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脸上的表情,那可真的可以用阴晴不定来形容了。
班主任看了简行手中捏着那封承诺书看了一会儿,最后举起保温杯喝了口,还是没说话。
程星临看着他颤抖的指尖,总有一种——班主任下一刻就要把这个保温杯砸向简行的感觉。
程星临那种挨打和打架打习惯了反应力一流,下意识就往简行前面挡了一下。
但是班主任只是把水杯放下了。
他看了程星临一眼,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问简行:“你确定,这个承诺书,你是经过深思熟路之后的决定。”
“确定。”简行说。
“你保证,这个决定,绝对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人,而只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才做出的。”班主任目光如同刀剑,威严逼视简行。
程星临简直想跳出来帮简行保证,然而简行想了想,却先这么说:“老师,其实我不认为为了别人的而做出人生的一些选择就叫不负责的行为。”
“为了事业而做决定的人生是更好的,还是为了他人而做决定的人生是更好的,这个我们没办法定论吧。”
这其实是个很复杂的哲学问题。
有的哲学家认为,我们应该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事业,献给理性。
但也有的哲学家认为,人终其一生就是在做一些无用功,人永远不可能接近真理,唯一能做的就是拥抱自己身边所爱的人。
程星临听得似懂非懂的,但是出于对简行的热爱,他愣愣点了点头。
简行说完了这句话,才说:“但是……放弃清华再比一年这个决定,我的理由确实只是为了我自己。”
班主任听到简行前面那一套说辞的时候火已经起来了。
压着火听他把后面那个要再去一次imo是为了自己听完后,极其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手中的承诺书抓了过去。
“行了。”班主任把承诺书摔桌子上,“这东西放下,桌上文件袋拿着滚。”
班主任气得不轻,坐下直接不看简行,背对着他:“暑假结束前我都不想看到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这是多生气。
程星临被班主任强大的气场压得都不敢说话,他看着简行捡了文件袋,然后就赶紧和他一起退出办公室。
两个人跑到楼梯拐角,简行站下来,程星临还心有余悸:“在这儿就行了吗?”
“怎么了,我班主任又不吃人。”简行笑笑,“放心吧,不会追出来鲨了我的。”
“哦哦。”程星临勉强安定了一些,又想起刚才简行对班主任说的话。
他不由自主对简行说:“学长。”
“嗯?”
“你刚刚说那些,我觉得说得挺好的。”程星临比了个拇指,“很有深度。”
“深度……”简行苦笑着摇了摇头,“冠冕堂皇而已。”
“啊?”
简行拿着那个文件袋,凝视楼梯间边的窗外,低声说:“我的意思是,即使这个留下的决定是因为你才做的。旁人凭什么说我这个决定不合理和不行。”
·
救命啊……
能不能不要,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说这么认真的话。
程星临往左边看是简行认真凌厉的侧脸,往右边看是玻璃倒影出来简行冷而坚定的目光。
哪边看都是……
心动不已。
程星临左瞄右瞄之间,看见简行对着玻璃笑了一下,又说:“不过,要放弃保送重考imo我确实只是为了我自己——没有顾虑你,能原谅我吗?”
“能……能啊。”程星临被撩得头晕,又不明白简行跟他道歉道的是什么。
最后,程星临只能催他:“话说刚才你们班主任给你袋子是什么,能打开看看吗?”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报名表或者是时间表什么的。”
简行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文件袋。
文件袋打开的刹那,里面果然露出一些报名表的表头。
他们班主任,已经将这个暑假里面所有可以参加的夏令营还有全国性的数竞比赛都给简行整理出来了。
附上时间表和报名表,整理成一摞,放进文件袋装好,送给践行。
班主任嘴上说着不想看见简行这费力不讨好的玩意儿。
但是行动上却默默地帮了他一把。
“你们班主任……还是很关心你的嘛。”程星临拿出一些报名表来看,忍不住说。
“嗯。”简行微笑。
“不过这么多夏令营还有比赛啊,你去哪个?”
“这个。”简行从程星临手上拿过他正在看的一张报名表,展示给他看。
“如果能考上这个话,七月就去这个的拔高营就行了。”
程星临看了看。
这张报名表上面写的是丘成桐数学夏令营。
程星临也不太清楚这个夏令营的地位。
“这个丘老师在你们数学竞赛界是不是很厉害啊?”
“一般厉害。”简行说。
“哦。”
“就是在清华能够专门以他的名字开个数学科学中心的水平而已。”
“……”救命。
程星临赶紧两只手捧着这张夏令营的表格阅读起来,发现这张表格上面的报名截止日期就是今天十二点,而考试日期,就是三天后——七月七号。
满打满算两天复习时间。
程星临觉得——那还等什么,时间紧任务重,赶紧去学。
程星临把报名表塞到简行的文件袋里面,然后把文件袋抱自己怀里,又将简行的书包抢下来,背到自己肩膀上,说:“走吧!”
