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草丛,千凝看到处于山坳中的一片湖。
它像九天遗落在人间的翡翠,透着碧绿的光芒,安静,祥和。
这里鲜有人迹,千凝动手拔掉一些草,才空出一块能坐下的地,她放下身上行囊,扯拉扯拉,揪出一卷鱼线,还有鱼钩、钓鱼竿。
戚洲渔业发达,这些东西并不难弄,她盘好线,拿起晶亮的鱼钩,端详着。
菜菜问:“你就来这钓鱼?”
千凝:“啊不然呢,你以为呢?”
菜菜:“好吧,我以为千凝来这里洗澡什么的,然后被天臧撞上,不就很刺激?”
千凝:“?”
要是菜菜有实体,千凝肯定敲它一脑瓜崩子:“快把你脑海里的黄色废料倒掉,我是要搞事,要靠我来拨清目前的情况,但没说要以身冒险。”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猪队友,控制好麻烦寻来的速度,控制好麻烦的大小,也是一门学问,她总不能真把自己搭进去。
从上次大妖的反应来看,她要是整个人浸到湖泊里,诱惑力是巨大无比的,她现在还没有自保能力,天臧没来,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菜菜明白了。
所以还好它这个宿主不需要它出言献策,不然恐怕宿主早就死了几百回。
对此,菜菜非常有自知之明。
阳光下,鱼钩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千凝拿起鱼钩,对着食指划拉一下。
鲜红的血液涌出来,千凝均匀涂在鱼钩上,然后又找来不少小石头,每块小石头都或多或少沾着血液。
末了,千凝吮食指,等它停止流血。
做完这些,她才施施然把鱼钩丢到湖里。
一声轻轻的“咚”之后,湖面泛起一片涟漪,鱼钩潜入水中,那鲜红的血液立刻像游丝般四散开。
千凝盘腿坐在岸上,观察四周。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异动比想象中来得快一点点,本来平静的湖面,开始莫名起波澜,水涛自下而上卷起,涌动,“哗啦”声越来越响,但并不是整个湖面都是这样的,只有那部分水,它好像有意识,还能拟成各种形态,甚是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姑且叫它水怪吧。
本来明媚的天色,也在顷刻间被乌云遮蔽,水怪气势汹汹,扬起的水浪里,还能见到不少水草,有些许狰狞模样。
千凝“哦豁”了一声。
菜菜道:“糟糕,天臧还没来呢。”
千凝站起来,手上抛着石头,说:“不带怕的。”
在湖水朝她涌过来的那一刹,她甩动胳膊,将一颗石头丢到远处的湖面,石头上的血渍,很快就融化开来。
水怪顿了顿。
它很奇怪,明明面前的人类,应当就是它要找的,但不知道为何,水里又出现血味,这股直接的味道更吸引它。
水潮慢慢退回去,去找血腥味最浓的部分。
菜菜:“原来石头是这么用的啊!”
千凝料想,这水怪顶多算个先锋探索,好糊弄得很,她笑了笑,说:“放风筝懂不懂?”
等水怪发现那不过是个石头,不由又朝千凝涌过来,而千凝已经换个位置,又朝湖里丢石头。
就这样丢了三四个石头,水怪越来越焦躁,形态也就越来越明显——它一开始还用水做掩护,如今能看出,那不过是一个透明的玩意儿。
下一刻,在水声哗啦之中,越来越多先锋出现。
它们裹挟水,虎视眈眈地盯着千凝。
菜菜:“怎么这么多啊!”明显是水怪叫来同伴。
千凝:“……”玩大发了。
她干脆把手里的石头一丢,下一刻,就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她朝声音瞧去,天臧拨开遮蔽的芦苇,走了过来。
他端正的面上,眉头紧锁,两眼含着些微怒火,衣袍袖子沾不少草木屑,倒是少些平日的清冷疏俊,多了几分烟火气。
千凝喜欢他这种感觉。
就像高山之巅的冰雪融化,冻土之下,种子才能孕育出新的萌芽。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东西。
千凝连忙伸出双手,做投降状,打招呼:“大师来啦?”
水怪们虽然智商不怎么样,但本能反应还是很快的,它们一个个想要遁回湖泊,而天臧的反应更快,已经迅速用无量圈套住水怪,湖泊上就出现一个金圈套住一个水浪的怪样。
天臧看见地上沾着血渍的石头,额角蓦地跳一下。
他向来知道千凝主意大,但没想到,她能这般大胆。
他收回目光,不赞同地说:“你太莽撞了。”
千凝并不喜欢被人训斥,不过,天臧声音压得有些低,有种细细的沙子颗粒感,倒是挺好听的。
何况他就算生气,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千凝立刻笑眯眯道:“大师,我立功了啊,你们不是在查东西么?大概就是这些。”
天臧抿住唇角,但眼睛还是很亮。
千凝停了停,又说:“怎么,你还不许我立功啦?你们梵音宗没有女弟子,不会是瞧不起女性吧?”
当然,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的,但千凝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火上浇油。
尤其天臧这种油盐不进、心性稳定的,譬如说,让他愧疚?他不会,让他焦急?他不会,让他难过,那她恐怕比他更难过,所以一旦发觉他有动摇,那就加把劲。
忽的,天臧大步朝她走过来。
千凝正算计他心情的起伏变化,突然,整个地面动了动,她站的岸边有点滑,她赶紧往前跃了一步,然而那些透明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卷住她的脚腕。
千凝脚上被用力往湖里拉,她手上也没闲着,拽住天臧的衣角。
天臧似乎料到这一刻,不避不让。
“噗通”一声,两人一齐被拽入湖水。
鼻腔耳朵都被水挤压着,千凝还抽得出空对菜菜说:“我想起一件事。”
菜菜:“?”
