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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顾瑶一路往前走,越过那几位民警,经过王盟,站在比所有人都更靠近陈飞宇的地方。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刺眼,温度也渐渐升起,顾瑶眯着眼,这才看清了陈飞宇的样貌和神情,这一刻的她无比冷静。

在犯罪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即和罪犯达成心理共鸣,大概意思就是说理解罪犯所思所想,将他们视为棋友,知己知彼,否则如果不知道罪犯在想什么,又如何在他前面做出行动呢?

但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每年都会出现一些所谓不错扎实的心理学研究,乍一看非常有理,深入追究才发现那些都是不懂犯罪心理的人撰写的,这些人理解的只是自己脑海中的世界,是否能达到“共鸣”二字没人知道。

顾瑶靠着刚才旁听王盟劝阻陈飞宇的那一小会儿,对此人有了一点判断,这个叫王盟的或许在学术上有些研究,利用课本理论也很娴熟,但是为什么长达半小时的交流却始终没有突破陈飞宇的心理界限?

甚至于,有那么几个时刻,是王盟在被陈飞宇带节奏的,而王盟自己愣是没察觉出来。

顾瑶认定,问题就出现在“共鸣”二字。而且每当王盟开始抛书包的时候,陈飞宇就会颠脚,那是一种不耐烦的表现,要么就是他听不进去,要么就是他觉得王盟在班门弄斧。

思及此,顾瑶并没有用“我是来帮你的”这样的套话作为开场白,她吸了口气,决定先将问题抛给陈飞宇:“陈飞宇,你想和我谈什么?”

此言一出,王盟皱起眉,下意识看向顾瑶的背影——顾瑶的行为太不合规矩了。

陈飞宇却倏地笑了,顾瑶用词不礼貌,语气也很硬,可这是他挟持人质上天台以来听到的最顺耳的一句话。

陈飞宇忽然说:“我喜欢你。”

顾瑶挑了挑眉梢。

陈飞宇一针见血:“你没有装腔作势的礼貌,自以为高学历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顾瑶自然知道陈飞宇指的是什么,像是王盟这样的心理专家,通常会有一个共病,即一身西装革履,高学历加身,挂着专业精英的头衔,这些东西会自然而然形成一种骄傲,一种优越感,在面对需要解决心理问题的患者和罪犯时,这种优越感就会成为刺,它们会直接刺激到对方,也会成为两者建立信任关系的阻碍。

这对很多精英专家来说,几乎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他们根本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难道我靠着我的优秀和专业帮你来解决问题,是我错了吗?

是的,站在罪犯的角度,你表现出来的太优秀就是错。

顾瑶仅仅通过短短三句话的交谈,就可以进一步确定,这个陈飞宇智商很高,他不仅话里有话,而且很懂心理学,他甚至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那么,被判定的激情作案的性质就变了,起码陈飞宇携带着天生罪犯的基因,同时也属于精神罪犯,先天加上后天,要实行犯罪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接下来,顾瑶和陈飞宇的对谈非常快。

“陈飞宇,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我父亲,他死很久了。”

“我能问死因么?”

“心脏病发。”

“你和他关系如何?”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他死的早。”

“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后来定居的。”

“你一个人过来的?”

“对。”

“那你来这里之后,有回去过老家么?”

“那种地方,回去干嘛?”

提到“老家”,陈飞宇眼里滑过不屑,顾瑶却隐隐有了笑意。

王盟此时向顾瑶迈了一步,站在她身后小声道:“不要东拉西扯,不管他要和你谈什么,这次行动的目的都是救人质。”

顾瑶皱了下眉,那是厌恶。

因为王盟的打断,顾瑶和陈飞宇的对话也停了片刻。

陈飞宇有些着急的催促:“你是不是还有问题?我想听。”

顾瑶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的母亲,她现在还好么?”

安静了几秒,陈飞宇倏地“咯咯”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沙哑,透着阴森,即便太阳快要升到头顶了,都让人觉得寒毛直竖。

也正是这番诡异的笑声,王盟终于意识到什么,立刻回过身对民警说道:“能不能查一查,陈飞宇的母亲是否还在世?”

