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老博士一到,国子学的学堂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只剩下学堂外的小鸟啾啾,树影嘶嘶。
连最桀骜不驯的刺儿头慕祈文,也满脸憨笑地捧着一本书细观,看着还蛮人模狗样的。
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小胖子,小胖子一旦故作憨笑,便衬得他愈发善良真诚了起来。
对此,徐博士却是司空见惯了,他这会儿只顾打量心目中的三好学生二皇子殿下,清了清嗓子,冲二皇子扯了扯嘴角:“老夫见过二皇子殿下。殿下,您是皇子,老夫只是一介臣子,但师者为大,老夫便托大一回了。往事已矣不可追,殿下之前如何臣不在意,但如今殿下既然来了国子学,便须得勤勉惕厉,万不可骄奢放浪,肖那纨绔形象。”
“学生慕云铮,见过师长。”二皇子立马行了一大礼,面上更是恭谨。前些天姑姑就告诫过他了,千万别做博士们眼里的淘气包,淘气包这玩意儿就跟眼屎似的,人轻易不能容下,何况他如今只是个没权没势的普通皇子,人家更是没必要容下这枚眼中钉。姑姑还说,他的定位最好就是做一个乖巧好学嘴巴甜的三好学生,就算是暗中给博士们打同学的小报告也没关系。
说实话徐琰这一刻对二皇子是无比满意的:“嗯,很好,很好。老夫徐琰,乃国子学的经学博士,二皇子与他们一样,唤我徐博士便好。”
二皇子抿嘴一笑,侃侃道:“学生不敢。荀子曰,君子隆师而亲友;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隆礼次之;国将兴,心贵师而重傅。吕氏有言,疾学在于尊师,事师之犹如事父也。圣人先贤有言在先,师者为贵,学生万万不敢造次。”
然后又见他低着头羞涩莞尔,做出一副很谦虚恭敬的样子来。
徐琰登时感觉自己对二皇子殿下的好感暴涨。是谁说这孩子不好的?!
于是二皇子顺利上位成徐博士心里眼里的三好学生。
被撬了博士心中三好学生位置的孙汝思微蹙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过很快,他又恢复那副青衫磊落佳公子的形象。
慕祈文眼里一道精光划过,他奶奶的,慕云铮这贼小子啥时候转性啦?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能改得了□□不?!既然贼小子想要当乖宝宝,那他就偏不让他遂了心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二皇子在新副本国子学里混迹暂且不表,却说这会儿岑西锦得了空当,又打探到陛下此刻不在瑶光殿内,便敛着心神往陈修容处去了。
陈修容……何拴柱……
这事儿不好办哪。
但她又不能不办。
岑西锦这人没几样好处,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便是诚实守信。
只要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又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她都会尽量办到。
正是因为她看重诺言,所以她也很少给人许诺。
而这一次,她也是不得不完成了。
漪澜宫,瑶光殿。
岑西锦跟着宫女进了殿内,见陈修容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手中正拈着针线在穿几十朵玉兰花,虽是淡妆素颜,但更显她风姿明丽,艳冠六宫,岑西锦遂上前一步笑道:“多日不见,修容娘娘风姿更胜从前啊。”
“哟,是岑大宫女噫!真是好些日子没见侬咯!说来,侬主动伺候那出痘的二皇子,还真是忠心耿耿咯!”陈修容眨了眨眼睛,嘴唇一勾,表示自己极大的热情。
“奴婢随殿下去皇庄养病也是应该的,谁让奴婢是殿下的大宫女呢!呵,不知修容娘娘可好?”岑西锦眯着眼睛笑盈盈地把问题给抛了回去。
“好咯,好咯,我有甚不好的咯!我只是羡慕侬么!”说罢陈修容捂着嘴偷乐,还一脸的风趣。
岑西锦故作哀叹:“修容娘娘羡慕奴婢作什么!娘娘伸出内宫可不知道,奴婢这回可遭罪遭大发了!二皇子也是!”
陈修容好奇地笑问:“咦,那是怎么咯?”
“出痘什么的都是小事,就是留在皇庄最后的那晚上,好巧不巧的,二皇子偏偏被歹人给劫了!要不是殿下福气大,别说他要没命了,就连那皇庄上下所有人都得跟着去陪葬!哎,不过说起来,娘娘的口音与那歹人的口音倒是像得很呢!”岑西锦嘻嘻地笑着,开始在不经意间打量陈修容的神情。
陈修容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怔道:“哦,是么……”丰润饱满的樱唇却开始轻微地颤抖了。
“可不是吗!莫说是娘娘您了,就是娘娘身边那几个‘翠’,与那歹人的口音都是一样一样的!嘿,说来倒也巧了!”岑西锦阴险地一笑,终于翻出了大招。
陈修容面色发白地击了击掌,虽然她此刻很是失魂落魄,但眉宇间却丝毫不减魄力,冲殿外大声喊道:“翠花!百步以内,不许有人!”
屏退了众人后,陈修容面色凝重地看向岑西锦,郑重道:“岑姑娘,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儿的,我心慌。”
岑西锦不由得叹了口气,世上最难的就是与聪明人相互试探,试探深了不安全,试探浅了又不疼不痒的,当初她跟二皇子与那何拴柱打太极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她幽幽叹道:“修容娘娘,您可还记得在德安府云梦县的那些日子?”
陈修容闻言垂眸沉思了半晌,最后到底是红肿着眼睛爽朗一笑:“那可不能忘!”
那些生命中自由欢快的日子,那些吟唱着歌声的日子,那些飘荡着泥土清香的日子,她怎么能忘呢?
还有……他,她怎么能忘呢?
不能忘,忘不了,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