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九阿哥犹豫了好半天,才和斯杰潘说,他明天得去上朝,他得去见康熙。
他把这几个字写在斯杰潘的掌心,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斯杰潘轻轻点了点头。
九阿哥这才放下心来,他想了想,又写:“中午12点前,我就回来。”
斯杰潘却说,不用着急回家,他一个人能行的。
然后他慢慢写道:“没关系,我有普/京。”
九阿哥就嗤嗤笑起来。
他从现代社会带回来的那一窝猫,母猫赫敏可能是因为常年生活在街头,已经养成了室外活动的习惯,除了吃饭和睡觉会回来找吴十七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头撒欢。
赫敏的几个孩子也是如此。
只有一只猫不愿出门,成天呆在屋里,那只猫就是上一个斯杰潘留下的普/京。
公猫普/京在离开现代社会之前,就已经被九阿哥做了节育手术。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它有些发胖了,体型变得笨重,就不大热衷出门捕鸟、上房上树的,而更喜欢呆在屋子里,趴在床上或者书桌上。尤其喜欢和人腻在一起,你要是摸摸它的头,它就愈发高兴,跟你蹭来蹭去的,毕竟是从小跟着人身边长大的家猫。
斯杰潘到来之后,普/京好像找到了一个钟意的依靠对象,它常常在书房陪着斯杰潘,睡在他身边。斯杰潘也喜欢它,总把它搂在怀里,叽叽咕咕和它讲话。
每次看见这情景,九阿哥就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
第二天,九阿哥出门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但临走时,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他索性把儿子弘晸找来。
他和弘晸说,阿玛今天要进宫去见皇爷爷,到中午前后才能回来。
“这期间,你经常过去看看斯杰潘,明白么?”九阿哥说,“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就让他知道你在他身边,这就行了。他一人呆在那屋子里,又听不见又看不见的,心里会害怕。”
弘晸点点头,挺认真地说:“阿玛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揣着一肚子的心事,九阿哥上了轿子,心中暗暗祈祷今天康熙不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耽误他回家。
到了朝房,胤禛他们见他来,都挺吃惊的,问他,把斯杰潘一个人放在家里,要不要紧。九阿哥说,没关系。
“他这两天多少适应了,不像刚到家那么害怕。我和他说,中午就回去。半天时间,他应该坚持得下来。”
十阿哥就很大声说:“所以我早说,九哥你得撒手,得让他适应一下身边没有人的感觉。不然你越照顾得仔细,他的胆子就越小。真要不行,我把杀生丸给你,你给训练成导盲犬,让它帮着斯杰潘——人要学会坚强!学会独立!”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现在你又跑来说这种硬气话了!早几年你自己不也赖在沙发上不肯下楼么?那时候你可没眼瞎耳聋吧?!”
十阿哥顿时不好意思了,他郁闷道:“反正你就是偏心斯杰潘。”
八阿哥赶紧戳了一下十阿哥,叫他注意环境。
当天上朝,过程很顺利,康熙见九阿哥终于出现,本来满心的不乐意,此刻只得暂时压抑下来。好在朝堂上,他问九阿哥的一些事情,九阿哥也答得井井有条,这说明他还是把公事放在心上的。
好容易到了退朝,九阿哥匆匆忙忙和八阿哥他们打了个招呼,飞奔着就往宫外头跑。
到了家,朝服都顾不上换,九阿哥先奔着书房去。
吴十七等在书房门口,九阿哥连声问:“怎么样?”
吴十七笑道:“主子放心,一切安好。”
再进来一看,九阿哥自己也笑起来。
只见斯杰潘盘腿坐在床上,猫咪普/京在他身边打着呼噜,床头扔着一本千字文,一个小孩子蜷着身子,趴在他的腿上,睡得正香。
走过去看,是弘晸。
感觉到九阿哥进来,斯杰潘做了个“嘘”的手势。
九阿哥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斯杰潘的身边。
他看见斯杰潘低着头,像是能看见那样凝视着弘晸,他抚摸着弘晸细软的头发丝,神情里,既没有痛苦也没有绝望,却有着少见的安详与柔和。
再后来,九阿哥就想,也许,可以让斯杰潘就这样慢慢融入自己的家庭,成为家中的一份子。他知道这看起来很怪,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彼此的关系,斯杰潘在他身边都显得非常尴尬,但离开这儿,他又能去哪儿呢?外人怎么看,毕竟无关痛痒。斯杰潘反正听不见看不着,只要九阿哥自己能平衡好这些,那就没问题。
好在福晋那边的怨气因为另外一件事,终于得到平复:九阿哥把盈袖从怡春院赎了出来,将她嫁了出去。
这么一来,九阿哥和这女人长达五年的瓜葛,到此结束,福晋一直担心被娼门出身的女子闯进家来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了。
她很高兴,解除了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因为按照最初那几年的状况,九阿哥似乎对那个盈袖动了真情——对福晋来说,这比什么都可怕。
相比之下,斯杰潘不管是个什么人,首先,他是个男人。
九阿哥甚至还从别人那儿听到妻子说,反正斯杰潘生不了孩子,她一点都不担心。
“就算他能耐顶了天,真给生出个一男半女的,到底也越不过我去!”