民警点头:“这需要一点时间。”

王盟又走回到顾瑶身后,低声道:“警方会立刻调查陈飞宇老家的情况,你尽量稳住他,不要刺激他。”

直到撂下这话,王盟才觉得自己稳了。

在王盟看来,顾瑶来之前这里一直都是他的主场,他已经和陈飞宇唠了半个小时,基本上掌控了局面,谁知正待收网顾瑶却突然行动,搅乱了他的步调,吸引了陈飞宇的全部注意力。

紧接着,顾瑶就成了主控。

王盟心里不甘,也知道顾瑶现在的情况,所以他有义务和责任成为顾瑶和警方之间的桥梁,他相信在场的民警们也都会明白,顾瑶只是前锋,真正的指挥者依然是他王盟。

但就在王盟动这些心思的时候,顾瑶却只是当他的话是个屁。

顾瑶:“陈飞宇,你早上吃了什么?”

场内其他人都是一怔。

陈飞宇:“两个煮鸡蛋,一杯咖啡。你呢?”

“一块小面包,到现在都没喝水。”

“你在减肥?”

“不是,我本来也可以吃两个煮鸡蛋和一杯咖啡的,但因为你,我没顾得上。”

“你的意思是,我欠你一顿饭?”

顾瑶笑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现在吃点东西。”

陈飞宇安静了一秒:“好。”

顾瑶也没跟他客气,回身看向王盟:“给我点吃的和一瓶矿泉水。”

王盟愣住了,却不好当场发作,只好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三明治和一瓶水,他都没动过,这原本是他准备的“道具”。

某些时候,当着谈判对象运用这些道具,会让对方暴露弱点,但今天王盟还没用上,没想到顾瑶几分钟就提出要求。

几位民警面面相觑。

顾瑶拿过三明治,打开包装纸的时候,就听到王盟咬牙切齿的说:“你不要本末倒置,咱们的目的是救人质,阻止陈飞宇。”

顾瑶咬了一口三明治,细细咀嚼,同时示意王盟把矿泉水瓶的盖子拧开。

王盟忍着气照办了,直到顾瑶喝了一口水,咽下去,这才抬起眼皮,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陈飞宇的死活不用管,只救人质。”

顾瑶语速很慢,吐字清晰,而且没有打算压着音量,足以让旁边几位民警都听到。

王盟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瑶却只是勾了勾唇。

同一时间,秦松也在五楼成功拦截了陈飞宇的前妻和护送她的两位民警。

秦松把天台上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又道:“现在那边情绪不稳,为了人质的安全,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到陈飞宇,能不能先请你们在这里等几分钟?”

两位民警互看一眼,有些为难。

秦松见状,又道:“或者,让我递一个通信器进去,你们可以和谈判专员直接联系,再看准时机决定是不是要把人带出去?”

两位民警商量了一下,又和负责联络的女警通了话,得到天台上领队的首肯。

很快的,秦松就拿着一个通讯器回到天台,他和场内的民警打了招呼,正想越过王盟将通信器递给顾瑶,却想不到王盟抬手拦住,一把拿走通信器。

秦松一怔,想要拿回来。

王盟却说:“你别忘了,我才是这场行动的谈判负责人,你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秦松不可能站在这里和王盟因为一个通信器而起争执,这会影响整个行动,但他也不打算对王盟这种傻逼妥协,所以秦松二话不说就转身走到顾瑶身后,没有一句话,只是拿出一个蓝牙耳机,挂到顾瑶的耳朵上。

顾瑶正在吃三明治,她看了秦松一眼,微微笑了。

秦松拍拍她的肩,又看了一眼陈飞宇,很快回到五楼。

秦松回到五楼,很快联通蓝牙,直接问顾瑶:“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陈飞宇的前妻就在我旁边。”

顾瑶略低头,低声道:“两个问题,一,她知不知道陈飞宇和母亲的关系很糟糕,知道得有多详细?二,为什么和陈飞宇离婚。”

秦松很快照办,将问题复述给现场两位民警。

两位民警知道时间不等人,便临时展开询问环节。

陈飞宇的前妻起先还闪闪躲躲,支支吾吾,但是很快就在民警有技巧的问询下吐露了一些事。

——陈飞宇的前妻是知道陈飞宇和母系的关系的,不仅糟糕,而且已经断绝了关系,甚至于陈飞宇的母亲还多次“提醒”陈飞宇的前妻,要小心他,甚至提到陈飞宇的父亲那些家暴行为,以及陈飞宇很小的时候就虐杀过小动物。

至于离婚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没有女人可以忍受和有暴力倾向的男人生活。

秦松得到答案,很快告诉顾瑶。

顾瑶的三明治已经吃了一大半,她将包装纸封好,扔到脚边,又喝了几口水,这才看向一直在对面等候的陈飞宇。

陈飞宇没有因为顾瑶的“细嚼慢咽”以及拖延时间而焦虑、恼怒,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一点时间,也十分享受和顾瑶的互动,他不仅展现出非同一般罪犯的涵养,甚至很“关心”顾瑶的感受。

陈飞宇:“那个三明治怎么样?”

