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为了能吃肉羹稻米,她也答应了下来。
邑叔凭就让她搬到西园去。
西园也只有寥寥几个门客在住,大多是些莽夫。
邑叔凭似乎观察了她几日,就将她接了出去,另住在外头一个别院里。
荀南河当时还想,会不会是这死老头出来她女子身份,还想家里养个娇妻,外头养个性子烈的,要真这样,她就让这老东西体会一下被喝了齐国神油的莽夫爆菊花的感觉。
却没想到,邑叔凭说出了他的真实意图。
他要送荀南河入宫为帝师。
教导如今不过十一二岁的楚王。
荀南河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负所谓的“帝师任务”。
这都过了五六年了!她这期间什么苦都吃尽了,她都以为是自己穿越了,竟然……竟然还只是教学关卡!
荀南河当时眼前都发白了。
但听见邑叔凭要将她这个江湖骗子送去当帝师,一时也笑了。只是嘴唇才勾起,她笑容便凝住了,她理解了邑叔凭的意思。
这个楚王,怕是个傀儡。
而且是捏在邑叔凭手里的。
所以,邑叔凭要的是一个面子上像个“名师”的人,却又不希望还年幼的楚王学到真正的知识与治国之道。
邑叔凭为了将荀南河送到宫里来,让专人教导了她将近一年,不但有六门功课的基本,让她能有个名士的样子,更是要让她知道入宫后如何不做痕迹的养废楚王,如何监视宫内外,进一步掌控楚王,让他依赖甚至服从于她和邑叔凭。
学的六艺,其实荀囿早就教过她,但她要真的是名士之子,邑叔凭就不会送她进宫了,她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懂从头学起的样子,也在同时,搜集起了这位楚王的情报……
她到今日还记得,八年前,车马轻轻摇摆,两侧有马蹄声相伴,去楚宫的路上,她竟然有些慌乱,甚至一时忘了礼节,不知道坐着的时候手该怎么放。
那一路,她跪坐在挂着竹帘的车马内,车窗上都是金银雕花装饰,车头有一衔珠的漆木红凤,尽显楚国当时的美奢靡之风。
那时候,教学关卡终于结束。她耳边竟然终于又响起了那个贱兮兮的声音:
“第一次帝师任务,开始。”
车马穿过战争后新建没几年的郢都,驶入了白墙黑瓦的楚宫。举荐她去做王师的邑叔凭与她一同下车,对她使了个眼色。南河当时在心里默记了一遍邑叔凭说过的话,垂头随他一同走入楚宫的走廊。
她还记得楚国廊下的铜灯下挂着的八角铃铛,铃铛里的坠儿居然是青绿色琉璃串珠,风一吹,如雨打琉璃屋檐,叮当作响。
她细步快行,和邑叔凭一起跟在姣好纤瘦的宫女身后。
楚宫风景秀丽,多水多桥。
那宫女只送他们二人到一处转弯便不敢往前走,前头的一座连着回廊的红色桥,两侧站的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仆从。
南河入宫前就听邑叔凭说起过,这位楚王辛翳不喜欢宫女近身,甚至已经到了宫女只要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都不行。
只是他父亲楚肃王喜美女,收了大量貌美宫女入宫。
谁知道儿子不随爹,也可能是年纪不知道好,估计再大几岁就会后悔了。
但毕竟是人数众多,楚国宫内许多事务有很难找到别人接替,就留了近一半的宫女。只是之前辛翳撞见宫女后,不是陡然翻脸让人将宫女抓出去鞭刑,就是杀无赦,楚宫内剩下宫女就只能心翼翼的避开这位不知道会在哪里出现的魔王。
关于这位混世魔王的故事,她听过实在是不少了。
辛翳是王后所生,只是生下他没一年就早逝,楚肃王虽然喜欢收罗天下美人,却很重视发妻,并未要其他的夫人美人顶替后位。不过辛翳太过幼,必须要交给宫中几位夫人抚养。
辛翳虽然是唯一的嫡子,却因为出生时恰逢日蚀,一直被视作大楚凶兆,几位夫人怕被克,都不愿意养他。
当时三位夫人之中的妫夫人,就决定养大辛翳。
妫夫人是邑叔凭的女儿之一,她的不纯目的暂且不谈,辛翳却顺应了‘凶兆’之名,长到九岁左右,楚肃王也在宫中病逝。虽周王室消亡百年,礼崩乐坏,夺嫡之争早已在中原各个国家展开,但朝中永远都是有大批的嫡长子党在,邑叔凭与众大夫一同将不到十岁的辛翳送上了王位。
不过按照惯例,妫夫人没有后位,虽因辛翳登位而被尊称一句太后,但并无垂帘听政登上朝堂的权利,再加上辛翳顽劣,妫夫人身份不高不敢管教,朝堂更是成了辛翳一个人的游乐场。
后来继位不到一年,妫夫人又被他克死后,他更无法无天,一直到了十二岁的年纪。
邑叔凭是两代大臣,必须要辅佐辛翳。他有意对辛翳的纵容溺也在朝堂上被指摘,他不得不寻了一位隐世的“奇人才子”荀南河来辅佐楚王。
南河双手拢着袖子,低头和邑叔凭一起走过红色桥,进入了一处四周挂满彩色帷幔的庭院。
庭院四周是深高的长廊,宽阔的天井之中是一个浅池,青石板铺底,一池到脚踝深浅的清水,浅水中摆着十几座姿态各异的高大奇石,七八个少年奴仆正赤膊光脚在奇石之中爬上爬下。
楚国是多水多雨的地方,城中村外可以常见到赤脚赤膊的少年,那些少年奴仆也像寻常人家儿女一般爬着石头玩乐。
只是脖子上戴着黑色短绳,挂了个楚宫内才有的青琉璃蜻蜓眼的珠子。
南河忍不住抽了抽眉角。这楚王养着这么多少少年,简直就像是喜好男宠似的。他自己不过十二岁,怎么满身都是断袖的气质……
还搞的如此声色犬马。
回曲沃的路,比南河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已经行了几天,才刚到了曲沃附近。清晨朦朦天光展亮,雾霭沉沉,草叶甸甸缀满快结冰的露霜。
南河梦里还是初遇辛翳的那些往事,听到外头的脚步说话声,也在车中醒来,靠着车窗往外。车马停靠在一片草地上,岁绒端着漆盘掀帘进来,道:“先生,早食只有一些饼和葵菹,还有鱼醢。”
南河连忙微笑:“可以,已经不少了。粟浆有么?“
岁绒笑着拿起陶,放在案上:“有。我知道先生喜欢饮浆,就命人热了粟浆。”
南河早已适应这个时代的吃食,虽然蒸饼又干又硬,菹菜腌的太久了,但她也能吃下去不少。士兵正在扎营,骑兵带马去饮水归来,负责辎重的民兵因为速度慢,则提前半个时辰赶路,其他的普通士兵只是以一卒百人为一组,各自收拾熄灭的篝火,穿上兵甲起身准备出发。
到了境内已无危急战事,不少士兵休息之后,都脱下了皮甲,露出了里头五颜六色的自家衣物。
南河靠着车窗,观察了一圈。
士兵整体的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对于败仗,众士兵都没有太过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