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头数次的谈话一样,邓藻良闷葫芦的性子,你也奢望不了他能说出摘星星摘月亮的情话来,他那么洁净的一个人,所有的主意和想法都团聚在心口盘绕,不到万全绝不宣之于口,因此注定就比旁人落了下乘。
要他承认一句喜欢多难啊,什么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都能咽下去,最后也仅是干巴巴地一句“二小姐请保重”来收尾,所有的心意都包含在这句话里,从来就没人能懂得。
吕嫦云背着他,满头的青丝自后背洋洋洒下,只敷衍般地点点头;
她自知她的情况不太好,可见是保重不了了。
若是吕嫦云这会儿能稍稍回一下头,说不定就能看见了——她素来敬重的邓夫子眉宇间似有一抹哀伤,掩不住的哀伤。
虽然也只是一会会,而后很快便隐去不见,再无踪迹可寻。
太后说话不留德,但有句话说的没错,皇帝就没有个皇帝的样子,做太子依附她时无不妥帖,日日做小伏低地巴着她,结果皇位刚坐稳就大刀阔斧地清理内阁,众人于骧国时在他的铁腕之下尚且不敢置声,可如今皇帝的手腕早已不同往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不顺心就要拿人来开发,且一人遭殃全家不留,哪怕是株连之祸也没见有株这么多的,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留了。
看看他做的都叫什么事儿,次次都让人心寒。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公孙嘉奥早前试过,用成国公制约侯府,可惜洛震烨不顶用,没能按他设想的撑满三年,既然如此,那他似乎也不必故作仁慈,从彻侯再到大皇子,反心已露的人到时候都得抽空断上一断,弟弟和儿子有特权,怎么都要留下一命来,别人就没这待遇了,究竟是头颈分离还是腰间分离都随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雷霆之威是可怕,可事儿做绝了大家都不舒坦,彻侯是捡回一条命了,但之后能得皇帝赦免的人实在有限,朝野震荡何其壮观,不是推一个名义上的宠妃出来就能平息的。
何况贵妃自己不同意,圣上又一意孤行,这事谁出来劝都不好使。
没看见最该说话的礼部尚书都没站出来吗,知道说的不好可能就要被砍头,那就乖乖闭嘴吧。
朝臣都成了哑巴,倒是后宫的枕头风偶尔还在吹,颐夫人口才不好,那些个话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一说就挺管用,至少用她的口吻和语气吹进公孙嘉奥的耳朵里能让他听进去,也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让他听进去的,先前皇帝的心情还很复杂,到后来就有点赌气的意味,就算外头一千个人跳出来反对,这会儿只要有一个认同的声音给他听见,对他而言就是成功了。
算算年纪,公孙嘉奥真不年轻了,三十块四十的人,没想到还有这种热血上头的时候,就跟书里说的那样,喜欢的毫无道理,想到就要做到,如今一概都紧着他高兴最要紧。
他能摒弃物议,许给自己的女人那样崇高的位置,光是这点就比那缩头王-八(豫王)来的强。
封后一事人人都在观望,公孙嘉奥也没叫他们失望,久等有什么等头,他在含凉殿坐定几日,不多时就下了道谕旨,一连串华丽又空洞的辞藻堆砌了满面黄布,什么追封忠勇公为护国公,并重立将军府邸,赐御匾以示恩眷,凡是能追封的都封了,怎么往脸上贴金怎么来。
想是知道吕嫦云身份尴尬,贵妃往上的名额满员了,两位夫人都没什么大错,一下子废一个怕是不好交代,人在高位,脚却踩不到地上不是个好兆头,傅宝音那日说的浅显,但不是没有道理,名位不正作什么都差一口气,得先给她吕家正名了,过了一年半载的,后位自然水到渠成,看外头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公孙嘉奥一心想抬举喜欢的女人,自然只听了好的,其余也只听进去了一星半点,聊胜于无。
那些不好的顾虑,还有那样显见的隐患都不重要了,皇帝自觉年富力强,解决起来费时费力些也无妨,并不会伤及根本。
这些在他所求的东西前又算的了什么,单看情之一字就多厉害,好似一搬出来,就能抵御千军万马。
帝后比肩,携手走向那最高处,那最高的权力之巅,往后生死都分不开的,她不认也得认。
是人,终归都要争那一口气。
再往前一步就成了,公孙嘉奥想。
他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要不到的,人也亦然。
