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珈宁缓缓蹲下。
商濛濛疑惑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最终定在散开的鞋带上。
她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别动。”王珈宁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脚踝。
男孩子手指微凉,动作很轻。长这么大从未被异性如此珍重对待过的商濛濛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动不能动。
王珈宁很快帮她系了个有点丑的蝴蝶结,然后站起身后退一步回到安全距离,仿佛刚才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怎么了,姐姐?”他漂亮的桃花眼染上了一层迷离的月白色清辉,看起来更加蛊惑人心。
商濛濛摇摇头。
王珈宁双手插兜,转身走在前面,语气轻松地道:“那我们快走吧,早点休息明天就进组了。”
听到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声,他轻吁一口气。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光怪陆离的灯光中,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酒杯,冰块与杯壁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仰头,琥珀色的液体涓滴不剩。
站在麦架前的沈艺萱抽抽嘴角。
她已经唱了快一个小时。
燕淮对她的新歌没有丝毫兴趣,进了包厢直接点名让她唱《红豆》,自己则坐在沙发里开了瓶六十多度的纯麦芽苏格兰威士忌。
这一唱就是十几遍,中间都不带停的,沈艺萱唱得喉咙都疼了。
还真是把她当点唱机了!
可是,沈艺萱却不敢生气。
人是她拽来的,歌也是她主动要唱的,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燕淮这么不知怜香惜玉。
沈艺萱咬咬唇,轻轻盈盈地走过去,挨着燕淮坐下,目光含情地望着他,娇声娇气地道:“燕总,人家嗓子都唱干了。”
燕淮侧脸。
唇角慢慢牵起。
沈艺萱眼睛一亮,还没等她说话,高高在上的男人那抹淡淡的笑意已经变成了深深的讥嘲与不屑。
他慵懒松散地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开腔说道:“所以呢?”
轻飘飘的三个字如同一记耳光扇在沈艺萱脸上,火辣辣得痛。
男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她和其他所有甘愿沦为玩物的女人没有任何不同。
沈艺萱觉得轻轻挨着的燕淮胳膊像长了刺一样,扎得她无所适从。
“我,我,我去下洗手间。”
她拿着手包狼狈地站起来。
“你可以走了。”燕淮懒洋洋地道。
沈艺萱毕竟在外面还有着光鲜亮丽的明星光环,男人是想钓的,架子么又想端着的。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以接近,性格也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她心里已经有点乱了,嘴里颤颤地又说了几句好话,才仓惶离开。
包厢门被关上,几分钟后,又重新被打开。
陈贺走了进来。
灯光酒影里,燕淮伸手解开两粒衬衣纽扣,松了松,露出冷白修长脖颈。
一仰头,一杯酒又没了。
狭长的凤眸下那粒小小的泪痣妖冶异常。
啧。
看着茶几上一堆横七竖八的空酒瓶,谁能想到叱咤江湖寒塘冷月似神仙的燕淮也有为女人借酒浇愁的一天。
陈贺打开明亮的顶灯,夺过酒瓶,踩开旁边的垃圾桶,咕咚咕咚将剩下的酒液全部倒了进去。
燕淮喝酒不上脸,喝得越多脸色越白,只有眼尾泛红。这个讯号一上来,他基本离醉不远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拿起燕淮的外套。
燕淮视线定在他脸上好一会儿才聚焦,“我不回家,我没醉。”
醉汉的标准台词。
“好,好,你没醉。”陈贺架着他往外走,不管燕淮说什么他都是好好好,行行行。
把人塞进副驾驶,陈贺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进去,给燕淮系上安全带。
汽车开到枫月湾公馆的时候,燕淮已经睡死了。
抓着他的手刷开指纹锁,陈贺气喘吁吁地将人弄进屋。打开冰箱拧开一瓶矿泉水,推了推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人,“淮哥,淮哥,醒醒,喝点水。”
燕淮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商濛濛来了。”陈贺提高声音喊道。
燕淮唰地睁开眼。
陈贺:“……”
真是操了,他就随口一试,果然还是旧情难忘啊。
燕淮揉着眉心,神志渐渐清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陈贺。
陈贺把矿泉水塞进他手里,非常怂地举起两只手,“我就是想把你叫起来喝点水洗个澡解解酒。”
瞅着燕淮死气沉沉的阴郁目光,陈贺叹了口气,挪到他身旁坐下,“既然放不下,那就正大光明地再去追,自己一个人借酒浇愁算什么?”
“谁说我是为了她?”燕淮偏开头,视线定在不远处大理石拼成不规则几何图样的立体装饰壁画上。
“我这两只可不是灯泡。”陈贺叉开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眼睛,“自从你和商濛濛分手,我就没见你正常过。”
“淮哥,在我印象里,你对任何事任何人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还是头一回。咱们这么多年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要是真喜欢商濛濛,就三跪九叩把人哄回来。”
“三跪九叩?”