顾瑶皱皱眉心,一脸嫌弃:“相当难吃。里面加的鸡蛋酱不新鲜,火腿肉的口感也不够顺滑。”

“可你吃了一半。”

“我没有别的选择。幸好我还有一瓶水,能帮把这些恶心的东西咽下去,顺便增加饱腹感。”

陈飞宇幸灾乐祸地说:“什么狗屁专家,吃的就是这个?”

他指的是王盟。

两人的对话全然不顾及旁人的感受,王盟脸上一阵热,仿佛遭到羞辱。

陈飞宇却像是交到了一个朋友,露出像是小孩子一样的笑容:“你是不是很讨厌他,我是说那种自诩精英的调调,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傻逼。”

顾瑶挑了下眉:“说实话,这是我这一年来第一次见他,但是我猜在一年前,我和这个人打过很多交道,而且很不愉快,所以就算我现在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在生理上我还是掩饰不了对这个人的厌恶——你说得对,他骨子里就是个傻逼。”

现场几位民警一时没明白其中意思,王盟却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龇牙咧嘴的警告顾瑶:“我必须提醒你,被罪犯带节奏是很危险的!”

顾瑶却看都没看王盟,只是耸耸肩,笑意嘲讽的问陈飞宇:“看,他急了。不好意思,因为工作关系,现在我不得不问你几个敏感的问题。”

顾瑶话音落地,场内陷入了一阵沉默,一时间只有风声。

陈飞宇的笑容渐渐收敛,但他却没有一丝紧张,仿佛很放松,他连坐姿都换了,还翘起二郎腿。

王盟和民警们纷纷进入戒备状态,很怕因为顾瑶一时失言刺激到陈飞宇,被陈飞宇挟持的人质刘雨已经昏厥过去,半个身子在屋檐外,紧靠一根尼龙绳将她的手和围栏捆在一起,那尼龙绳上已经渗出血。

下面的消防员也在等待,随时准备救助刘雨。

恐怕场内唯一还能感受到一点轻松的,就只有陈飞宇和顾瑶了。

过了半晌,陈飞宇突然开口:“你太贪心了。”

顾瑶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

陈飞宇:“你想通过几个敏感问题,就把我的人生进行缩写,给我来一次画像,我凭什么要回答你呢?”

顾瑶仿佛很同意陈飞宇的话,点头道:“你说得对,或者咱们可以做一次交换。”

“怎么做?”

“我先说出我的猜测,就当是我给你做的初步画像,有不对的地方请你指正,但是你要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我,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

顾瑶这话听懵了王盟,怎么全然是一副“请教”的口吻,她当陈飞宇是什么,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罪犯!

但王盟还没提出反对意见,陈飞宇已经开口:“你的意思是,学术交流。”

顾瑶:“学术交流,共同成长,如何?”

陈飞宇笑出声:“你要拿我当研究项目,准备写成论文?”

顾瑶皱皱鼻子:“嗯……这方面我还没想过,我现在在恢复期,除了偶尔出去给人上上课,就是留在诊所里接待一些需要帮忙的患者,你不如反过来想,或许我也可以帮你解答一些问题,帮你找到答案?”

陈飞宇开始对顾瑶的建议产生兴趣,这就像是某种挑战,或者叫挑衅,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了。

陈飞宇:“好,你对我的初步画像是什么?”

顾瑶:“大概有三点。”

顾瑶故意停顿一秒,见陈飞宇不耐的颠颠脚,这才说道:“第一,我猜你学过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或是犯罪心理学,而且很注重实践,不过你是野路子出身,不是科班,所以一般的心理谈判技巧在你这里会显得很可笑,就像刚才,你表面上和他聊得投机,有问必答,但实际上你很不屑,甚至是鄙视。你把他看得很透,而且小心隐藏了这一点,没有让对方发现端倪。”

这个“他”指的就是王盟。

王盟粗喘了几口气,简直快气炸了,因为顾瑶不仅是在羞辱他,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今天的事回去一定要写报告的,警方要写,心理专家也要写,这些羞辱都会被记录在案,顾瑶根本就是故意的!

