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1 / 1)

九阿哥在第三天清晨醒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十阿哥他们正守在床前,一看见他睁开眼睛,十阿哥就哭起来。

九阿哥的伤势依然很重,连话都说不出来。

逃逸的卡车当晚就被抓住了,监控录像表明,是这辆载重十吨的车辆在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斜超出车道,造成追尾事故,并不是九阿哥的错,对方得担全责。

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才算松了口气。

这起车祸虽然有部分费用是保险公司来赔,但那辆玛莎拉蒂被撞成了压缩饼干,卡车司机自己也得赔一大趣÷阁钱。糟糕的是,肇事司机家境贫寒,这巨款基本赔偿无望,所以更别说给九阿哥赔偿医药费了。而九阿哥自己是没买医保的。

虽然代驾公司和员工签了合同,但这次事故,代驾公司也不会给九阿哥掏医药费,只是象征性的给了一部分钱,医院的催费单子雪片一样往胤禛的手里飞,拿胤祥的话,住紫禁城也没住ICU这么贵,一万块连两天都挺不住,这地儿他爹都住不起,代驾公司给的那点钱,还不够一个礼拜花的。

胤禛每天都得去医院,除了跑病房就是去财务室,他忙得脚跟不着地,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嘴唇开裂出血也没发觉。他的日常主调,成了每天和胤祥商量钱的来处。

活了三十年,胤禛从没发觉钱是如此不经花,晚上睡觉,连做梦都在找上司借钱,因为他眼下,是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了。

其实那时胤禛已经预支了两个月的薪水了,就找部门总监要的,总监知道了他的为难,二话没说就批了。但当时人家也问了胤禛,说怎么不找家里老人开口?弟弟们都还年轻,只靠他一个人撑着局面。这也太难了。一般来说,父母总该有点儿积蓄,孩子出事,他们该救个急啊。哪有连面都不露一下的道理。

胤禛答不上这问题,他唯有苦笑。

出来公司去医院的路上,胤禛越想越郁闷:对啊!康熙和宜妃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他们该冲到第一位才对!最好能动员那些娘娘们集体捐款,就明着逼捐,一人最少捐一千!

实在不行。把内务府里那些黄金白银都搬过来,就算害得康熙从此茹素,胤禛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可他们的亲爹,就在三百年前干看着,别说掏钱,连一根手指的忙都帮不上。

医院里,十二楼是病房,五楼是财务室,每天。胤禛就在这上下七层之间不停奔波,眼看着一趣÷阁趣÷阁的钱从账上消失,弟弟却依然躺在病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甚至他都无法断定未来九阿哥还能不能站起来。这么一想,胤禛简直不敢再往深里想下去了。

有时候,上上下下的实在太累,他会在七楼的走廊长椅上歇一会儿。

坐在那长椅上,胤禛回望四周,总能看见和他一样的家属的脸孔,就像照镜子:一模一样的疲惫。一模一样的愁容满面。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偶尔胤禛能听见哭声,从低泣到嚎啕,各种各样。

人的哭声。竟然可以这么刺耳,胤禛想着,他越想越恐惧,生怕这种命运早晚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那煎熬的感觉,漫长而绝望,就好像眼前有个无穷无尽的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

茱莉亚说,医药费她来付,她把韦明玥的存款以及买的那些理财和基金都拿了出来。胤禛胤祥却说,这趣÷阁钱他们来掏。

胤祥把他那还在贷款的房子给卖了,胤禛也把他那辆途锐给卖了。除此之外,他还卖掉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当年在丧尸世界,安德烈留给他的那块百达翡丽。

那块手表是安德烈的遗物,胤禛始终很好的保存着,平日甚至都不会戴它。但眼下他急需用钱。毕竟是百达翡丽,虽然很旧了而且表面也有点磨损,但居然卖出了五十万。买家说只可惜没有“出生纸”,不然价格可以再高一点。

茱莉亚知道后,使劲儿责怪胤禛,说这是安德烈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他怎么能把这块表给卖掉呢?

