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多世,姜莞的感知愈发敏锐,她确信自己隐隐约约有听见小孩儿在哭。然而她环视在场众人,依旧没什么人听到。
主簿还在滔滔不绝地夸赞姜莞,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她烦躁地闭了闭眼,奈何有帷帽遮盖,外人并不能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然也该识趣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说。
姜莞抿抿唇,正要开口叫人住嘴,身后一直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相里怀瑾突然动了。
他从姜莞身后箭一样窜出,硬生生地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四肢着地速度极快,奔着二楼便去。
姜莞眉头一皱,拎着裙子便追上去。
众人齐刷刷地呆若木鸡,尚不明白发生怎么一回事。
刚刚跑上去了个什么?郡主怎么也跟着不见了?
砰——
客栈二楼传来一声巨响,百姓们再呆也知道是出了意外,慌里慌张地互视一眼,急急忙忙跟着上去。
相里怀瑾四肢并用,跑得极快。他好不容易学着用双腿走路,这下可好,一遇到急事顿时瞬间被打回原形。
姜莞穿着长裙披着斗篷不便行动,也是发了力地追。她刚跑起来就后悔,她干嘛要追他!然而动都动了,当场停下未免太怪,她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去。
相里怀瑾最好是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不然她把他逮回去就砍了他的狗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相里怀瑾直接撞开一扇房门钻了进去,也很快意识到他是去做什么的。
因为那门一被撞开,孩子的哭声瞬间被放大许多。她没听错,是有小孩在哭。
姜莞低低骂了句“麻烦死了”,果断闪身跟了进去。
窗檐上趴着个看上去一岁大点的孩子,正被风吹雨打地放声大哭。从姜莞的角度看这小孩几乎悬在空中,整个身子只有一点扒在窗台上。
相里怀瑾已经直立起来,缓缓向着窗边去,生怕惊动小孩害他摔下。
姜莞同样小步挪动跟着过去。
一阵风至,小孩被风吹得迷住了眼,停下哭泣打了个嗝,抬起瘦巴巴的手要去揉眼。就是这一抬手,重量倾斜,小孩头朝下栽去。
姜莞反应快,相里怀瑾却反应更快。
他一下跃出窗外,双手拉住小孩的腿脚。
姜莞扑了过去上半身在窗外,双手抱住相里怀瑾的一条腿。
狂风大作,将她的帷帽几乎吹掉。在雪雪轻纱飞舞中,她看到相里怀瑾头朝下还有余裕冲她回头笑,可见他颈椎极好。
姜莞又冷又气,不明白自己怎么要蹚入这浑水中。她低眸瞧了眼客栈下滔滔水流,思忖起这时候直接松手相里怀瑾摔死的可能性是多少。
她脑子好使,身子却是不爱锻炼的,就这么抱着人腿的须臾功夫,她已经累得双臂生疼,直想放弃。
她就不该管这作死的小孩儿!更不该管救人的相里怀瑾!
姜莞后悔极了。
零零九看见她电光火石之间的举动陷入沉默,人在下意识时候的反应最骗不了人。姜莞虽然平时嘴巴坏极了,可看到小孩摔下去时,她第一反应是要救人的。虽然阴差阳错救了相里怀瑾可能让她心情极其糟糕,恨不得在此时松手放人。
可它看见她是想救那孩子的。
它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女主爱和姜莞在一起玩了。
索性后面的百姓们跟上来也快,见到这一幕顾不得惊讶,赶紧过来帮忙。
姜莞终于能够松手,一张脸臭到极致。沈羞语和主簿以及其他凑不上前的百姓们簇拥着她七嘴八舌,紧张无比,生怕她受了什么伤。
百姓们接过相里怀瑾的腿,一齐使劲儿,缓缓将人拖了上来。
人们这便看到他怀中抱着的孩子,齐齐发出一声“哎哟”。
“多亏这少年和郡主,要不然娃娃可没命了!”
“哎哟,真是叫人后怕啊!这摔下去怎么得了!”
“郡主真是活菩萨,手下的护卫也这样厉害,我根本没听见什么动静。”
”我也是。”
……
被挤在门边的羸弱女人见了孩子后不要命地挤过来,百姓们瞧见是她,都很通情达理地跟她让路。
她接过相里怀瑾手里哇哇大哭的小孩,心疼地将之一把搂在怀里掂来掂去,还用袖子为他擦拭雨水。
哄着孩子,她也没忘救命恩人。
她抬头看向相里怀瑾,眼里流露出万千感激,张口便道:“恩人,多谢你,多谢!若不是你,我们家就完了!”她说到最后终于后怕起来,抱孩子抱得更紧了些,两行眼泪从她凹陷的眼窝中淌了出来。
众人也是一阵长吁短叹拍拍胸口,既同情这孩子,又觉得他幸运极了。
相里怀瑾对眼下场景显得手足无措,回头去找姜莞。
人们看他不说话,又见他去找姜莞,顿时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暗示主要功臣是郡主。
百姓们用胳膊推搡起要对着相里怀瑾下跪的中年女人小声提醒:“王婶,还有郡主,郡主!”
