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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曦站在病床前,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机,屏幕里是人头攒动的展馆,有游客,有学生,有记者,还有穿梭收空水瓶的保洁阿姨,保安举着喇叭维持秩序,比隔壁场馆的莫奈画展还热闹。
“看够了吗?”白曦问,“我要去接人了。”
“再多五分钟。”刘春春恋恋不舍。
白曦冷漠地说:“叫爸爸。”
刘春春毫无节操:“爸爸。”
白曦冰山般的表情总算松动,他笑着骂了一句:“滚!”
过了一会,刘春春却又疑惑地问:“为什么我的观众都是些老阿姨?”
白曦面不改色:“这说明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老阿姨的艺术修养要远远高于你喜欢的那些网红主播。”
刘春春单手“啪啪”拍床,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我以后只爱老阿姨。”
“行了,睡吧。”白曦收起手机,“晚上老三他们来看你,我就不过来了。”
“成,白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刘春春坐起来一些,诚恳道,“还有,这次画展谢谢你。”
白曦笑着拍拍他,转身出了病房。
“白总。”刚到停车场,秘书又打来电话,“画展这头能撤了吗?我好给领队结工资,他们还要去一家网红油条店排队。”
“撤吧。”白曦随口回答一句,把手机丢到了副驾驶位。
秘书如释重负,赶紧招手叫过领队。这年头,开家奶茶店都能找到专人排队,想要拉一群观众来看刘春春这毫无名气的画展,当然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老阿姨们还挺喜欢这种活,毕竟不用露天暴晒,免费矿泉水随便喝,场馆里空调也舒服,遂纷纷询问还有没有下回,发自内心表示这画家好啊,我们都喜欢。
银色跑车穿过市区潇洒右转,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就被塞在了私家车、出租车与公交车交汇的汪洋中。九月,大学新生返校高峰,再加上周围在修地铁,蓝色围栏到处都是,路面就更是堵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行。
白曦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两根指针像小幽灵一般左晃右晃,最后颤颤巍巍飘向三点四十——离之前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看着面前宛若静态画的车流,白曦太阳穴隐隐作痛,只好拨通了预留的手机号。
关机。
再打。
依旧关机。
……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等白曦终于赶到出站口时,距离三点五十已经过了足足一个小时,又正赶上一大波人从车站里涌出来,扛着行李的,捉着活鸡的,拎着水果的,空气里充塞着各种酸涩的气味,被午后湿热阳光一蒸腾,更是如同发酵后的闷棍,打得人头晕脑胀。
白曦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找了个通风的位置,身上原本挺括的灰衬衫此时已经被汗浸湿,鞋子更是被人踩了无数脚,裤腿上沾着不知道哪个小孩蹭到的冰激凌,他实在很难维持好心情,于是不耐烦地解开衬衫扣,又一次拨出电话。
毫无意外的,关机。
实在没有办法,白曦虽然万般不愿意,却也还是不得不把电话打给了正在度假的老爷子。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白曦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世界关机日,响应环保人人有责的那种,而就在他盘算下一步要怎么办时,火车站另一头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小偷啊!”有人大声叫嚷。
白曦抬头,刚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层层冲开群众,身手敏捷地扛起一个人,四十五度“嗖”一下丢上了天。
围观群众哗然,纷纷四处散开,自觉让出一大片空地供小偷降落,白曦见状却大惊失色,慌忙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在小偷的脑袋即将和瓷砖亲密接触时,连滚带爬飞身抱住他,充当了一回肉垫。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群众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疼。
“不许动!”警察迅速赶过来,把地上的两个人“咔咔”拷住。
白曦:“……”
白曦赶紧给自己发了张卡,他说:“警察同志,我是个好人。”
然而并没有人相信,毕竟众目睽睽下飞身救贼,不是同伙就是有病。
白曦又伸手指向那位见义勇为的魁梧好汉,实话实说:“我怕他把小偷打死。”
按照刚才的落地角度,小偷的确很有可能直接摔断脖子,或者至少也是脑震荡,于是警察问白曦:“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白曦说,“我就是来接他的,他叫韩卓。”
警察从好汉手里接过身份证,周金山。
……
直到被拘上警车,白曦还深陷在现实的残酷中无法自拔,他实在很不想承认,自己在一场见义勇为的好人好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奋不顾身救了一个不认识的贼。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他不认识韩卓,甚至连照片也没见过,只从老爷子那里接到指示,要到火车站亲自接他回家,而除此之外,唯一的线索就是听母亲说过,韩卓在老家天天打架,进派出所比进小卖部还勤快。
白曦抽抽嘴角:“这也算优点?”
“你懂什么,人家是见义勇为。”白太太翘起兰花指吃着冰糖燕窝,“你爸爸想让他进公司,我一想嘛,给你当当保镖也是好的。”
所以今天白曦在看到有人矫健抓贼时,本能地就以为那一定是韩卓,他可不想让这人在来的第一天,就因为打死小偷吃官司——那样老爷子八成得活掐了自己,于是赶紧上前帮忙,却万万没料到,认错人了。
想及此处,他扭过头,幽怨地,深深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伙”。
小偷拖着手铐一抱拳:“萍水相逢,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白曦觉得自己想骂脏话。
小警察用警棍一敲铁栏:“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
……
两个小时后,审讯警察集体用不可置信的,茫然的,活见鬼的,又略肃然起敬的眼神,恭送这位英勇救贼的寰辰集团少东家出了大门。
白曦脚下无力,饥肠辘辘,他觉得这或许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更倒霉的是,韩卓八成直到现在还蹲在火车站里,孤苦无依吸溜吸溜吃着方便面。
他长叹一口气,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结果没电了。
果然世界关机日。
凉风卷起落叶,白曦坐在长条椅上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宛若坐牢十年孤苦出狱的过气大哥,没手机,没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