只要得到她,他往后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上京是都城命脉,什么消息都汇聚到这里,再一路随风散出去,散到角角落落,散去西北边关,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榆关大营卡在冀州府的关口那儿,敢正面对着上京的都不是凡人,起码傅森这么做很叫人意外,有点迎头而上的孤勇,还有点挑衅,好在吕兆年死前留了地形图,还作了详尽的划分,天险之地总是好的,旁人打不下来,他们也能暂且休养生息,彼此都有时间去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营帐遍地扎透,风吹不倒火烧不连,贺缇骑的暗线遍布十六洲,公孙氏扒出来一个他还有下一个,燕子从天上绕,至多不过三个来回,上京的异动他就全能知晓。
贵妃是个好样的,把一锅清水搅浑不容易,女人用什么来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只有消耗自己的名声,拿一身的结实肉去拼。
贺缇骑的妹子一大一小,都各有千秋,他的心是算计的心,可什么是主什么是次还是分得清的。
就冲璟贵妃能做到这份儿上,他就服她。
她做到了,公孙嘉奥喜她爱她,可她放了和豫王的情,心里只装着家国天下,女人做到这份上,他就是身为男人,也自愧不如。
是的,覆国之仇不能不报,北地人对家国的看得不重,游牧民族的血渗进骨子里,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他们可不一样,世家子弟多精贵,愣是提着脑袋刀口舔血的日子硬扛着过来,就是隔得十万八千里远,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句故土难离罢了。
燕子飞的没有信鸽快,好在不伤筋动骨,叫人看见了也不起疑,贺缇骑撩开主帐,一揖到地:“王爷,翁主的信到了。”
傅森轻装的打扮,手里拿了一卷竹简在看,身上没穿甲胄,那玩意儿死沉死沉,平日里不穿这个,他只穿单衣。
透过单衣仔细看,他胸口还缠了两圈儿白布,箭伤时好时坏,阴雨天就要发作,好在常清射出的箭无毒,否则伤药好找,解毒却是不成了,又得把刘老头从丘祢那儿扒拉过来,路上就要耽搁一个半月。
若说平阳翁主和他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这还多亏了驸马,若不是公孙嘉奥乱点鸳鸯谱,故意拿人家闺女去拉拢常清,驸马连个使气发落的借口都没有,哪能这么痛快地就跑出上京,还一路跑回平阳去了。
贺缇骑说:“这回翁主出力,颐夫人出言,可见是派上大用场了。果然那公孙嘉奥心高气傲,几番下来就被激的找不着北,拼着六部和内阁元老翻脸的决心,都要立璟妃为后。”
她要做皇后了。
傅森眼眸一震,箭伤似乎又在叫嚣着作痛,他略喘了两口,放了竹简,又拿过平阳翁主的书信来看,翁主劝他早做决定,公孙嘉奥这回是来真的了,届时操办封后大典最快三月,最迟半年。
傅森什么都不缺,唯独欠缺东风。
如今东风已到,翁主在的信中写道,她牺牲了那么多,不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也不是为了傅忌,她只是为了家国和天下不落入外姓之手,宫内风云四起,还请豫王早做决断,切不可拖延。
在昭圣皇太后身边长大的就是不一样,什么叫请他决断,这分明是把他顶在了风口上,都知道他拖着不肯发兵是为了什么,平阳翁主看出来了,三言两语就让他断了念想,看着心爱的女人就要登临后位,傅森若实在不甘心,那就只能大动干戈,说不准博上一搏,还能把她抢回来。
翁主的话尖刻,也不是没有道理,贺缇骑存了私心,也在一边劝和:“王爷若是真舍不得贵妃.......舍不得吕家的二小姐,待您称帝后再一一补偿她就是了,名节虽重要,可到底她也是待您一片真心,您咬咬牙忍了这一时,往后自有一世的时间可以补偿她,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实傅森也没有那么骑虎难下,江山美人,江山多大,美人多小,所以永远是江山排在前头,不必搬出大道理,只消说说当政的好处,以及坐上那把龙椅的好处,基本上就能定下主意了。
“就这么着吧!”傅森犹豫着,也仅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照样吩咐下去:“封后大典,前朝后宫的眼睛都盯在一处,就定在那日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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