抱着孩子的王婶立刻想起那位菩萨心肠的郡主,又赶到姜莞身边千恩万谢:“郡主娘娘,多谢您,谢谢您,我给您磕头!”
姜莞径直将斗篷解下丢在她身上,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王婶下意识接住披风,受宠若惊惶恐不安,倒是没法再跪。她一跪就会把这珍贵的披风弄脏,这可不行的。
姜莞一言不发,沈羞语知她脾气,明白她这时候只怕气得要命,于是聪慧出言解释:“郡主是怕孩子冻坏了,让你用这斗篷为他取暖呢。”
王婶结结巴巴:“这……这怎么能行,郡主,我们乡下人哪里能用这样金贵的东西。”她手中摸着斗篷上柔软的皮毛,十分爱不释手。但又深刻明白自己的身份,因而不敢接受。
郡主救人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她怎么能再厚着脸皮收下郡主的斗篷?
姜莞早就厌烦听小孩哭,更讨厌被一群百姓围着,她从来没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刻,更没有一下子接收过这么多炙热而朴实的谢意。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她不喜欢陌生。
是以她径直开口:“这斗篷已经淋了雨,我不要了。我不舒服,你们莫要在这里吵我。”她强忍着没说出那句“不然砍了你们的脑袋”,自认为修养已经更上一层楼。
百姓们却很理解。他们自动忽略姜莞的前半句话,关心起她的身体来。
郡主是贵人,救了人身体不适是应当的。
“大家先离开,各去做各的事,叫郡主歇息一会儿吧。”沈羞语生怕姜莞忍无可忍,一个“刁民”脱口而出,急着把大家从现场请离。
百姓们都很体贴,怕打扰姜莞休息,快步从房中离去。他们一个个临走时不忘笨拙地安慰姜莞:“郡主,您是菩萨,老天定然不会叫您害病的。”
姜莞听见“菩萨”二字拳头捏得更紧了。
一水的百姓离开,主簿还想留下关切一番,也被沈羞语心惊胆颤地劝走。
八珍只好道:“我去为郡主煮姜汤。”
送走了所有人,沈羞语看着负手而立的姜莞,也觉得自己此时没什么胆量面对她,便找借口:“我去看看百姓们可还习惯当下生活,看完便回来。”
姜莞睨她一眼,冷笑:“滚吧。”
沈羞语谢天谢地地离开,她可不想对着郡主的冷脸,好可怕。尽管有帷帽遮挡她无法看清郡主的脸色,但她周身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实在是太吓人了。
可经过此事她是欢喜的。她就知道郡主是好人!
房间内只剩下乖乖站着的相里怀瑾,他自始至终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百姓们将注意力都落在她身上也有这个原因。
姜莞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一指紧闭的大门:“你也滚。”
相里怀瑾不动如山,看着她,眼睛忽然弯了弯。那笑容和她抱着他腿时他回头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姜莞更生气了,抬起手就要打人。
在她手落下的前一刻,他努力地张了张嘴,面色憋得涨红,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伴随着呜呜风声,她听到一个艰涩的声音:“谢谢,丸……莞。”
她落下的手一迟疑,就看到他望着她眉开眼笑,慢吞吞地重复:“谢……谢……莞莞。”
姜莞看他弯着眼睛说谢谢,心中别扭得紧。她看不惯他这副眼儿弯弯的单纯模样,都是刻意装出来骗她的。
她将唇一抿,停下的手再度落下。
啪——
她才不想救他,也不要他的谢谢。
相里怀瑾被打得懵住,傻乎乎地半张着嘴看向姜莞,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
姜莞的意识被雷劈了一遭,疲惫极了。她拉开凳子随意坐下,趴在桌子上歇息。
相里怀瑾站在原地望着姜莞,还是凑到她跟前,含糊不清地叫:“丸莞。”
姜莞被他叫得心烦,低斥一句:“闭嘴。”
他这才乖巧地闭上嘴,只是站在她身边看她趴着。
零零九没话找话:“姜莞,相里怀瑾他会说话了!”
“会又怎样?”
零零九颇替相里怀瑾感到不值。
他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莞莞”,却快要被她嫌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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