胤禛却说,手表是物件,弟弟在医院里躺着,浑身插着管子,正等钱救命呢,再怎么说,物件也没有人命贵重。

一个月之后,九阿哥的伤情有所好转,能开口说话,吃一些流质食物,也能一点点坐起来了。医生说,这多亏了他的身体底子好,一般人还得再等半年。

除此之外,胤禛他们得照旧上班,只有十阿哥每天在医院陪着九阿哥。他也不肯请护理,一切都由自己来动手,十阿哥把摔跤课和绘画课都停了,日夜在医院里照顾九阿哥。

这期间,他就把经过种种,都告诉了九阿哥:警方是怎么处理的,肇事司机是怎么找到的,后来理赔的裁决又是如何,以及代驾公司给了多少钱等等。

当九阿哥听说,胤祥把房子卖了,胤禛也把车给卖了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化莫测,却没有出声。

十阿哥低头一面给他削苹果,一面又小声说:“四哥把安德烈的那块手表也给卖了,那块百达翡丽。那玩意真值钱,盒子没了,证书也没了,光是囫囵的一块表,卖了五十万。茱莉亚原想打电话,叫韦明玥的父母从国外寄钱过来救急,四哥不许她打电话,说,关他们韦家什么事?这是我们兄弟自己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好半天,九阿哥终于说:“这么说,我这次,花了不少钱?”

十阿哥听他这么说,立即“嗐”了一声:“九哥,你别多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家能放着不管么?不过你放心好了,眼下资金储备得挺充足,四哥说,接下来得提高营养标准,让你好好将养身子。还有医生说的那什么专业复健,这些事,咱们的钱都够了。九哥你就放心吧!”

十阿哥说得很坦然,九阿哥听了,却一点都坦然不起来。

“我放什么心?”他哼了一声,“哥哥兄弟卖车的卖车。卖房的卖房,就为我出了这档子事儿,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我若还能安心躺着,那还是人么?”

十阿哥被他说得噎住,半晌。才小声道:“九哥,你别把四哥他们当外人……”

九阿哥盯着窗户外头的绿树,没出声。

十阿哥低着头,继续道:“……那天夜里,你在里面做手术,我们四个等在外头,四哥说,万一你要有个好歹,我们就又少了一个。”

他放下手里的苹果,望着九阿哥:“九哥。咱都回不去了,梁园虽好,终归不是自己的家。这儿全都是外人,只咱们五个是一处来的,咱不顾着自己兄弟,又能去顾着谁呢?我知道九哥你还记着八哥的事,总不肯受四哥他们的恩惠。但你不也给过他们恩惠么?你也没只顾着自己呀。叫我说,这次四哥老十三出钱出力,没啥不该的。你呢,就心安理得的接受好了。”

九阿哥听他这么说。只苦笑道:“你当我跟你似的?”

他这话,把十阿哥噎得一时找不出话来。过了几分钟,他却忽然说:“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九哥你呢。你知道么。就连当初你去学软件的学费,都是四哥帮你出的。”

九阿哥一愣:“哪有!是茱莉亚出的!”

“是四哥出的钱。我听见了。”十阿哥无奈地笑了笑,“那晚,四哥从垃圾桶里把你扔掉的招生简章找出来,和茱莉亚说,九哥你想去学计算机。四哥还和茱莉亚说。钱,他来出,就拿他在淘宝做客服赚的薪水。但他让茱莉亚别在你面前提,他说,如果让你知道是他的主意,你就不肯了。所以就只和你说,是茱莉亚自己看见的招生简章。茱莉亚当时说何必分这么清楚,她又不是没有钱,四哥就说,你的钱是你的,我们兄弟的事,我们自己来解决。他们在厨房里商量这些的时候,我碰巧听见了。”

九阿哥一时无言。

十阿哥见他这样,也后悔自己多了话,就说:“我也不是打算变成四爷党,九哥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和九哥你都是一心的。”

九阿哥微微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十阿哥的脑瓜:“傻子,如今哪还有什么四爷党八爷党?大家都一样了。”

十阿哥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后来,茱莉亚来医院看九阿哥,他就问起胤禛卖掉的那块百达翡丽。

