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火巨灵斩钉截铁说,“伟大的巨灵不能复活她。”
我离开地下石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小礼堂书房,向被困在法阵里发呆的火巨灵揭开白绸丝巾,出示了伍苏西女士的眼球。
只是我没想到,当我向火巨灵许愿之后,居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我微微眯起了银色眼睛。
“不能”?
火巨灵能如此硬气的拒绝还真是跟我们初次见面的友好会晤一模一样,令我回忆起“怪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
当前本怪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核心关键技术有限,在关键领域面临“卡脖子”问题。不想受制于火巨灵,就需要在“卡脖子”的下大功夫,坚持走自主创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我晃了晃脑袋,举起四条触须尖端,使它们互相纠缠在一起,像活动手腕一样把触须们摇来摇去。这条触须的吸盘贴在那条触须背面的滑腻皮肤上,挤压形成真空之后再拉开,发出类似扳响指节的轻微爆鸣。
先来一发夺脑传送,然后像几个循环之前那样,以灵吸怪专家一贯的自主创新方式拿到三个愿望。
我下好决心,还未采取行动,就看“伟大的巨灵”在法阵里“扑通”给我跪下了。
“我我我在这儿跟您表个态,您的愿望就是我努力的方向!”
肌肉盘虬的古铜色大光头满脸鼻涕眼泪,战战兢兢地说:“但是您这个愿望,臣妾真的做不到哇!”
为什么?
火巨灵哭着说:“一般这种情况,都要用掉两个愿望。第一个修复死者的身体;第第第二个使死者的灵魂和肉体合一同时恢复生命就是复活。第一个愿望没问题,但是如果死者不愿意复活,灵魂不配合,到第二个步骤就卡壳了,进行不下去了。就算您吃了我的脑子,亲自许愿也绕不过去的呀。”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
我有些惊奇了:伍苏西女士……她不愿意复活?
“刚才您许愿之后,我立刻就去分神去接触了她的灵魂。”
火巨灵语气有些无奈:“她的灵魂对任何接触都没有反应,根本无法沟通,应该是心存死志很久了。”
你没有告知她地下石室献祭的真相吗?
“遵照您的吩咐,我一上来就告诉她了。然后灵魂接触立刻就中断了,当我再尝试接触,发现思维线都被反弹了回来——她的灵魂自闭得像一个包裹着硬壳的核桃。我太难了!”
我唯有缄默。
伍苏西女士一直把丈夫当成杀子凶手,但真正献祭孩子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父亲。我让伍苏西女士的灵魂得知了真相,反而毁灭了她的生存欲望。家庭是两性生物抱团取暖求存的最小单位,也是伍苏西女士与现实之间最强烈的纽带。如今在伍苏西女士的心中,这纽带上的每一根线都已灰飞烟灭。
这件事似乎我做差了。
但是身为一个灵吸怪,我很难正确估计两性生物面对这种情况的反应,这令我有些沮丧。
我耸了耸肩膀,决心把这种无用的情绪抛诸脑后。
既然是这样……如果我许愿,复活伍苏西女士在地下石室里的六个孩子,再许愿把他们带出时空循环,你做得到吗?
火巨灵渐渐平静了。
“头一个,没问题,”它回答,“复活的人数并不会影响许愿。但是实现最后那个愿望,我需要合适的许愿媒介,否则还是做不到。”
什么才算是合适的媒介?
“两个许愿媒介,”火巨灵沉声说,“你说的那六个同血同源之魂,被束缚在魔法阵上,用来打破弑神者梦境与现实的藩篱。你想要复活他们,就得把他们的灵魂先从魔法阵解放,这就需要另外找六个强大灵魂放到魔法阵上替换他们。还得具备能够自由穿行时空的生物之血,用来把他们送出时空循环。缺一不可。”
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化身牛头怪的扎宰侍卫长满面鲜血撕吃蛛化卓尔半神的疯狂模样。
……这也是这个时空循环里所有生物离开的方式?
火巨灵变得憔悴而失落。
“是的,”它说,“这是这个时空循环里所有生物离开的方式,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只有这个办法?就没有其他的方法吗?
火巨灵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它说,“但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绝对的馊主意,除非你是疯了,任何有理智的生物都不会想要那么干的。”
看它那模样,我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到它想到的是什么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火巨灵才听到手机铃声就伸手堵住了耳朵。
我掏出手机一看,是人类巫师,于是学着手机原主人的架势,把手机放到听觉器官旁边。
出乎意料的是,我没听到人类巫师吊儿郎当的腔调。
手机里尽是杂音,有风声,还有类似拳头落在肉体上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艾克林恩一声“喂?”
他的嗓音有些发抖,而且充满了疲惫。
我对手机说:“叫揍你的人接听。”
于是人类巫师在手机里沙哑地笑了。
“他可真聪明,”艾克林恩似乎是在对身边的人讲话,“他猜出来了。”然后又是一声闷哼。
过了一秒,也许是两秒,手机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这个东西怎么用,这样?”那个声音说,“喂?”
