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变的太多,从羸弱不堪变成如今的铜筋铁骨。可面前皮肤泛着黧黑光泽的成熟男人,却又真的慢慢与十几年前的记忆重合。
“哼——”
她说完最后一句,他被抓着的手腕僵挺住,最终证实她猜想。她一下又气又恼,冷嗤一声,愤然甩开他的手,抱着腿又坐回一边儿不再理他。
战区不是想来便来的地方,多年来,她的父母不只一次作为志愿者回到这片地区,却从来没有找到他的任何信息。
可他们苦苦找寻的人,竟就是北极狼佣兵团中的精英战将,他不可能不知道有人在努力寻找他,只能是故意回避。就连她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见到他,他都不肯说出自己身份,还恐吓要杀了自己。
想到这儿,她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男人始终保持着被她甩开的姿势,直到听到她小声抽泣。
秋风吹走头顶浓云,幽幽露出一道玄月。女人束在脑后的马尾早在奔亡中散开,乌黑长发披散了满肩膀。
她带着月辉制成的华冠,莹白容颜潸然,眼尾上勾的妩媚双目微阖,失落又低迷。既像是陨落人间的天使,又像个被抛弃的瓷娃娃。
冷峻的脸上露出长久未出现过的无奈笑容。他顾盼左右,利落支起身子,打开狼眼手电往一处黑暗里走。
她见他竟然走了,瞬时一口气堵在胸口。身体往墙上撞了撞,故意发出声音给他听,余光留意着他反应。
男人似是没听见,渐行渐远,拐弯进了一处墙角。这周围的房子都没有完好的顶,从虞卿视野将将能看到他手中光线。
沉铎拐过去又走了几步就不再动,她止住哭泣,安静而专心地盯着那道光。
光线停留在某处大约半分钟,之后又重新跃动起来,这次是往回走的。
魁梧黑影步伐沉重越靠越近,他另只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但灯下黑,虞卿什么都看不到。
刺眼光线嬉闹般从她脸上晃过,刺的她紧闭双眸。等强光从她眼前消失,她便感觉到男人已经走回她面前,跟着他同时到的还有一股青草香味。
睁开眼睛轻眨几下,她终于看清他手中之物。
一把马兰花。
男人壮硕的体格和冷峻凌人的气质与紫色娇花全然不搭,他动作有点拘谨,见她没接,又把手往前送了送。
他如此这般不像他的模样才真正像他,虞卿垂眸看着别处,手却慢悠悠地把花接过来。
沉铎看着带露水的紫花轻轻笑了笑,这几天他笑的比之前十几年都多。
其实对于女人突来的小脾气他并不反感,相反有些欢喜。
面对“北极狼”里穷凶极恶的佣兵她臣服顺从,每句话甚至每个动作都经过考虑思量。可面对沉铎她还是虞卿,与多年前没有变化。
“为什么装不认得我。”
她问的瓮声瓮气,一点也没有和人拼命时的豪杰气。
轻咬下唇,还看了眼手中的花。
花色依旧,十几年未曾变过。所幸这处荒废久矣,这花的生命也够顽强,否则她便是跑来这荒寒地带,也再见不到它了。
夜风寒凉,吹的她打了个寒战。吸吸鼻子,身体不自觉往墙角缩了缩。又问,“如果不是我认出你,你还要接着吓我吗?”
男人不回答她的话,脱下外套把小人儿包起来,抱进怀里用体温暖着她,自己则靠在凉墙上。
“虞是虞美人的虞,卿是爱卿的卿。”
所答非所问,却一句话把两人带回久远年代。
交战区满地饿殍,死人和半死的人交错倒卧在路边。身边的亲人刚刚死去,就有人过来把他们的尸体扔出去统一焚烧,而快死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等自己马上成为其中一员的时候再和他们相见。
那天虞卿手里拿着半个面包,从“安和区”看河对面。
所谓“安和区”,与交战区只隔着一条河,河的这边是各国驻使,河那边千疮百孔几乎要被夷为平地。
难民是没有进入安和区的通行证的。除了女人和有能力打仗的壮年男子,其余人没有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狭窄河道隔绝兴衰,一面是生,另一面是死。
衣衫暴露的年轻姑娘,用身体和守卫士兵交易数日,终于换到一张仅有的通行票。她把可以为之引发争斗的珍贵纸票塞在小男孩身上使劲按了按,毫不犹豫把他推到了闸门前。
到没有战争的安全地方去,给人帮工也好,偷东西也好,怎么都能活下来,可留在这边,只能被饿死或者流弹炸死。
小男孩被推过了闸门,对着那女孩拼命的哭。两只干枯手掌在铁荆棘上使劲抓着,被刺出一道道血痕,女孩却红着眼狠心回头离开再没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