。
看着倒像是司苑司似的。
岑西锦在那儿腹诽连连,翠花却是目不斜视,她本就是陈美人从宫外带来的,以前还跟陈美人住一个村儿的,这段日子她眼见着瑶光殿被她们陈美人改造成这副模样,她只觉得心里舒坦,每天早上起来看到这些都可亲切了呢!
左一个回廊,右一个回廊,岑西锦只觉得脑子快转晕了,快吐的时候就到了瑶光殿正殿。
她扶了扶额头,抬眼朝殿内望去。
陈美人百无聊赖地仰在贵妃榻上望着殿外发呆,身边罕见的只有宫人没有公鸡,瞧着竟有种孤寂冷艳之感,像极了画像上美艳寂寞的月宫嫦娥。
见岑西锦低着头走了上来,陈美人这才笑眯了眼睛,朗声笑道:“噫,侬来咯!”
岑西锦脸上亦是带笑,两颊还留着两团酡红,看着倒很精神,且看她依着规矩缓缓施礼拜道:“奴婢见过陈美人,陈美人安好。”
“安好?我才不好哩!整日整日地都只能呆在宫里,我还想去镇上做点儿生意哩!”说到这里陈美人的神色便是一滞,最后也只得叹了口气。
岑西锦也是知道的。
进了宫做了陛下的女人,还想着去镇上做生意?
只怕她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畅快悠闲的小日子了,宫里的每一日,能伴着她的,除了身不由己就是无可奈何。
还好陈美人不是那起子多愁善感之人,不论是任人嘲讽,还是受尽冷落,她都会活出自己精彩来。
岑西锦面上含笑,手上却迅速地摸出一只带着枝叶的小笼子来:“殿下让奴婢给美人宫里的花衣带了点儿东西。”
接过小笼子,陈美人甫一打量便笑靥如花:“噫,是虫儿咯!侬家殿下还真是客气哩!”
岑西锦忙笑盈盈地为二皇子居功:“知道美人宫里的花衣喜欢吃咱们见贤馆里的虫,殿下便亲自捉这么些虫子来,开了春儿之后,怕是会更多呢!”
陈美人也是聪明人,她眼珠儿一转,便掩面笑了起来:“侬还真是大胆哩!居然让自家主子钻地窖去!”
言罢,岑西锦却闹了个大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