一时间,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顾瑶和陈飞宇的对谈吸引过去,没有人发现就在顾瑶前面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架小型航拍飞机。

这时,陈飞宇说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自己心理上的问题,我想过自救,但我不懂怎么做,我的母亲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她认为我天生就是个疯子,她甚至肯定我总有一天会杀人,会进监狱或是精神病院,我这种人渣只配在那里。所以我十几岁开始就自学心理学,我也做过类似的工作,在这样的团体里去理解他人,借由那些理论和案例来解读自己。我的学历不高,但我的学习能力很强,连那些博士毕业的心理专家都剖析不了我。”

说到最后一句,陈飞宇甚至有点志得意满。

顾瑶:“那么,你觉得监狱和精神病院可以帮到你么?”

陈飞宇很不屑:“扯淡。”

“所以,你也不认为和心理专家聊聊,可以让你……变得好受点。”

“那些人都带着攻击性,出发点就错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觉得那些博士毕业的心理专家无法剖析你?”

沉默了几秒,陈飞宇忽然反问:“你是专家,这个答案不是应该由你回答吗?”

顾瑶笑了:“我的回答就是我对你初步画像的第二点。”

陈飞宇睁大眼:“哦,是什么?”

“共鸣性心理疾病。”

陈飞宇沉默了,但他脸上的惊讶却许久没有消散。

顾瑶开始讲述案例:“人们对ptsd的理解是‘创伤应激反应’,这种心理问题在美国很常见,尤其它很普遍地出现在那些常年待在战地的士兵身上。美国政府为了治疗患者就派了大量的心理医生过去帮忙,结果呢,那些医生在一遍又一遍的听士兵吐露他们战地经历之后,纷纷出现了共鸣性心理疾病。《时代周刊》对此的观点是,与ptsd患者待在一起的家属和心理医生,他们将遭遇的是比这些患者更严重的‘二次创伤’,甚至是‘四次创伤’。有些心理医生还会因此成为罪犯。”

陈飞宇吸了口气,问:“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对我的精神虐待,是因为她有这个问题,起因是我父亲的家暴行为。至于那些帮助过我的心理专家,要不就是无法和我产生共鸣,要不就是被我影响,遭到二次创伤。”

陈飞宇一时有些困惑。

顾瑶只是淡淡道:“不,陈飞宇,有共鸣性心理疾病的人,是你。而且,你不只是二次创伤。”

一瞬间,陈飞宇愣住了,他的肩膀有下垂的趋势,坐姿也不如刚才那样轻松,整个人好像遭受剧烈打击,有些颓。

顾瑶眯了眯眼,抓住这个时机把第三点画像说出来。

“你的父亲有家暴行为,你的母亲常年遭受精神和肉体上的虐待,她认定你是你父亲的化身,包括你的其他母系亲属也非常坚信这一点,所以即便你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你还是日复一日的遭受精神虐待,因为她们认定,等你长大有足够的能力,你就会对女人施暴。”

“你经常会想到你父亲,幻想他是不是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有同样虐待他的母亲,而且你父亲小时候多半遭到过家暴,所以他才会从一个家暴的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你甚至想过,如果你父亲不是因为过早的死于心脏病,那么他总有一天会杀掉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亲,这样你或许就得救了。你还去找过证据,想证明猜测是对的,你怀疑他根本不是死于心脏病,甚至你母亲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你父亲死的早,他一定会去坐牢或是进精神病院’。”

“但很可惜,你无法证明父亲的死因,你能做的只是弄清楚自己的心理问题,比如你是不是遗传了暴力基因,这种基因会在后天让你付诸行动吗?也因如此,你很小就开始尝试虐杀小动物,你想证明自己不好这一口,但意外的是,在这样虐杀的过程中,你竟然感受到一丝安慰和快感。你在它们面前不再弱小,甚至成为主宰,这是你唯一能找到的发泄方式,你将你遭到的创伤转嫁给其它弱小的生命,自卑会得到安慰,自尊心会得到修复,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欲望和施暴的能力越来越强,已经不是虐杀小动物可以满足的。”

陈飞宇已经完全沉浸在顾瑶的讲述中,在整个现场,除了顾瑶的声音就再无其它,风也在这时停止了。

顾瑶的讲述几乎精准到细节上,尽管和陈飞宇的真实经历稍有出入,却是他涉足这个领域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了解”他的人。

