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厌戾携着秦千颜身形如风,紧跟在晏诛的身后。
对方浑然不觉，大概是心有思虑，顾不上左右，径直往前。
出了鬼市,晏诛一路往西方而行,他速度极快,然而厌戾的速度更快,悄然无声地跟着晏诛。秦千颜被他扣住腰飞掠,明明身上挂了一个大型挂件，他却没有丝毫负担,身形仍然轻飘飘的，一直和晏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鬼界阴森黑暗，一路上仅有几盏灰暗的鬼灯时不时飘着。晏诛越走越偏,郊外暗沉沉的一片,要不是他们修为了得,在这样的黑暗中几乎寸步难行。
晏诛是未来鬼王，并不受鬼界环境影响，身形急速掠行,一直赶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最终停留在一处摆着一块大石块的山洞。
晏诛并没马上进去，他朝四周左右张望了一下,似在观察什么。
秦千颜和厌戾对视一眼，见晏诛突然停下,他们没有贸然现身，厌戾在晏诛停下的时候便直接在他们周围套下了结界，让人看不见他们。
果然，晏诛朝四周观察了一会,没看到有人，便转身进入了山洞里面。
山洞的黑暗逐渐淹没了晏诛的身影，厌戾抱着秦千颜轻飘飘地落在山洞外面，驻足停留了一下。
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眉毛略微一挑。
“厌戾？”见他不做声，秦千颜小声地唤了一声。知道他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方面她到底经验不足，不像他那般一眼便看出有什么不对。
厌戾放开她的腰，摸摸她的头安抚了一下，随后伸手往前。
他的手指没有贸然碰触，秦千颜看到距离手指两寸的距离，细微的银光一闪，闪现了一个光罩包围着山洞，又在转眼消失。
如果他们不是五感灵敏，修为比施展光罩阵法的主人更为出色，是看不出的。
一旦擅闯，大概就会被对方发觉。
秦千颜问道：“这个阵法怎么办？”要破坏阵法不难，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跟踪晏诛的事大概要被发觉了。难道要就此打道回府？
秦千颜虽然这样问，不过她觉得厌戾应该不会选择回去，而是会采取其他的方式——
她没猜错。
“换个方式进去。”厌戾回道，他嘴角轻轻勾起，袖子一挥，一阵暖意包围住秦千颜，随后她发觉自己的视野变低了，四肢消失，化为细长的躯体，蜿蜒地在地上摆动。
她变成了一条黑漆漆的小蛇。
蛇身颜色和周围背景完美地融入一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一条蛇，唯一能多少辨别出来的，是一双绿豆大小的竖瞳，那双竖瞳的瞳仁是黑色的，瞳框周围泛着水亮光泽，茫然映入厌戾的身影。
厌戾微微一动，在秦千颜的面前化成一条白色的小蛇。
这是当时厌戾吃掉封存果化成的颜色和形态，不同的是，为了多少掩饰一下，所以它的眉间没有红色水滴。
晏诛见过厌戾小青蛇形态的样子，那个眉心的水滴朱砂太具标志了，难保晏诛看到了不会怀疑小白蛇和小青蛇有关系，厌戾大概是为了避免被晏诛认出来，特意把眉心的水滴隐去了。
秦千颜许久不见它白蛇形态，颇有些高兴地上前，却发觉自己肢体不太灵活地扭动了几下。
……她不会爬行。
不能怪她，她从小到大一直用两条脚走路，现在突然变成了蛇，肢体完全不协调了，原地扭了一下，根本没有办法顺利爬过去。
小白蛇看到秦千颜动作笨拙，换它蜿蜒上前，信子在獠牙间轻滑而出，在秦千颜的竖瞳一闪而过。
湿润感向眼睛袭来，秦千颜想眨眨眼……
却发觉，蛇根本不能眨眼。
不过幸好，据说蛇是以温度来视物，她却不是这样的，除了眼前的一切都变高变大了，但看起来跟她当人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原来厌戾变成蛇形的时候，视野范围是这样的啊……
秦千颜暗忖道，却蓦地感觉到自己的躯体一个腾空，小白蛇把她卷起来，准备带着她闯进阵法。
眼看视野发生了改变，秦千颜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因为她肢体不灵活，厌戾准备带她闯关了。她想了想，有些笨拙地缠上小白蛇的上半截躯体，尽量不让自己拖它滑行的后腿。
——再缠紧些。
忽地，一道熟悉的磁性嗓子出现在她的灵识中，秦千颜惊讶不已，下意识跟着厌戾话里的意思缠紧了一下。
它……居然能直接在灵识里和她对话？！
以往这种事从未试过，莫非把她变成了小蛇后，无师自通地get到蛇语了？
灵识响起一声轻笑，带了几分愉悦。
厌戾以前在蛇形的时候确实不能跟秦千颜进行灵识传音，大佬虽然实力惊人，但以前它是只孤妖，从不与别人深交，自然就不用和人沟通，所以压根就没学这种技能。
这技能是他刚掌握的，还是第一次用，果然让秦千颜惊讶了。
不过变成了蛇的秦千颜无法回应，二人的立场现在仿佛反过来了一样。平时是她叽叽喳喳地跟小青蛇说话，小青蛇不能言语，顶多用肢体表达情绪，如今是她口不能言。
——再缠紧一点，要进去了。
灵识话音又起，这种状态让秦千颜稀里糊涂，只好按照厌戾的意思继续缠紧了些，仿佛和小白蛇变成了连体婴儿。
——乖。
低沉的语音含着笑，在灵识出现杀伤力太大了，秦千颜感觉自己的身体莫名变得酥酥麻麻的，蛇尾总忍不住想要辗动缠绕什么。
不过她很快没时间瞎想了。
厌戾不再说话。个头稍微大一点的小白蛇带着变成小黑蛇的秦千颜，一头扎进了被阵法包围的山洞里。
山洞里面，晏诛霍地回头，皱起眉头斯文温雅的脸闪过一丝凝重。
阵法被什么碰触了。
莫非是被人知道他来了？
还是说，有人闯进来了？
晏诛仔细地感应了一下，发觉并不是有人或是鬼族进入阵法，应该是不小心被什么动物碰触到了。此处连接烙凌山，烙凌山有许多灵兽和妖兽，偶尔也会不小心闯入鬼界，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