千凝:“我不会游泳。”
上次进水的活,千凝还带着避水珠呢,现在梵音宗穷,别说避水珠,夜明珠都没有,何况更高档点的法器。
千凝呛了两口水。
突然,一只手用力拉住她,千凝的窒息感好了很多,甚至能在水面和寻常一样呼吸。
她睁开眼睛,便看在水中,天臧严肃地看着她,只是眉宇在水波糅合中,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谓男女之防,此时也不重要。
他缓缓靠近千凝,揽住她的肩膀,周身护着他的金光,便也镀到她身上。
千凝感到暖和。
她看着他眼睛,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她刚刚还故意说一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幸好天臧不是记仇之人。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晕眩感。
等千凝缓过神来后,她睁开眼,便看自己躺在一个方形台上,质地应当是白玉石,很是冰凉,台下还有不少繁复的花纹。
菜菜说:“这是祭台。”
与此同时,天臧的声音也从一旁传来:“这是祭台。”
千凝懵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左边,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免有些吓一跳,因为天臧的容貌,居然完全恢复本来的模样。
他皮肤如上好的瓷釉,韧白如斯,浓眉星眸,嘴唇不点却嫣红,没有任何工匠能捏出他的俊美,秾丽中充斥着魅色,偏生与他的装束,形成鲜明反差,冲击着千凝的视觉。
美到,不该让他人多看一眼。
千凝不由喉咙动了动。
天臧正盘腿坐在她身旁,此刻,他的衣袖飘在水中,衣角浮动,一只握着佛珠,一颗颗捻着,另一只手,则握着千凝的。
千凝连忙回神,抬起自己那只手,看了他一眼。
天臧闭着眼睛,也知道她的动作。
他言简意赅:“我们在水里,如果我放开你,你会溺水。”
千凝回过神,心想不能用术法么,菜菜倒是替天臧回答:“不能,你们被湖泊打开的传送结界,卷入这祭台,貌似是上古遗留的神迹,被设了禁制,所有术法都没有用。”
所以,天臧掩饰自己面容的术法,也不起作用,他能在水中自然呼吸自然行动,仰赖于他常年功底的积累,不需要灵力,一样可以做到。
千凝可没有这种功底,只能靠他分点灵力给自己。
所以他们必须牵着手。
现在天臧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千凝主动握紧天臧的手,她闪烁着移开目光,刚刚她在岸上说了大不敬的话,现在还得靠人家,就是厚脸皮也有点顶不住。
她试着说话:“不……不好意思啊。”
在水里说话的感觉有点奇怪,适应一下就好了。
天臧轻握着她的手,他低下头,双眸直视千凝,只说:“你不用蓄意激怒我。”
千凝眨了眨眼,也是,天臧这道行,还不是她能匹敌的,她笑了笑:“好吧,什么都躲不过你的眼球。”
天臧似乎“嗯”了声,不过水中骨碌冒泡声不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
她又问:“我们要怎么回去?”
天臧没有不耐烦,解释:“解开祭坛的怨念。”
这事,千凝可插不上手,她乖乖握好天臧的手,前后左右地瞅着,发觉除了泛着盈盈幽光的祭坛,四周是漆黑的。
千凝又问了一些问题,天臧都解答了。
总之,这确实是天臧目前在找的异常,上古留下来的祭台,不应该出现在人界的,带有怨气,所以才引起商国的骚动。
只是,不能使用灵力术法,得靠另一种方式。
天臧道:“诵经。”
千凝问:“要多久啊?”
天臧回:“最快三日。”
千凝又问:“我会不会饿死啊?”
天臧拿出一个储物袋,里面有辟谷丹,千凝笑了声。
过了会儿,天臧觉得她安静得有点久,不由抬眼看她,这才发觉,她在盯着他看。
水流撩起她的眼睫,拂过她的眼皮,让她的眼睛格外清澈无尘,又夹杂着单纯的迷恋,矛盾却又自然。
千凝忽的回过神,她忙把目光投向别处,说:“冒犯了。”
天臧的脸,让她越看越有种难以自禁。
好想捧着亲一口。
这魅骨真是太厉害,千凝叹息。
而天臧也察觉到了。
老实说,千凝抵抗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长得多,而且,她也会自己从沉迷的状态出来,只是如今……
他沉下气,指头又开始旋转佛珠。
在千凝脑海里,菜菜忽的咳嗽一声,说:“凝凝子啊。”
千凝:“?”这称呼是怎么回事。
菜菜说:“天臧是魅骨,这件事你知道吧。”
千凝:“知道啊。”
菜菜又说:“天生魅骨,不止是会通过眼睛,只要有肢体接触,你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天臧虽然通过转移,把手上魅骨的能力剥削,但是,如果你大面积触碰他,魅骨仍然会通过他的脸,转移到手上,再控制你的思想,让你沉迷,并且触碰越久,会越严重。”
所以天臧并不喜欢他人的触碰。
千凝愣了好一会儿:“这是什么坑爹设定?”
菜菜揭穿残酷的事实:“你们还要牵三天呢。”
千凝:“没事,我相信我的自制力。”
菜菜:“那你现在不要摩挲天臧的手啊!”
千凝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魅骨就要有魅骨的亚子嘛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