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悄悄的,除了躺在床上的叶誉希外空无一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始终平静着的睫毛忽然轻轻弹动了一下,在挣扎中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只是那双眼睛曾经明亮又柔软,如今却像蒙上了一层阴霾,让注视着它的人也能突然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悲伤。
“病人醒了!”
一个推门进来例行检查的护士惊喜地叫起来,但是那位之前一直在病房里陪着病人的先生却始终没有出现。
医生也赶了过来,围在叶誉希的身边。
叶誉希无法动弹,只能勉强微微睁着眼睛,看透过窗帘传进来的模糊的光线。那双眼睛暗淡无光,医生和护士心头都一跳,很怕他又重新昏睡过去。
叶誉希静静地躺着,任由医生和护士摆布他,检查各项数据。
医生发现他的身体指标在慢慢恢复,虽然依然无比虚弱,但总算是这么多天来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长时间昏迷的病人突然清醒,按理来说最应该联系到家人,让家人赶过来陪伴病人。但是那天据说是这个病人的父亲来病房里大脑大闹了一场,差点让病人的情况恶化。
所以医院当然不能直接联系病人的父亲了,但是付了医药费前段时间天天待在病房的一位姓陈的先生最近也好几天没来了,恰巧又碰上认识病人的张主任出差了,医生和护士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联系谁。但给病人付的药费还很充足,只能就这么慢慢治着。
叶誉希刚开始几天身体虚弱,时不时就会陷入昏睡,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身体各项指标都在逐步上升,慢慢地能在护士的搀扶下坐起来,或者下地走两步了。
但是医生这才发现另一件严重的事——这个年轻的病人开始拒绝说话了。
准确的说,自从叶誉希醒来之后,医生的每次例行检查,都听不到病人的回答。他也很少用肢体语言作出回答,有时候甚至会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拒绝跟医生交流。
医生检查了叶誉希的喉头和发音部位,并无异常,只能归结于是心理原因。而心理原因就更难找到合适的治疗手段,只能让家属另外请专业的心理医生。
叶誉希一个人在病房里住了三四天,他不知道的是,周现在医院外面多次想进来看他都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保镖给拦住了。
第四天后,陈铭远走进了病房。
高大的身影站在病房门口,身上挟裹着一些外面的凉气。但整个人西装革履穿得极妥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发型上摸了头油一丝不苟,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
叶誉希看都没看他,只是坐在窗边静静注视着窗外,他一个下午都这样子没有变换过姿势,仿佛任何外界的波动也无法打搅到他一样。
陈铭远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背对着他的人,慢慢在身后关上病房的门,走过来。
“叶子。”声音微哑,如果再加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的话,陈铭远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睡觉了。
然而叶誉希连一丝轻微的晃动也没有,他好像根本听不到谁在说话。
陈铭远一下子怔住了,过了好久他才说:“《狼啸》被西红柿电视台买了。”
叶誉希听到自己主演的电视剧,死寂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虽然那波动很快就又无踪无影。
然而陈铭远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一样,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娱乐圈的事。比如《将进酒》收视率一直保持第一,网络上关心叶誉希的粉丝更多了,比如《狼啸》以超预期几倍的价钱招商卖出,后期做完之后就要播了,再比如好几个导演联系安琳,问叶誉希康复之后有没有兴趣接他们的剧甚至电影。
叶誉希听到这些关于工作的事后才慢慢生动起来。虽然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也很少回应外界的东西,但是那眼神却又柔软了一点。
天色渐黑,陈铭远脱了外套挂着衣架上,他问了医生叶誉希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可以下水洗澡了。
陈铭远一边说:“我带你去洗澡。”一边将叶誉希从椅子上抱起来,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托着他的腿弯,轻轻松松就把人抱了起来往浴室走去。
这间高级病房有单独的浴室设置,里面甚至还有浴缸。
陈铭远第一次伺候别人洗澡,进了浴室才发现他还没有放水,又把叶誉希放在浴室里的一个小凳子上坐着,开始调水温给浴缸放上温水。
水放满之后,陈铭远才将一直呆呆坐着的叶誉希从腋下单手抱起来,用另一只手脱他的衣服。
