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几日的奏折摆到了殿外,令他焦头烂额至极。
满朝的大臣进进出出。
天朝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时刻。
杨花镇重镇,一夜之间死了两千多人,不是天灾,难道是人祸吗?
可唯一能在天朝掀起大浪潮的耶律能被皇帝亲自送回了胡族,纵使是耶律能,能凭一人之力,能在一夜之间杀死两千人,还做到什么痕迹都不留吗?
皇帝遇到了这一生唯一的一个政治绝望。他已然能料想到,如果无法妥善处理,他这个皇帝怕是将要史书唾弃。
已有风言风语传出,言他这个皇帝引了天怒,才使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这死了一大帮的人,除了天命,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呢?
可他在位期间,一直勤勤恳恳,虽算不得明君,却也秉承中庸之道,他这一生,除了杀害了几位位高权重,功高盖主的臣子,从来没有施行暴政暴行,难道仅此也引发了天怒吗?
可惜皇帝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他忌惮燕朝设计杀害了燕朝一家,便没有上一世燕熙的后来,更没有她的重生复仇。自然她也没有想到,上一世要死的人这一世到底没有能救得回来。
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说到底,也是皇帝自己造的孽罢了。
只不过皇帝永远都不会知道此事。
此刻他正一脸暴怒的砸着满殿的金银玉器,一众皇子跪在外面的石面上,听着殿中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声音。
两千多人,于天朝几十万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水花,然而这个小水花却能要了天朝的命数!
不同于瘟疫死掉的人,这批死掉的,一点别样的痕迹都寻不到,不是天降灾祸警示,还有什么呢?如今之计,便是要稳定民心,避免暴起,就地起义。
往往压垮王朝的只不过是一根小之又小的草罢了。
皇帝的儿子们虽一同跪在养心殿前,但心思早就飞走了。
也许,这正是最好的夺嫡机会不是?
皇帝脸色阴沉的从殿中步出,身后跟着一直低头的沈介。
他扫了一眼规规矩矩跪在下首的皇子们,眼神冰冷。
他曾经也做过皇子,哪里不知底下他们跪着是为什么,他冷哼甩袖回身:“赶紧给朕滚回自己宫里去。”
皇子们也是苦着一张脸,他们来要被这要差遣,他们不来又该说他们不孝。
一众玄色的麒麟服里,羲行与羲宁在其中更显轩昂。羲宁若有担忧的眼眸凝在皇帝的身上。而今他背后没有任何的势力支持,他是不希望皇帝这么快就失去民心的。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皇帝当了那么多年的帝王
但羲行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羲宁心思细腻,一下便发现了羲行的不同之处,忍不住出声问道:“五皇兄?你是怎么了?”
他可没有忘了羲行的表哥就是顾云贺,顾云贺因着私自出现在杨华镇被皇帝关了一阵子,但前几日被放出来,羲行还去顾府看望,羲宁以为羲行定是知道一些他所不知的事情。
羲行却看了他一眼,于他而言,羲宁不过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跟屁虫罢了,皇家没有父子之情,更没有兄弟之情,于是羲行对羲宁并非没有防备。
“无甚,回宫吧。”
羲宁闻言有些失落,但脸上的神色很快就敛去了。
反倒是羲行走在前头,整张脸色沉了下去。
那日,他去顾府上,拦住了顾云贺。
“表哥。”他立在夕阳下,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男子,“何必?”
顾云贺知道他有在怪他不提前知会,便将他及顾家的性命系在了皇帝的刀脖子上。他沉吟一声:“我只是想任性一次。”
燕照陷入那样的安危,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他本是雄鹰,皇帝却将他困在区区平州,迟迟不理会他,他想为杨花镇的人民做一些事情,便一腔热血去做了。
羲行向来是个冷静的性子,此刻却忍不住骂出了声:“任性?你是顾家嫡子,虽不是长子,但你却是整个顾家最出色最得意的,你早就不是你自己,还敢提任性?”
“五皇子。”顾云贺皱起了眉头。
羲行呼出一口气,令自己平息下来:“表哥,我失态了。”
顾云贺摇了摇头。
羲行又问道:“你在杨花镇都经历了什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你都要如是告诉我。”
顾云贺想了想,将在杨花镇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自然提到了关于棺材铺那个诡异婆姑的事情,还有她所说的那些话。
羲行的嘴里细细磨搓着:“已死之女……阎王手上的生死簿里都记着人呢,一个都逃不掉。。”
羲宁跟在他的身后,竖起了耳朵。
他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都逃不掉”。
羲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羲宁沉思,单这句话就够他消化的了。
忽而,羲行转过了身,木着一张脸看着他。
羲宁唬了一跳,又作了那副谨小慎微状:“五皇兄,怎……怎么了?”
羲行见羲宁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心中嗤笑一声:“罢了罢了,他怎么会以为这样的羲宁别有用心呢?”
他倨傲的问道:“杨花镇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羲宁观察了他的神情,见里头确确实实没有什么防备之意,这才敛下了眼眸:“像宫中说的,是有天煞之女混入了选秀的队伍,这才天有降示。”
羲行却嗤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啊,还是嫩了些,什么朝纲,能被区区一女子颠掉呢?”
是啊。
羲宁垂眸,心中慨叹,自然知道什么天煞之女都是皇帝拿出来唬人的玩意罢了,那些秀女不过是替罪之羊,就看皇帝愿意舍弃哪个了。
羲行不再问他,只是走在宫道之上,后头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羲宁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路过慈宁宫时,莫名就想到了燕熙,不知她远在云乡府,过的还好?
他将心中的头绪甩出脑子。
分明她对他没有幼时的情分了,他又何苦念着她呢?若他这样的人,注定生活在黑暗中,又如何去摘下那圣洁的月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