更何况，就算真有谁擅自闯入，但也不可能轻易到达这里。
此处的阵法随时在变，其他人擅闯的话，极有可能被布下的阵法辗灭，就算侥幸不死，也必定会被这个阵法困一辈子。
要不是这样，这个地方也不会一直没人发觉，直到他不久之前才知道这里。说来也是讽刺，阵法以鬼之王族的血形成，而要不是他恰好有血脉传承，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到达这里。
至于如果被人知道他知晓了这个地方，鬼王一定是大发雷霆，把他召唤回去，而不会只发出那么一点动静。
疑惑消去，晏诛转回头，看向前方。
他的前方，两条巨大的铁链从黑暗延伸出来，锁住中间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垂着头，头发乱七八糟地纠结成一团，垂落到前面，使人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身上也是极脏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而是“破布”。一块块破旧腐烂的破布晃晃荡荡地挂着身上，根本挡不住什么，露出皮肤底下狰狞恐怖的伤口。
伤口旧伤未愈，新伤又起，流出暗红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到地面。不知道这个人已被困在这里多久，地上流满了黑红色的血迹，让人无法相信一个人能流下这么多的血……
或许，确实不是人。
那似人的东西微微动了动，铁链啷铛啷铛作响，晏诛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二哥……”
那人过了许久，才又缓缓地动了动。
他抬起满是污垢的脸，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缓缓转动，落在晏诛的脸上。
他沉默着，和晏诛对视片刻。
晏诛看着他那张没有一丝完好的脸，难掩心头震撼。
这个人曾经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晏诛喉咙干涩，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那人缓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异常碜人的微笑。
“如何，你找到办法救我出去了么。”像是很久没有说话的粗粝嗓音响起，那人声音苍老，语气似讽似嘲。
“……”
晏诛心头一震。
他难受地垂下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近那个人。
那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诛，碜人的笑意更大，带着恶意和嘲讽意味。
“我……找过办法了。”
晏诛第一次说话那么无力，嗫嚅道，“但没有办法……”
这个阵，以鬼之王族的血养成，困住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同胞哥哥歧休，想要把他从这个阵法放出去，除非他身上的血液流光，干枯而亡。
“没有办法？”
歧休低语，“明明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是的。
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身上同样流着王族的血，只要他代替他进入到阵眼，就可以把他放出去。
另一头，小白蛇身上盘着一条黑漆漆的小蛇，摆动尾巴飞快地在山洞滑行。一股沉甸甸的威压将近，大概是因为阵法意识到有外物侵入，开始尽责地辗灭对方。
以血形成，这种阵法极其凶险，哪怕修为得当的人，一个不慎说不定会被困在这里。
不过厌戾纵横四界多年，什么凶险之地没去过？区区嗜血阵根本不足为惧。
再说它现在的形态太小了，动作又十分灵活，就算遭受到阵法之术追击，也根本不可能对它产生什么影响。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除非驱动阵法的人实力完全碾压它，才有可能让它有所忌惮，要不对它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阵法而已。小白蛇飞快滑行，顺着晏诛的气息，一路顺畅地来到了这个山洞的最深处。
比起鬼界外面的阴森恐怖，山洞深处更加压抑，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凹凸不平的地面湿润腥臭，内积的并非污水，而是浓稠的血液。
厌戾小心地把秦千颜细长的躯体完全驼起，不让她有机会碰到地上脏污的残血。蛇形滑过的地方，变成一条干净的通道。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声音，它速度不减反增，飞快滑行。血腥味越发浓郁，伴随一声闷哼。感应到什么，厌戾竖瞳微闪，停止往前滑行的瞬间，一阵强大的压迫感从前方迸发而出，啷啷哐哐的铁链声不断响起，仿佛是断裂了，纷纷落在地上。
压迫感笼罩而来，小白蛇蛇形微凛，原本对它而言不痛不痒的威压，变得比刚刚强大了千倍。
阵法改变了。
“……有两只小老鼠呢。”
暗哑沧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白蛇抬起头，看到一张满是污垢的脸，也看到那人身后，晏诛跪在满地铁链碎块的中央，全身血淋淋。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蛇：好久不见了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