看着他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简行忍俊不禁:“你这是……干嘛?”
“从现在起,外卖我点,房间我打扫,你要什么我给你拿,你就什么都不要想,认真学就好!”
“我这么轻松?”简行忍不住笑。
“肯定!保证帮你服务好一切——走,秘密基地。”
“但是我今天不太想去秘密基地,换个地方行吗?”
“必须可以!”
别说换个地方了,就算是简行今天准备去游泳池飘着,一边喝奶茶一边晒月光浴一起复习。
程星临都会给他搞定了。
不过,当程星临走进简行带他去的轰趴馆的时候,还是觉得——嗯,有点over了吧。
“是,准备边玩边学吗?”程星临小心翼翼问。
简行不置可否,没回答程星临,而是从前台抱了个粉红色的佳能照片打印机,带着程星临去二楼的芝兰厅。
走到芝兰厅里面,简行把小打印机往桌上的一堆亮晶晶的装饰物里面一放,手指轻搭在照片打印机上,对程星临笑着说:“明天晚上六点,我帮你约了你们班的同学和老师,在这里聚会。”
“打印机和小装饰,随便你用,想要创造什么布置,也可以叫工作人员帮你,这里是潘阳文家里的产业,不用担心什么。”
程星临目光很复杂地,看着简行桌上那一堆东西。
过了一会儿,才木木地开口:“但是,你……”
“里面有个小包厢,开了窗通风很好,我正好在里面学。”
“那我,书童……”
“程星临,你知道吗,其实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你能好好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你不要错过所有关于自己的重要时刻……”
简行想了想,微笑着补充:“……你在我身边。这些加起来,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支持了。”
·
上辈子自己可能撞了真的很大运气,这辈子才能遇见简行吧……
程星临其实还很想给未来的简行说谢谢,但是一个小时前,未来简行已经跟他说了——最近要参加一个封闭式的项目,暂时不能见面。
程星临一边想简行的事情,一边低头在自己手机上面选照片。
他其实是一个不太喜欢拿手机拍照的人,后面只能去班上朋友的空间里面东挖西挖,凑够了一百张,一张一张拿照片打印机打印出来。
上一次分班差点要走的时候,同学们给他做过这种小装饰。
这次自己动手,才知道做这个有多麻烦,每一张照片都要衬卡纸底再剪下来,然后悬挂时还要挂得有点美感。
于是光是星星灯,程星临都挂了三次。
整整花了八九个小时,才把轰趴馆布置好,布置好之后,程星临收拾了一下各种东西,坐在轰趴馆门口等二十七班的同学。
从五点之后,时间就走得很慢很慢。
临近六点钟,外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杭亦通冲锋在前,一把推开大门,大喊道:“临哥请吃饭,谁是第一名,我是第一名!临哥来了没。”
“来了。”
但是杭亦通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管程星临来了或者是没有来了。
他冲进来之前还欢脱得如同一只半年没出过门的哈士奇,在看到轰趴馆里面的布置时,他瞬间表情都凝固了。
又一次是此起彼伏的星星灯。
星星散发着数亿光年前的光芒,照亮照片上面从前的时光。
这场景非常熟悉,但是这一次,照片的主角不再是程星临,而是他们。
发生在二十七班,运动场上,每日每日的平淡场景。
被这里的星星灯点亮了。
杭亦通看着这些照片,眼睛都红了,转头看程星临:“不是,临哥……”
“就是这样。”程星临不擅长搞一些煽情,也不想说一些刻意矫情的话。
能布置这些都是他的极限了,程星临亮出手机,问:“哭屁,王者农药来一把不?”