茱莉亚没想到十阿哥的嘴这么快,马上就传到九阿哥的耳朵里了,她尴尬了片刻,才说:“我也劝过他的,叫他别卖掉那块手表,韦明玥的姑母那儿还有些钱……”

九阿哥就听明白了,家里能拿出来的钱,已经都交给医院了,如果再不够,茱莉亚就只能卖房子了。

他低头沉思片刻,才道:“茱莉亚,那块手表,还能赎回来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茱莉亚迟疑道,“你四哥都没和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卖掉的那块手表。”

九阿哥说:“茱莉亚,你帮我个忙,务必打听到那块表的下落,过两天,我给你钱,一定把那块百达翡丽给赎回来。”

茱莉亚一愣:“你哪儿来的钱?”

“我的积蓄还有一些。”九阿哥说,“不够的部分,我可以找红龙先打个借条。”

茱莉亚苦笑道:“你们兄弟俩这是干嘛呢?手表已经卖掉了,何必再赎回来?九爷的积蓄就先留着,这往后,还有得是花钱的地方呢。”

九阿哥却一脸焦躁,飞快打断她的话:“那块手表是安德烈的遗物!怎么能就这么卖掉?不管怎么说,你先去打听,万一能赎回来,就赶紧把它赎回来!”

茱莉亚看他这样,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幽幽叹了口气:“九爷,你这是何必?我知道你不肯承你四哥的恩,不愿背负他的人情。但是眼下这种时候,再去计较这些个,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九阿哥听出,茱莉亚那话里的意思是责怪他,他也没去辩解,只说,自己这次出事,家里人仰马翻的,车子房子都卖了,总不能都让人家给他掏钱,他自己倒把荷包捂得严严实实的。

茱莉亚沉默良久,却忽然说:“你四哥掏钱,也就是眼下了。实话不瞒九爷,再过几年,我和他都打算出国去的。”

九阿哥一惊!

“你们打算移民?!”

茱莉亚笑了笑:“也不一定。但是过两年我可能会去国外念书,韦明玥的父母说过好几遍了。你四哥也同意陪我一块儿过去,这么看来,你们不可能再回大清,他也当不上什么雍正了。往后再隔着大洋大洲的,他还能对你做什么呢?”

尽管明知茱莉亚这话,本意是劝自己放下历史上的心结,不要再怨恨胤禛,但九阿哥听在心里,却是一阵阵失落……

也就是说,再过几年,他们几个甚至连面都见不着了。

但表面上,九阿哥没有显露出来,他只点点头:“我明白的。”

茱莉亚走后,九阿哥独自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葳蕤的绿榕树,心潮起伏。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四阿哥他们会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胤禛移居国外,胤祥多半也会跟了去,十三阿哥不可能和四阿哥分开。

到那时,这儿就只剩下自己和十阿哥。

而十阿哥也渐渐有了新的生活圈,他的时间都被画画和摔跤给填满了,往后,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样一来,无论是自己痛恨的,还是自己保护的,都将一步步远离,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九阿哥把疼痛的身子艰难地往下缩了缩,躺回到病床上,呆呆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所以,自己干嘛要这么痛恨胤禛和胤祥,干嘛要坚定不移地将他俩视为潜在的敌人呢?

或许只是为了避开这难熬的孤独感吧!

想到此,九阿哥忽觉内心崩溃,好像暴露出一个大洞!

他从未感觉如此的软弱无力,他真想把八阿哥找到,把这一切都塞给八阿哥,让他给自己做主。

原来比仇人更难做的,是连仇人都做不成,是彻底的“相忘于江湖”。

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挣扎着,忽然想。

后来,胤禛过来医院看九阿哥,他觉得九阿哥精神头不是太好,神情恹恹的。就问他,是不是身上还是很疼痛。

九阿哥摇摇头:“不是。四哥,我没事了。”

胤禛端详了他一会儿,才说:“兄弟,别怪我啰嗦,往后还是把烟酒都戒了吧。”

九阿哥哑声道:“四哥放心,我会的。”

不多久之后,九阿哥就把烟和酒都给戒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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