这就如同一个人去算命,大部分算命用的都是套话、好话,同时根据对求问的人当时的神情、状态进行修饰,那些话乍一听很对,仔细一想好像可以套用在很多人身上。但如果这个人算出的东西很精准呢,甚至精准到具体时间、事件以及人物?那么前来求问的人自然会生成一种“你很厉害,你很会解读”的心态,甚至会不停地发问,希望尽快得到解决办法。

陈飞宇此刻就是这种心态。

就连陈飞宇自己都没想到,顾瑶仅仅凭他和王盟的对谈,凭她开始问的他那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这些如同散沙的细节就被她串联到一起,勾勒出近乎正确的“画像”。

这边,民警们一边听着,一边密切关注陈飞宇的动作。

陈飞宇的手已经离开了绑住刘雨的尼龙绳,他翘起的腿也放了下来,身体向前倾,双肘就架在膝盖上,非常专注。

这时,王盟又一次上前,将顾瑶打断:“我警告过你,不要刺激他!”

顾瑶被打断了,刚要说点什么,对面的陈飞宇突然吼道:“你闭嘴,让她说完!”

王盟一惊,下一刻就被民警拉到后面。

顾瑶飞快的看向陈飞宇,同时捕捉到他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爆发性愤怒——比如他的眉毛压低且皱起,上眼睑骤然睁开,下眼睑陷入紧绷,面颊肌肉紧缩,鼻翼扩张,嘴角下压,嘴唇抿成一道线,下颚靠前伸展,牙齿强力咬合,咬肌清晰浮现,头部压低,身体更加前倾,肌肉紧绷,甚至双手握拳。

尽管这一系列动作是在短短的两三秒内发生的,但是在那个时刻,陈飞宇却做出了雄狮即将扑咬羚羊的姿态。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瑶喊出声:“陈飞宇!”

陈飞宇一愣,看向顾瑶,慢慢的安静下来。

隔了几秒,他吐出三个字:“请继续。”

顾瑶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杀了几个人,但我猜都是女性。你第一个杀的人是你母亲,这是你必须做的事,这对你来说就像是某种自我救赎的仪式,你只有启动这个仪式,你才能解脱。但是这种仪式是双刃剑,它能让你解脱一时,却也会成为枷锁,自从你杀了你母亲,情况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像你虐杀那些小动物一样,你的开关被打开了,你开始渴望杀害其它目标。但是完成那些目标,远没有你杀害你母亲时的成就感,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只能一个一个找下去,哪怕那些女人和你的母亲只是发型一致,音调雷同……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问你,你的母亲她现在还好么?”

负责联络的场外女警,借由前面民警的身体遮挡,飞快地将情况上报给局里——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他们可以解决的,如果陈飞宇真如顾瑶分析的那样有“杀人”前科,那么他们就需要配枪警察前来支援!

就在这时,身在五楼的秦松,也飞快的向陈飞宇的前妻提问:“你知不知道陈飞宇母亲的情况?”

陈飞宇的前妻听不到天台那边对话,只是茫然地说:“前两年我们还有联系,后来我听陈飞宇说,他妈又改嫁了,还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外敷,临走前和他大吵了一架,说断绝母子关系,以后再不来往了……”

“你就没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没有给他母亲打过电话?”

“我打过,但那个号码注销了。”

两人的对话传进顾瑶的耳朵,抬眼间,顾瑶话锋一转:“陈飞宇,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陈飞宇再度愣住。

所有人都很安静,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时,顾瑶缓慢的补充道:“你甚至坚信,那足以取代你第一次杀人的成就感,只不过要证实这一点,只能靠实践。”

……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历城的徐烁,也从手机屏幕中看到了这段直播。

顾瑶的正面特写和她说出的话,一帧不差的被航拍飞机捕捉完整,手机屏幕上还出现另一个画面窗口,那里面有一个黑眼圈很重皮肤很白的男人。

黑眼圈男人问道:“怎么样,精彩吧?这女人可真得劲儿!”

徐烁沉默良久:“你觉不觉得她哪里不太对。”

“你指的是什么,长得还行,身材也不错,嘴皮子利落,还是皮肤白,腰细?”

“一年前那场意外给她的身体造成重创,她恢复了一年但远不如从前,她现在的体质很弱,远离一线工作长达一年,可是突然面对罪犯却表现的过分冷静和专业,比刚才那个男人更精准。”

“嗨,这女人就是心理专家啊,表现专业不是应该的吗?”

徐烁果决道:“不对。”

——她和陈飞宇的交流太和谐了。

而这种和谐,绝不是专业赋予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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