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傅忌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总共也好了没多少日子,可能只有一年多吧,刚刚到第二个冬天而已。
阿宝口中那个白胡子的老头来货好几回,头一回看见我竟然一丝惊讶也无,只是摸着胡子大笑,连说两句“心药已至,心病除矣”,又开了些寻常方子,便走了。
也对,傅忌这个是心病,是老早以前就有的毛病。
不过我来了吧,能起到的作用顶多是缓解。
除根是不行的。
其实身体不好的人更应该平和一点,戒躁戒躁方为上策。
但傅忌坏就坏在太介意了。
他太介意我在宫里做了什么,介意我有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是由他人来填补,甚至看见我换了身绛紫的衣衫,就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为什么不穿我最喜欢的绯色和绿色了。
我是他身边唯一能够触碰的到,能够给他安全感的人了。
他不介意我,还能介意谁?
好惨,蜜月期才刚过了一半,我又要和傅忌斗智斗勇。
又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傅忌开始还能控制的很好,可到后来就不成了,一激动就红了眼,喃喃着他母妃和韵贵妃的那档子陈年旧事,反正成国公那个矮冬瓜也被提了两三次,真真是气煞我也。
总之就是谁都对他很失望,他自己也是。
..........这不还是老样子吗?
我算是服气了,傅忌改不了,那我就只能照着老规矩来,不光说话要变得小心,连他的情绪也要更加顾及到,不论说的是什么,开口前先仔细斟酌过,确认没有什么破绽了,才能放心大胆地同他说笑。
累,太累了。
有时我心情也不好,傅忌哄了两句见我没什么反应,干脆就不说话了,可那神色却显得极为受伤,似乎我再不服软,就没天理了一样。
我:“.................”
白天都还好,昨天晚上更恐怖,我去年过冬没经验,到最后冷的把所有衣裳都往身上套,今年就好了,那些贴身保护傅忌的人打了许多野味,说是过年可以天天吃好的,然后剥下来的毛皮就留着做兜帽和坎肩,也算是将就着能在大雪封山前把东西备齐了。
我喜欢窝在傅忌身边绣着花样,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本想给他好好展示一下我的针线功夫,结果刚扎了没几针就困意袭来,可眯着眼睛睡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像针扎似的,难受。
结果一睁眼,就发现傅忌面色阴沉不定,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妈诶,真心吓死人了好吗。
得亏我心理素质相当过硬,心脏漏了一拍就接上了,立马装作睡眼惺忪地问傅忌怎么回事,好让他大晚上的少些火气。
“屋里太亮,再去灭两盏吧”傅忌挪开了视线,看了看我放在膝盖上的毛料,又道:“这些东西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你晓得我不在意这个。”
“那不成”我起身去熄烛火,说道:“以前都是嫦云给父亲做护膝、做衣裳,我这儿难得动一回针线,你这算是赶上啦,不过先说好,就算做的再难看,你也得给我穿上。”说罢吹了两盏蜡烛,又重新躺回塌子上,我依旧在絮叨着:“在广寒宫我也替齐.....祁贵人补过荷包来着,你是不知道,她那个绣工真是很糟糕,比我好不了多少,都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把人选进宫里的。”
傅忌闻言扯了扯嘴角,看上去笑的有点勉强:“我记得她喜欢盘弄花草,想着应该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才给留了牌子。”
我很理解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于是接口道:“是啊,那会儿谁都知道我飞扬跋扈,这得有多想不开才把女儿送进宫来给我欺负啊,当然是选家里最老实的那个进来充数咯~”
傅忌说也许是吧,所以我还是更喜欢在宫里过那样富足的生活,有吃有穿,还有人可以给我欺负是么?
