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房门开了,外祖父坐轮椅上,叫了他一声“亚宁”。
他深深吸了口气。
“姥爷。”他回身,靠椅背上,站着。看外祖父电动轮椅灵活转过来。
老人家眼睛这深夜中仍炯炯有神。
他沉默等着外祖父先开口。
资景行来到亚宁前方,轮椅嗡嗡作响,他停下来,问:“怎么不开灯?”
“您找我?”亚宁答非所问。
“坐下。”资景行说。
“我站着就行了,姥爷。”亚宁说。
资景行暗光中瞅了外孙子一会儿,董亚宁轻轻、有节奏拍着手下椅背。
“你这样,还是因为邱家那个孩子。”
“哪个孩子,姥爷?”董亚宁问,“都是有名有姓。”
这话无异于顶撞,资景行却没有意,他说:“湘湘。”
董亚宁笑了笑,说:“人家早就不姓邱了,姥爷。”
“姓不姓邱,还不一样是邱亚非女儿。”资景行说。
董亚宁点头。
是一样,仍是邱家女儿。懂事,明理,关键时候理智战胜情感邱家人。
潇潇说“你别怪我”时候,他就这么想。果不其然是邱家人。是怎么长起来,总能需要热血时候有热血,需要理智时候有理智。
“我倒向来欣赏邱家人这份儿隐忍和倔强。且聪明,做事灵活。吃亏就吃亏老家儿走早了,到底单薄些。若不是亚非见风使舵本领高超,广舒底子深厚,这几年也不见得就又能悄悄把声势盛起来。”
“多是暗中经营功劳。不然也结不上叶家这门亲。”
“你也看清楚。怎么到了自己事儿上就犯糊涂呢?”资景行轮椅调转了方向。
亚宁没动。
外祖父话锋一转就尖锐指向了他。
“我看你现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你都有些什么责任,一味由着自己性子胡来。你都是怎么料理好你公司那一摊子?还是都交给手底下人去干,自己做甩手掌柜?”
“姥爷。”亚宁走到外祖父身后,“您能听我说几句话嘛?”
月光透过窗子透进来,祖孙俩都是满身清冷。
资景行心里明明白白、透透亮亮,也知道这一席谈,不能回避。
“进来说。”
董亚宁跟着资景行进了内室。
这里面灯光柔和。
亚宁将外祖父扶到一张软椅上坐了,给他盖上一条薄毯子。随后,他便后退了两步,就资景行面前,跪了下来。
资景行刚刚坐稳,见亚宁不声不响便往地上一跪,心头这一震非同小可。他花白眉毛陡然间一耸。
“姥爷,我知道有些事情,您就算是知道,也只会让它烂肚子里。那么我不问您,也省了您为难。您只要听我说完,就算是您疼我了。姥爷,这么多年我除了给您磕头拜过寿,到现也只有这一回——算我求您听听这几句话。行不行?”
资景行注视着亚宁。
好久,他才说:“你腿上有伤,起来说。不管你说什么,姥爷今天都听着。”
“谢谢姥爷。我还是这样说。”董亚宁跪直直。
资景行只好由着他。
“昨天晚上我跟三叔约了丰谷见面。他说有事要找我面谈。”
资景行点了下头。
亚宁极少他面前提起董家人和董家事,祖孙俩谈话,开门见山便是他三叔,还是头一回。
“我知道他上来几天了,我总避着不见他。我不想管他事儿,也不是从这一二日开始。不过不管不管,这几年,他事也大多数都是我处理。您瞧不上这些事,也从不过问,为免您烦心,谁也不爱跟您提。”
“也没什么。偶尔闲言碎语,还是会听到一两句。我总跟你父母亲说,要紧是别让你爷爷知道。毕竟年纪大了。那些年你爷爷奶奶也跟着老三生了不少气,如今他消停多了。”资景行说着,看着亚宁。
董亚宁嘴角一沉。
资景行看出他不赞同来。
“我母亲总看不太上那边。”
“没有事。你母亲明事理。”
“是。”董亚宁略低了头。“我母亲对什么事,看都透彻。虽然平日里淡淡,若是真闹出了什么大事,扯到我扯到我父亲,她是不惜一切代价要维护。而且,您还是要过问,这点总不会错。”
资景行拿起旁边一只保温盒子里紫砂杯,喝了口水。
“我父亲顾及颜面不愿意他这个惹祸弟弟这种错综复杂地界儿里瞎混。这几年他果然老老实实呆下面不进京,还算我父亲有威严。但是我突然觉得并不只是这样。早前他京城里做混世魔王时候,就是因为我父亲意思是把他放身边,他好就近管束,放到下面去,反而不好控制。说是爷爷需要人就近照顾,这理由也很说过去。就是因为这理由,我一直没起过疑心。何况打从他被放
下去,虽然也干了很多离谱事情,总归是戒了些坏毛病。吸毒开,这些事情起码我再没听说。让我想想……他从什么时候改了那些毛病?他是怎么改了那些毛病?他为什么会那样?”
资景行握着杯子,面容安详稳重,没有因为亚宁说话而有明显变化。
“湘湘当时出事时候,我脑子是懵。气懵了。现再往回想我都能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去找她、都说了些什么话。我只知道自己是被背叛了。我们没有彻底分手,她还是我女人……她怎么就能只凭着她自己看到那一点来判断我,怎么就能那么报复我呢?我知道她受伤了。是他们聚会时候被人报警,警方上去抓捕,她逃离现场时受伤。我后来没有办法看到原始资料,我以为是邱家为了保护她、重要是保存颜面,将相关人员封口、资料案底全部抹了去。很长时间内我因为这个合理推断也深信不疑。”
董亚宁停了下来。
他看着外祖父。仍然没有得到明显回应。
一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