那一瞬,九阿哥突然萌生出写一本理论专著的念头。
书的名字就叫:《论孤独鬼的养成》。
虽说斯杰潘生不了孩子,但他似乎很有把弘晸当成自己孩子的意图。因着九阿哥那天的嘱咐,再往后,九阿哥出门,弘晸就会来陪着斯杰潘。他也不用做什么,只靠在斯杰潘身边,看书,或者逗猫,或者拆拆九连环,他们一个字都无法交谈,然而气氛却融洽静谧,令人不忍打扰。
但斯杰潘最愿意陪伴的还是九阿哥,他如今,形影不离的跟在九阿哥身边,除非出门,否则,只要在家中,九阿哥到哪儿都带着他。他牵着斯杰潘四处走动,就算有客来访,斯杰潘也会安静地坐在前厅一角,无论九阿哥和客人谈多久,他都耐心等着。
起初这一幕,让不少人都觉得怪异,也有人心里嘀咕这是何必。但是斯杰潘很有礼貌,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但却小心注意着,不发出杂音干扰宾主双方的交谈。等到客人告辞,九阿哥牵起他的手,斯杰潘还会微微向客人离去的方向鞠躬致意,显得十分客气懂礼。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习惯看见这个金发的又盲又聋的洋人,时刻跟随在九阿哥身边。
夏日的傍晚,九阿哥给斯杰潘沐浴更衣之后,会让他坐在院子里,自己则拿一把玉梳,一点点给斯杰潘梳理头发。
他的金发长长了,纯金的天然卷的头发,一缕缕滑过白玉梳子,在残阳映照下,亮如云母。九阿哥给斯杰潘把头发束起来,那样子看上去,很像大仲马趣÷阁下以浪漫为生的骑士。
“好了,梳起来了。”九阿哥放下梳子,又开玩笑道,“该给你换一身衣服,那种白色马蹄袖子的衬衣。然后你就可以拿着一把西洋剑,去黑海畔,在落日之前和别人决斗,为了一个女人,伯爵夫人或者这之类的?哦我忘了,换在你身上,大概得是为了个男人了,那么就为了……嗯,为了一个王子。”
他说这些,斯杰潘自然是听不见的,但他靠在九阿哥身边,侧着头,扬着脸,似乎在用全身细胞捕捉空气的微动。
自己这样子,像养了一条温顺又黏人的金毛大狗,九阿哥突然想,只可惜这条金毛狗又聋又瞎,甚至连一声都叫不出。
九阿哥最近这些“怪异”的举止,自然都落在了他母亲宜妃的眼中,再加上外界添油加醋的消息,让宜妃十分不安。虽然让五阿哥过来教训过弟弟,但宜妃仍旧不放心,于是某日,她就叫贴身的宫人带着一些东西过去看九阿哥,名义上,是给他送九阿哥的舅舅从关外带来的参茸之物。
虽然是母亲派人从宫里过来,九阿哥仍旧牵着斯杰潘出场,他也不忌讳,先把斯杰潘安置在旁边椅子里,这才让那些宫女太监进来。
来的就是当天将他们藏在宜妃床上的碧桃,她也是宜妃的心腹。
此刻,她眼见着九阿哥身边坐着的斯杰潘,心中吃惊不小,原来外头传的那些,竟不是虚言。
接了礼物,九阿哥先给宜妃道了谢,又问了宜妃的近况。碧桃说,宜妃近来很好,不久就是宜妃的生辰,宫里正忙碌个不停。
九阿哥笑道:“额娘的好日子,我早记在心上了,寿礼都备好了,到时候,让弘晸他们几个去给额娘磕头。”
碧桃含笑道:“宜主儿就等着那一天。五爷和九爷带着孩子们一同过去,主子不知得有多高兴。”
她说着,眼睛有意无意瞥向斯杰潘,然后慢慢道:“主子还问起,九爷府里这位洋大人……”
九阿哥顿时明白了,他看看斯杰潘,一笑:“回去和我额娘说,别听外头那些嚼舌根子的,这人落了难,眼下只能留在我这儿。”
碧桃那样子,欲言又止,想了半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