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
金龙戏珠的对面有一条长廊,廊下立着三四个穿着布衣,年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他们留着一嘬小胡子,瞧起来有些书生气的文雅,正是皇帝派到各地挑选佳丽的相工。
有人眯着眼:“怎么觉着那个姑娘这么眼熟呢?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旁边的相工给了她一个暴栗:“眼熟?你瞧瞧这是谁?”
那人瞪大了眼睛:“那是明月郡主?”
燕熙的风华,只要是见过的人,没有记不住的。
“这沈府的小姐和明月郡主相熟?”
沈府的小姐是个大美人没有错,可是她错就错在她府上太有钱了,他们一到云乡,就被沈家老爷殷勤的请到府上,没想到沈府一介富户,家大业大,可让他们咂舌了一阵子,但就他们对面刚造的“金龙戏珠”就叫他们心惊胆战,金龙,可是皇帝的象征啊,沈府摆一个金龙作甚,这是僭越了啊!不禁让他们犹豫起来,将这个富商女儿送去选秀是对是错。
虽然陛下还没有下旨选秀,但既然礼部侍郎有门路,派他们回来了,那自然也就快了。
本来这一行,他们还要再遴选一些其他的美人充后庭的,结果沈府竟然变着发法子不让他们出门,这算是变相的囚禁了,可是却叫他们敢怒不敢言。
眼下只能靠一些从外传来的消息以及先前来的记忆来判断哪些府上的姑娘是大美人。
听说陆氏府上的刘姑娘还不错,知府夫人的赏花宴上竟然压过了明月郡主的风头。
刘姑娘他们也有所耳闻,之前大荥那件事闹得很大,但她有圣旨赦免,所以相工们以为,说不准有圣旨的关系,刘广兰还能得到圣上别有的看待。反正他们的工作只是遴选美人,其实美人能不能入宫,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只要完成上头给下的指标就行了。
刘广兰不知道的是,这些出不了门的相工们,正暗自琢磨着要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
廊下站着这么多人,陆惜惜也不是瞎子,她本就四处打量着,这下乍一眼看到这群人,眼睛亮了亮。
能在沈府随意行走的,还不是下人服饰,可不就是那些相工们吗?
这可是她此行的目的啊。
陆惜惜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往她这边走的燕熙两人,突然捂住肚子:“沈姐姐,你这里有恭房吗?我肚子疼。”
沈樊冷笑一声:“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陆惜惜虽然愤恨沈樊的话,但此刻也不是争执的时候,只见沈樊随意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也没叫丫鬟带她去的意思,正好中了她的下怀。
她也不耽搁,脚下绣花鞋如风,一下子就跑开了,一点也不像肚子疼得样子。
倒是燕熙看着远处得一群人若有所思。
沈樊跟着看去,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我说呢,怎么突然就肚子疼。”
燕熙轻声道:“不去看着些吗?”
“你表妹你还不知道吗?”沈樊突然觉着自己的语气有点重,她缓了声,“我今日不让她见,来日她也有一百种法子想要见,倒不如今儿个就顺着她的意,至少在眼皮子底下还好掌控。”
“若是她被那些相工看上了呢?”
“郡主殿下。”沈樊突然又不急了起来,突然笑道,“您瞧,这些相工能不能瞧上她还难说,倘若真的瞧上了,她进宫选秀,一介庶女,纵使陆府替她打点了进京的盘缠,能不能入选还不一定呢,你看我现在,请了教习嬷嬷来,尚且被这些相工们嫌弃,说不成体统,她觉着她一个庶女,真的有那么好运吗?”
燕熙和陆惜惜相识不久,却大致能摸清她的秉性——
一个过度自卑又自负的人。
倘若给了她一根绳子,她就一定能向上爬。燕熙以为她没有沈樊想得这么不堪,入宫之人,向来是不折手段之人居上,也许陆惜惜就有别的机缘呢?
