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贺是被二百兵甲从杨花镇一路押行来的。
昔日策万军的主将,在区区二百人手中,受尽折辱。
派来押解他的人是从五军营里挑来的,嘉南郡王掌五军营,向来对民间自封的天朝四大神将不悦的紧,这次皇帝给他派了这个任务,明面上接着押送的由头,暗地里没少给顾云贺使绊子。
这条上京路莫名的漫长。
好在顾云贺心性好,一路上谨遵自己是有罪之臣,于是这些苦就默默的受了。
天边突然下起了小雨。
朦朦胧胧打在顾云贺身上。
烟雨给红墙染上迷蒙,顾云贺低头入了殿里。
他身上穿着囚衣,手脚都带着镣铐,披头散发的模样。
他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整个人立在那,就像一只笔直的戟,又尖又硬。
顾云贺幼时从军,除了封赏与宴席,面圣的机会很少,连朝会都没有几例,大部分还是在外头打仗。
皇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云贺,他虽是将领,但觐见他时总会收起锋芒。
他并没有下旨叫押送顾云贺的人以囚犯之礼待他,下边的人阳奉阴违,不过短短几日的路途,叫顾云贺蓬头垢发,也不怪他一身刺了。
少年将军满身傲骨,他卓然立在殿内,哪怕身披草布。
皇帝看着他,本是想叹口气,可突然想到他私自从平州跑到杨花镇的这茬,不禁又怒火中烧起来。
他的臣属,可以没有他的命令,随意离开自己的职地,若今日赦免了顾云贺,来日他如何压住文武朝臣。
皇帝砸了一个茶盏过去,顾云贺不避,稳稳的砸在了他的额角。
鲜血自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流下。
皇帝怒骂:“你还有什么好说。”
“臣没有什么好说的。”
皇帝见顾云贺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气急攻心:“你不用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难道连顾家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陛下。”顾云贺抬起眼,“臣不是不管顾家,臣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罚我一人就好。”
他跪在地上,头触理石:“求陛下看在往日战功的面上,饶过顾府。”
皇帝的拳握起来。
殿中没有人说话,只有旁侧摆着的西洋钟滴答划过的声音。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你为何擅自离开平州营?”
“因为燕照。”顾云贺头也不抬,“在平州特闻燕照身处危境,她做我亲兵三年,不算很长的时间,但我们早已视彼此于兄弟。兄弟有难,不敢不赴。”
“哦?”皇帝面带嘲讽,“你这是说朕容不下你兄弟情谊了。”
“陛下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也不能全听信你一面之词。”皇帝摆了摆手,“什么时候调查清楚了再说。”
底下有人上来,拖走了顾云贺。
顾云贺声音清冷:“我自己走。”
少年将军从地上起身,脚镣环响。
他微一欠身出了大殿,眼眸中唯含失望。
想他为皇帝兢兢业业守了那么多年国门,而今他为情谊远赴,皇帝却不信他。
不信,不信……真叫人可笑。
皇帝不信任将军,便不会把后背全权交给将军,明明,将军将性命都愿意交予他。
他一步步向黑暗的地牢走去。
……
燕照回了府邸,自然也知道顾云贺被皇帝打入地牢的事情,听说五军营在将他押入地牢的途中,环以囚车,在大街上行驶,叫全京城老百姓瞧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燕照又惊又气。
顾云贺来杨花镇,是为了她。
她直接丢下手上的东西,往闯王府去。
正巧赶上了出门的谢元元。
闯王妃牵着他的手从府中走出来。
“姐……哥哥!”谢元元双眸一亮,挣脱了闯王妃的手,跑过去抱住了燕照的腿。
“哎哟我的小祖宗!”谢元元的长随怪叫,堂堂世子爷抱着一个粗人的腿,成何体统。
燕照的脸本是冷若冰霜,低头看着底下的小团子面色缓和了些许。
“来日再来寻你玩。”她顿了顿,“你父王在吗?”
闯王妃走上前来,抓过了谢元元的手,她自然是识得燕照的,对燕照也存有一份感激。
“王爷在书房,王管家,送将军过去。”
“是。”
燕照跟着王管家到了闯王的书房。
王管家敲了敲门,里头响起一声进来。
燕照推门进去,她一眼就看见了案前身着蟒服,看着折子的闯王。
“王爷。”燕照声若寒冰,“您不是答应我不将顾云贺的事情告诉陛下的吗?”
闯王闻言抬头,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
缓缓道:“恕本王不能答应。你涉险地救本王是一码事,顾云贺私自离平州也是一码事,二者不能混谈。”
燕照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候特别讨厌正义与实事求是。
她不愿多说,只转身就走。
闯王也没有怪罪她失礼。
只是……
只是当真以为她没有后手吗?
当日皇帝召她入殿,是下令要她协助元鄢查清耶律能的下落,还要帮元鄢试探,耶律能究竟知不知道老胡王死去的真相。
燕照只说在杨花镇,耶律能一人独闯镇衙,逃了出去。没有说其实耶律能知道老胡王的死因。
本来当时她与耶律能离人群远,更有镇民喊声的覆盖,他的话无人听清。
便也不算欺君。
她特地求了个恩典,就是为了顾云贺。
燕照吐出一口浊气,好在她留了后手。
……
薛仰止回了府上。
元则一身宽衣,步履蹒跚而来。
短短一月的时间,元则已经显怀,她小心翼翼的扶着肚子,面色也叫之前平和了许多,像是有一种母性的光芒。
薛仰止只是看了一眼,便拔步要走,可元则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
只听得她梨花带雨道:“国公爷您是不知道,您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那位凉朝公主天天打上门来,甚至几次设计要打掉妾肚子里的孩儿,您也知道,这孩子将来就是皇太孙,尊贵的很,可马虎不得啊!”
薛仰止低了低头,他替大皇子养孩子不代表他心甘情愿。
“好好养胎吧。段玉典那里我会处理的。”
元则还匍匐在地上,薛仰止只留给她一片衣角,她咬牙被人从地上扶起来。
“给皇后去信!”
她在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天朝字,赫然是——
皇太孙就要出生了!什么时候让我做宿国公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