病服松松垮垮的,很好脱,不一会儿陈铭远就把衣服都脱下来了,抱着叶誉希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浴缸里。
在晃眼的白炽灯下,陈铭远不由得喉头微干。
由于住了很久的院没有见太阳,叶誉希的皮肤更加白皙,在水中近乎显得透明。但他身上仅剩的几两肉也几乎全部掉光了,腰部仿佛一只手就能圈起来,两侧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肋骨。
只是这样的他眼神却是死的,任由陈铭远上上下下给自己洗着澡也没有一丝触动。那漆黑眼睛中透出来的悲哀,几乎一下子浇熄了陈铭远心头窜起来的火。
陈铭远不敢再耽搁,手忙脚乱但总算给叶誉希好好洗了个澡。用浴巾包裹着放到床上,用毛巾包裹着他的头发擦了擦,找出电吹风给他吹头发。
手底下的头发发质又细又软,仿佛叶誉希从前的性格一样,温顺而柔软。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变了,却更加地吸引人。
陈铭远一边给叶誉希吹着头发,一边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马。等到给叶誉希换上洗干净的病服的时候,更是一顿手慌脚乱。
把整个人都弄得干净清爽之后,陈铭远也飞快地去浴室洗了个澡,飞快把自己擦干,然后爬上病床把叶誉希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脑袋,带着些困意道:“快睡吧。”
陈铭远说完这句话很快就睡过去了。所以他不知道,过了好几分钟之后,怀里的人依然睁着眼睛,然后翻了个身挣开怀抱,把脸朝向了窗外。
第二天叶誉希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依然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昨天陈铭远出现是个幻觉。但等到晚上陈铭远又来了。从这天开始,陈铭远每天晚上都来病房里陪叶誉希,不知道是不是他跟护士打了招呼,白天护士都不帮叶誉希洗澡,全部由陈铭远亲力亲为。
他又时候也会在睡前不停地跟叶誉希说话并希望他回应,但是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一片沉默。陈铭远越来越难以忽略心头的失落感,但叶誉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健康活泼的叶誉希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受了什么都受得住。陈铭远只有将这失落感慢慢藏在心里。
·
如果周现第一次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保镖”拦住的时候还完全弄不清情况的话,那么连续几天,只有他被拦而别的人都没有被拦,再迟钝他也知道了这些人到底是谁找来的。
在叶誉希醒来第十天的时候,周现终于通过大哥的关系,找到了一名在医院里工作的医生,托他给叶誉希传来一张便签。
当时正是白天,陈铭远不在病房。医生例行检查的时候便将便签交给了叶誉希。
在《将进酒》剧组的时候,叶誉希和周现经常一起讨论剧本,遇到不顺口的地方就改一改,两个人互相对对方的字迹都已经很熟了。
医生检查完之后出了病房,把门带上就走了。
叶誉希已经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地动了动,这一动,余光就看见了桌上的便签:
【叶哥,你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有没有很难受?对不起我当初不应该叫你去参加这个节目的。我很想进来看看你,但是被人拦住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来看你的。——周现】
叶誉希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微微的触动,他静静地看着这张字条,由于长期拒绝交流而迟钝的神经也在慢慢清醒过来。
虽然周现出于一贯良好的教养,并没有指名道姓说他到底是被谁找人给拦住了,但是这个问题就算随便猜都能猜出来。——这家医院是陈铭远选的,除了他还会有谁会找人拦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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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直到了晚上快九点,陈铭远才带着一身酒气匆匆赶到医院。但进病房的时候他却发现有了些不同,叶誉希并没有如往常一样一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而是坐在桌子前,一笔一画的,像在写什么东西。
陈铭远先是有些惊讶,不过这惊讶很快就变成了惊喜,这证明叶誉希开始与外界交流了。
陈铭远兴冲冲地脱了沾满酒气的外套,走到叶誉希旁边看:“叶子你在写什么?”
然而这一看之下,他全身的火气都冒了起来——叶誉希写的信纸抬头是:现现。
多天的睡眠不足和今晚和客户死命拼酒让陈铭远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他把叶誉希一下子从椅子上提起来扔到床上,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