我深深呼吸。“日安,沉默之石阁下。”
“在预定的循环你没出现在我们约定的地点,”卡赛迪恩透过手机说,“所以我做了一些工作,找到了你的开口交谈的朋友。这个造物很有趣,我还不知道地表的金属加工工艺水平达到了这样的高度,甚至超过了灰矮人。”
“我在听。”
“你找到了脱离时空循环的办法,对吗?”
我很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忍住了。
“是的,”我回答,“曼殊恩跟你重新联手了吗?”
卡赛迪恩停顿了两秒钟。“你的反应很快,烙兹‘痉挛剧痛’。”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和蛛化卓尔半神的静止时间帧之战牵扯到“预言者”希格蒙德,也牵扯到我交给“黑网之王”曼殊恩的水晶球。如果还有其他人知晓我打赢了这场战争,找到了脱离时空循环的方法,那只能是希格蒙德和曼殊恩。
神神叨叨的炼狱底栖魔鱼是恣意畅游时间长河的不朽上古邪裔。在我看来,它应该和罗伊斯一样,想离开就能离开,但是它在我身上似乎有更加远大的图谋。
希格蒙德不会拉上卡赛迪恩来对付我。
曼殊恩就不好说了。那家伙做梦都想脱离时空循环,已经都想得魔怔了,为此宁肯投靠到非人类的一方。他重新找到欺骗他的夺心魔,并为此联手也是说得通的。
“曼殊恩一直是我的人,”卡赛迪恩在手机里说,“是我把他派到那条鱼身边的,却没想到会遇到你。”
我吸了一口气:“……他是你的丧心奴?”
“否则他用什么抵抗那条鱼的心灵异能?”
难怪我头一次见到曼殊恩时发现他不畏惧吸脑。可惜的是,那次我的触须刚刚刺入他的颅骨,时空就进入了新循环。不然我早该发现那家伙一脑子浆糊,全都是碧绿的心灵胶质。
“感谢你的坦诚,”我以触须加额,“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手机里传来卡赛迪恩的冷笑。
“你不知道的可太多了,太多太多……你以为我们在几十万次的循环里,不曾用许愿术想办法离开,仍然没有想通为什么日光海之王会去猎杀时光龙吗?”
“……你们想杀‘预言者’希格蒙德。”
卡赛迪恩说:“没错,我们本来的目标是那条鱼。为此我说服了曼殊恩,他自愿做了我的丧心奴。但是现在更简单了:用半神的头,换你的朋友,这是个公平交易。同意吗?”
我说:“的确是公平交易,没有半点强制性,我还可以选择不进行交易,直接离开这里。”
“是的,你可以,但是你不会那么做。”
卡赛迪恩胜券在握:“给你一个忠告,你不该在我面前和他用语言交谈的,年轻的夺心魔。”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同意,”我说,“但是要确保那人类巫师的健康,别吃他的大脑。”
手机那头也沉默了,之后传来卡赛迪恩冷冰冰的声音:“你这样说,是对我的侮辱。”
“抱歉,我倒不知道你如此守信。”
卡赛迪恩的回答蕴含着怒气:“我是说,你是在侮辱我的饮食品位。”
你真是好有道理,我无言以对。
我听见艾克林恩“嘿”地抗议了一声,接下来听见他在干呕,似乎肚子吃了一拳。
我问:“什么时间交易,在哪儿?休战酒吧?”
“当然不是,”卡赛迪恩说,“30分钟之后,我们数个循环前就约好的地点,后山地洞口。”
切断通话之后,我在手里掂量着爱疯手机,沉思着,半晌没说话。
我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一旁的火巨灵。人高马大的肌肉光头站在法阵里看着我,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刚才你说的那个绝对的馊主意,是唤醒它?
火巨灵古铜色的脸变得惨白。
“是的,理论上讲,这是时空循环,但归根结底是个梦境。想脱离梦境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破坏它,唤醒梦境的主人,唤醒‘弑神者’。”
他对我低下头,几乎是在乞求了。
“但是请千万不要这样做,‘弑神者’苏醒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那是完全不可测的噩梦般的现实。”
你过虑了。
我伸出一条触须,在火巨灵的肩膀上拍了拍,表示让他安心。却把火巨灵吓得一蹦三尺高,活像一只受惊的跳蚤。
我摇了摇头,从次元袋取出吉拉文水晶球。
没过两秒钟,卡赛迪恩的触须脸和菱形瞳孔出现在水晶球里。
“什么事?”
我心灵感应他:我要变更交易地点。
和爱疯手机相比,水晶球还是更方便一些,我根本不用浪费力气在发声器官上。
“理由?”
我信不过你选定的地方。我回答。别忘了,在那附近有一具灵吸怪的尸体,我不觉得那是个吉利的征兆。
卡赛迪恩用龙眼看着我。
“你还信预言学,”他说,“那么你挑选地点吧。”
20分钟以后,日曜湾海滩战场。
“人口密集的公共场所,”卡赛迪恩冷淡地点头,“我同意。”
我把吉拉文水晶球收入次元袋,然后看向瑟瑟发抖的火巨灵。
现在,我要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