我听他口气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急忙刹住,赶紧给他顺顺气,安抚道:“荣华富贵好是好,但没了阿忌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是啦~”
可傅忌还是看着我,只是用眼神,就把我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就在我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他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让我如遭雷击,差点手里的烛台都拿不住了。
“仙仙”
“你知道吗”傅忌说:“你妹妹在三日前便已受封贵妃,说来,或许她的名号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
“她应该和澜恭还有联系吧,否则不会这样为他筹谋,为他打算”他就这样平静地将他知道的事告诉了我:“如今世人皆知公孙嘉奥十分宠爱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大有立为太子之意。”
是,傅森已经很有实力,他若是想卷土重来,完全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嫦云便是在帮他争取时间,是这样没错吧。
傅忌看我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还是语气如旧,不疾不徐道:“哦,还有从前在你身边服侍的宫人,也封了济贵人,一并赐居昭圣宫。我似乎对她还有点印象,是叫习香桃的那个么?”
“你........我.......怎么.......”我好悬没被吓出病来,嘴巴都卡壳了,傻乎乎地问道:“怎么上京的事儿那么远都能传过来,我都不晓得...............”
问完我就恨不得咬舌头,还能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傅森和邓夫子大老远的给送消息过来给人添堵的。
他们一个在外头四处征兵,一个留在上京照看嫦云,而傅忌这里什么都没有,最不缺的就是消息,好的坏的,他哪怕不能做什么,也总是要第一时间知道,什么都要知道。
这就说明,我在宫里的那档子事,照样是瞒不过他的。
“已经是璟贵妃了啊,那........那也很好”我强自笑道:“阿忌在说什么呢,嫦云她自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她想做什么,我们都没有理由过问,也没有置喙的余地,不是吗?”
“若是没有侯府在背后一力支持,她区区一个靖国女子,怕是也坐不上贵妃之位吧.........”傅忌将我手中的烛台接过,又吹了一口,如常道:“睡吧,明天再说。”
许是我表情已经太过僵硬,傅忌看了一会儿,终于肯放过我了,可那种压迫感分明一点没少,反而压的我透不过气。
屋子里温暖如春,但我仍觉得背上发寒,心也拔凉拔凉的。
我就这么坐着,在塌子上坐了很久,很久。
既然傅忌忍了一年,到了如今再也忍耐不住,忍不住跟我捅破纸面了,那有些事还是趁早说开了的好。
我看着傅忌的后背,轻轻地抚了上去。
他在装睡,装的还挺像。
“阿忌”我唤他:“你起来,有什么事,你当面问我,这样躺着装死,你还不如当初骗我上琉璃殿那时果决,我会看不起你。”
然后我就看见被子动了动。
傅忌还是闭着眼睛,但是他转过来了,转过来面对着我了。
我说:“你现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但是明天一早,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傅忌睁开眼,可惜他睫毛长长的,只是向下垂着,便掩住了他真实的情绪。
“不好”他直起身,却仍是看向我,只是闷声道:“一点都不好。”
我欲言又止,可傅忌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随即又道:“但我知道,我于你,早已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他伸手,将我拉下来,与他一道平躺着。
傅忌轻轻地抱了我一下,又恢复了他平静温和的样子,说道:“睡吧,我今日不想问,往后也再不会问了”
“阿忌啊”我知道傅忌依旧没有看我,却也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听邓藻良说,嫦云生的孩子越来越像她了,长大了可能还会超过我这个姨母。”我笑着,屋里一片漆黑,但我还是笑出了声:“你呢,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出生后,会是什么样子么?”
傅忌沉默半晌,还是应道:“若是像你,便最好。”
我说像我就不行了,万一宠的无法无天,长大了岂不是要嫁不出去。
像我多不好啊,上树掏鸟蛋,说不定一个脚滑,又要摔到一个翩翩少年身上,然后跟失心疯一样的喜欢他,爱护他,哪怕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傻子。
我这里还在说着,被子底下傅忌的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我的。
他说:“仙仙,对不起。”
我无言,只是跟着捏紧了他的手,捏的很紧,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此刻有一种很虚无的恨意,迫使我想将他的指骨捏碎。
但我还是舍不得。
傅忌还是老样子,从来没变过。
我这回看清楚了。
原来从头到尾,他还是那个傅忌。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变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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