“来,来啊,不来是狗啊。”杭亦通也擦擦眼泪,和后面进来都愣住的人一起,与程星临开了一把王者农药。
然后,场景又顺利变成了大家一起快乐农药的欢乐氛围。
农药从饭前持续到饭后,不同的人轮流上被程星临带。
气氛很宽松又快乐,离别的那种愁绪都被冲淡了。
最后,还是游淮最先哭了。
在被程星临成功带着上了一个段之后,游淮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呜。”游淮说,“以后,再也没有人,带着我,上段了,我该怎么办啊……”
“老师。”杭亦通不忍心抱抱他肩膀,“那能怪谁,你确实打得太菜了啊,除了我们班,谁愿意和你一起玩啊……”
“我本来也不是玩这个人的啊。”游淮抱着杭亦通哭,“我本来,当时准备高一用王者打入你们的内部,然后利用好哥们身份,倒逼你们学习的。”
“但是我的战术才完成了一半,你们怎么都那么优秀,那么牛,一个都没剩下来陪我继续打王者啊……”
看着学生们都很优秀,都离开了二十七班这个沼泽。
游淮真的很开心。
但是,他作为二十七班的留守者,也是真的觉得非常孤独。
游淮哭得又惨又搞笑,却牵动了程星临的内心。
他把王者农药放下,端起自己的杯子,叹了口气,然后说:“行吧。”
借着游老师哭,他觉得他能把感谢的话说出口了。
短短一年相处,二十七班的人带给了他很多。
比如说接纳,比如说宽容,比如说友情。
出了二十七班,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班在他变帅变成绩好之前,觉得他比简行更重要了。
但是程星临最终还是三缄其口,只是默默干掉了杯子里面的啤酒,对家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学校见,王者峡谷见,就这样。”
程星临说得好像是很平淡。
但是反而是这么平淡的话,倒是牵动了大家的很多思绪。
“每秒都活着,每秒都死去,每秒都问着自己!”不知道谁把轰趴的ktv功能打开了,放了首五月天的歌。
“谁不曾找寻,谁不曾怀疑,茫茫人生奔向何地!”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你出现在我生命中——”
“某一天,某一刻,某次呼吸,我们终将分离。”
“而我的自传里一定有你,从不遗憾的诗句。”
鬼哭狼嚎的歌声里。
音乐重复很多遍,最后定格在夜晚三点二十三。
这个时间点,二十七班的故事也终于结束。
从此散做漫天星火。
从此只在高处重逢。
·
晚上第四点,程星临撑着最后的理智,把已经喝瘫了的小伙伴一个一个送上出租车。
临走之前,程星临取下墙上的照片,给每个人口袋里面塞了一张。
其实照片背后都有字,是他写给这些小伙伴们的祝福。
送走最后一个杭亦通,程星临在灭了几乎所有灯的大厅坐下,靠着椅背。
吼了一晚上,哭了一晚上,他觉得很累。
他虽然千杯不倒,但是后面几杯红的混着啤的下去,还是晕乎乎的。
有点走不动了。
程星临靠在那里发晕,没听见小包厢门打开了。
简行把书包背在自己的前面,蹲到程星临面前,轻车熟路把他背起来。
不同于那次发烧晕了过去,程星临今天还有点理智。
他晃了晃腿挣扎了一下,小声说:“重……”
简行没回应他这个问题,只是背着他按了电梯,对着电梯反光的门,看着背上醉态的程星临,简行笑着问问:“临哥不是号称可以一直喝吗,今天怎么喝醉了?”
程星临瞬间老实了,埋在简行肩窝里面,没说话。
简行没逼问他,背着程星临走到外面,才听他小声说:“是我想喝醉的。”
“为什么?”
“我觉得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就是觉得,二十七班大家再怎么好,今天之后,也只能是越来越淡了。”
“淡了。”简行说,“这也是人生的常态呀……”
“有人会走散,有的人会在也不联系,但是也有的人,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今天晚上也有月亮。
月光很好。
于是简行和程星临的影子在月光下面,叠成很好看的一片。
轰趴馆离程星临家其实不远。
简行背他走了一段,就看见站在围墙上,居高临下等他的小猫咪。
看见他们两个过来,咪咪八喵了一声,他盯着程星临,似乎很想跳到他头上像平时一样被顶着走。
可是看到简行顶着程星临,又怕自己一跳,会把简行给压垮了。
小猫站在围墙上,伸出试探的脚步,对简行喵喵叫。
“跳上来吧。”简行居然听明白了它的意思,示意它上来,“哪儿重了……永远都不重,我都背得动。”
·
程星临最后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接下来,他就断片了。
第二天醒来简行已经在他简陋的书桌边开始复习,程星临第一次感受宿醉,整个人不舒服。
就窝在床上呆了一天,只是三餐按时给简行买来。
七月六日一晃而过。
七月七日一早,两个人奔赴重大沙坪坝校区,参加重庆地区的选拔考试。
两个人到得有点早,躲在树荫下啃从罗森买的面包。
旁边陆陆续续有人来,彼此打招呼。
“怎么样,复习好了吗?”
“复习什么啊救命,重在参与而已——这个内定都定了几十个名额,这次才拿出七个名额给外面考,我能进就怪了。”
程星临听到这句话,面包都差点给吐出来了。
他一脸惊恐看简行,目光仿佛是问:“这比赛级别这么难吗??你怎么这么淡定???”
简行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简行忍俊不禁,带着笑意把剩下的面包啃完了,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到了程星临的脑袋上。
程星临等他下一个动作,但是简行什么都没干。
就搭着。
“学长,你这是……”程星临忍不住问。
“充值你的学霸过线能量,蹭蹭考上清北班的学霸。”
简行笑着,将蹭完学霸的手揣自己口袋里面,说:“充值完毕,我去考试了,找个凉快的地方等我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程星临:陪考是这种心情吗,我好忐忑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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