不过这些燕熙倒没有和沈樊说了,为沈樊竖一个敌人,比她顺风顺水的,更能稳固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燕熙垂首,那向下的面上却是在轻笑,她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眼下不管众人瞧她与沈樊多么要好,不过是她找到的可利用的人罢了。
……
陆惜惜快步绕到廊后,整了整身上的衣襟,轻呼出一口气,装作不经意的从廊处拐过来。
那些相工们正昂着头,交头接耳的看着燕熙的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陆惜惜的存在。
陆惜惜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装作不经意的轻呼:“啊,你们是——”
相工们被她的声响吸引过来。
女子身着桃红刻丝并蒂莲纹彩晕锦春衫,外套着一件轻薄的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对襟,衬得她身姿窈窕,姑娘的面上也是细细描摹过的,眼波流转,羞中带笑。
这么看来,倒是一个美人。更何况她害羞似怯的模样,叫一些相工的眼眸亮了亮。
一个相工上前,问道:“这位姑娘,您是来府上做客的吗?”
他们自然注意到,方才与燕熙站在一块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陆惜惜点点头:“我是明月郡主的表妹,受沈姐姐之邀来沈府作客,只是不知怎得迷了路。”
明月郡主的表妹?陆氏?
对啊!他们怎么就不去陆氏寻美人呢!明月郡主生得这般好看,她的表姐妹们又能差到哪里去。
相工道:“我们是京城来的替陛下遴选后妃之人,瞧您衣着得体,容貌美丽,冒昧请问,您在家中行几,年龄几何?可有入宫的打算?”
“入宫?”陆惜惜捂嘴轻呼。
相工们对视一眼,以为唐突了陆惜惜。
陆惜惜摆了摆手,忙道:“我在家中行五,方及笄,入宫的话,还得问过家里人。”她的话锋一转,“不过,入宫是不是就能和郡主表姐一直在一起了?”
眼前女子神情娇憨,瞧起来很是单纯的模样。
相工们笑道:“自然,明月郡主就是住在宫中的,若您能入宫,自然能日日同郡主一道。”
“我愿意入宫。”
话罢,陆惜惜像是觉着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捂住了嘴。
美人无措的模样,总是令人怜惜的。
相工们的声音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她,他们的指标还差几个人,正抓耳挠腮的时候呢,没想到半路遇上了一个。
他们循循善诱道:“姑娘别急,入宫可是一件好事,您家里人一定会答应的。”
“是吗?”陆惜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相工再接再厉:“不如您先将您的姓名以及具体情况告诉我们,我们给您做一个记录,若是家里人不同意,再划掉也不迟。”
陆惜惜自己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陆惜惜。”
“年十五。”
“云乡府陆氏大房的庶出小姐……”
庶出?
几人不免对视一眼。
皇帝选妃也不是全然不看身份的,庶出的身份,着实低了一些,更何况陆氏现在已经没落了啊。
相工们想了想,心头还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于是心一横,将陆惜惜的名字填了上去。
还是那句话,他们只要选够了人就行,庶女?她不是明月郡主的表妹吗?明月郡主总会帮衬一把吧,更何况下边的事情不归他们管了,只要选容貌端正的女子上去就可,瞧现在还有他们选择的机会吗?
陆惜惜自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异样的举动,尚且还沉浸在自己已经被相工选中的喜悦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燕熙的面前的。
沈樊见她脚步轻飘飘的,挑了挑眉。
瞧这样子,是有收获啊。
燕熙不免出声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陆惜惜缓过神来,警惕的看了一眼沈樊,她知现在相工住在沈府,若是沈樊不愿意她一同进宫,一定会叫他们划掉自己的名字!这样,她所做的一切全都功亏一篑了!
陆惜惜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她缄口不言碰到相工的事情,只道被沈府这富贵迷了眼,脚步虚浮罢了。
可惜啊,她的一切早就被沈樊收之眼底,不过沈樊却没有说出来,并不是想要偷偷摸摸的划掉她的名字,而是就遂了她的意,叫她进宫看看,也让她明白她与自己见鸿沟般的差距。
于是沈樊只是骄矜的昂起头。
陆惜惜这下可扬眉吐气来,不仅在沈府里对沈樊的丫鬟颐气使指,回到了陆府,更是不将陆长长看在眼里。
燕熙端坐在长汀院里,听云袖道:“那陆惜惜碰到大小姐,竟也不问好,而是扭着腰走过,这可气坏了大小姐,一状告到大夫人的面前,大夫人向大老爷诉苦,可哪有陆惜惜姨娘的枕头风厉害,好在大夫人拿着嫡母的身份,好好惩罚了不知礼数的陆惜惜。”
燕熙想了想,她的那位大舅?
其实她刚来那一日的晚上就已经见过了各位舅舅,表哥表弟。
实话是陆氏的基因很好,这些舅舅们生得都是十分好的相貌。她的那位大舅瞧着也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对她也好,她也听说大舅是最宠爱她母亲陆婉的,可惜就是,宠妾灭妻了。
倒是各位表哥表弟对送她来的燕照很感兴趣。
陆氏从前走的是文官的路子,结果被长期的隔绝在朝堂外边,现在子弟想要以武进朝,是可理解的。更何况,抚远中郎将现在被默认为第二个天策大将军,自然都十分倾慕,然后想着法讨好。
这叫燕照看见自己小时候最淘气贪玩的表弟天天拿着玩具到她的院子里献宝,叫她哭笑不得。
燕熙收回神思,又问道:“陆府中人可知道陆惜惜在选秀名单上?”
云袖摇了摇头:“应当不知道的,不然就闹大了。”
闹大了的这日子,很快就来了。
却说杨花镇的瘟疫被彻底的平息下来,皇帝龙颜大悦,下旨选秀,各地的相工都卯足了劲,想在最后的时候大展拳脚。
既然圣上的选秀截止日期都下来了,相工们舌战群儒,终于从沈府放出来,来的第一站就是陆氏。
于是陆惜惜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
吴氏大为震惊,万万没想到陆惜惜的主意这么大,这可是选秀啊,关系着一个家族的荣辱。
如今陆老太君卧病在床,家中的大小事务都压在吴氏身上。
陆氏不会去选秀,具体的原因是来自陆婉死前给陆老太君的一封信,吴氏不知道里边写着什么,但只知若是陆氏要靠女儿入皇城重回荣耀,一定要三思。
陆婉既然送了这封信,就一定有她自己的思量,是以陆氏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把女儿送去选秀。
吴氏遵循着陆婉的意思,看在陆惜惜的眼里却是看不得她好,她忍不住大哭出声:“从小您就偏疼自己的亲生女儿,对我非打即骂,如今我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您就一个劲的阻我,惜惜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想要陪伴表姐的拳拳之心。”
表姐?
吴氏斜睨了一眼哭的花枝乱颤的陆惜惜,这才反应过来陆惜惜口中的表姐就是燕熙。
她什么时候和明月郡主这么要好了?怕是连燕熙自己都不知道吧?
她这庶女惯是会作妖的,和她的姨娘一样,若是放纵这样的人入宫,拿给陆氏带来的是福是祸都未知。
相工们看不下去了:“陆大夫人,这名字已经写上去了……”
“那就划掉。”吴氏雷厉风行,“她的性子不适合活在宫里。”
相工们对视一眼,都显出几分为难,倒有一人上前道:“我们是来遴选后妃的,陆大夫人同不同意倒是次要,不过您能否让我们见一见府上的广兰小姐。”
这话说的,是今儿个陆府必须出一个人去选秀了。
吴氏紧皱了眉头,陆惜惜脑中却是警铃大作。什么?!他们还看上了刘广兰?
陆惜惜赶紧挣扎起来:“刘……广兰妹妹她之前出了那样的事,也能进宫吗?”
吴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嗤笑。
相工却是道:“刘姑娘的手中有圣旨,是圣上亲自赦免的,其实并无大碍。”
陆惜惜的腿突然就软了下去,相工来府上,带走一个是人之常情,带走两个可是要思量了,陆惜惜以为她没有什么能让相工执意在陆氏带走两个人,于是面色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