——不找个让自己舒心的女人,反而找了个祖宗,还巴巴地上赶着供起来,那就只能屁颠屁颠地自己去哄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觉得我像是被女人拿捏的人?
曾经在兄弟面前说过的话犹在耳边,燕淮垂眸不语。
陈贺站起来,拍拍他的肩,留给他独自思考的时间。
手工实木雕刻的电视柜上有一只雨过天青色冰裂纹瓷瓶,一捧浓淡相宜的干花斜着,影子疏疏落落地映在墙壁上。
商濛濛已经离开,可她存在过的痕迹随处可见。
不曾改变。
燕淮突然觉得他傲然地鄙睨天下,却留不住一个她。
他扯着嘴角,一声带着浓浓讥嘲的低笑回荡在岑寂的房间。
针刺似的疼痛一点点在心口蔓延开。
她,埋下的一根刺终于成了致命毒.药。
《时光之痣》的拍摄期大概三个月,乐奕凡安排田雨和赵昕跟她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来到商家。
田雨身高178,常年运动让她的身材比一般女孩子要强壮得多,拎着商濛濛的两个大行李箱毫不费力。
商濛濛看着她的背影,拐拐身旁赵昕的胳膊,八卦道:“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着小田雨擦口红了?!”
赵昕弯着眼点点头,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还是斩男色哦。”
商濛濛拉长了声音配合地“哦~”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田雨耳朵尖都红了。
说实话,田雨虽然比平常女孩高壮了些,但五官还是挺秀气的,化点淡妆并不违和。就是好端端的女汉子突然转性,还是挺让人讶异的。
商濛濛眼睛一转,已经大概猜到了,心中暗叹小孩儿魅力够大。
《时光之痣》有三分之一的场景要在大学校园拍摄,所以第一部分的取景地就定在大学城某大学的新校区。
新校区还没有完全落成,今年只开了部分院系,所以学生不多,正好方便剧组取景拍摄。
上了保姆车,商濛濛抱着剧本和田雨聊天。
小田姑娘因为伤病早早退役,不过十几年的运动生涯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人生。在商濛濛的引导下,不爱说话的小田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五岁尿床的事都交待了。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剧组租住的酒店。
头一回,商濛濛享受到了女主角的优越待遇。保姆车快到时,赵昕打了个电话。待抵达时,剧组的两个工作人员早就等在大堂,将房卡递了过来,“商老师,下午两点在1501会议室,所有主创进行剧本围读。上午您可以自由活动,我叫傅明,住809,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商濛濛笑着向他们道谢,两人就帮着三个女孩子将行李运到了房间。
赵昕给了两人一人一瓶饮料。
走进电梯里,傅明和小伙伴就八卦起来。
“没想到她这么低调,只带了两个助理,行李也不多。”
“对,刚才帮陶桃搬行李搬得我腰都酸了,而且她一个人就带了四个助理。一个拿水杯,一个拿手机,一个拎包,那排场大得咧。还嫌商务房太小,自掏腰包升级到了套房。”
“人家是上头有人,号称龙华娱乐的‘亲闺女’,从一出道就是这个排场。哎呦,男一号马上到了,干活干活。”
《时光之痣》剧组不差钱。商濛濛的房间是个向阳的大套间,还有个大概两米长的露台,玻璃小桌上的白色花瓶里插着几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赵昕和田雨正在收拾东西,商濛濛就坐在露台上,翻开被她标注得花花绿绿的剧本。
今天天气很好,暖融融的秋阳照在身上不似盛夏那般灼热,很是舒服,纯白色的a4纸都泛起微热的温度。
忽地,后脖颈仿佛被什么轻轻砸中,商濛濛诧异地抬手一摸,那东西顺势滑落到她脚下。
她低头。
脚下有一朵红艳艳的新鲜玫瑰,因为撞击的力道,柔软的花瓣跌了几瓣出来。
身后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熟悉的声音。
“姐姐,早!”
商濛濛回头,就见旁边的露台上,王珈宁撑着栏杆。在她望过来时,顺手拿起一支玫瑰花,咬在嘴里,略勾了勾唇,虚着眸露出一个邪气迷人的笑容来。
看着那个能将人心偷走的浪荡贵公子式的笑容,商濛濛突然又想起了燕淮。明明两人的长相并不相似,而且燕淮即使是笑,都带着点冷然卓绝的意味。
可是这一刻,她仿佛透过王珈宁的眼睛在看燕淮。
那个,她只看一眼,便心甘情愿跟他走的男人。
燕淮是她二十多年来唯一真正喜欢过的异性,即是懵懂青涩的初恋,也是倾心相付的热恋。
直到现在商濛濛才发现,忘却一个人原来也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十八岁的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喜欢就去追,坦荡又理所当然。二十三岁的她已然明白,忘却甚至比爱上还要难。
除非失忆,否则三年的时光处处有他存在过的痕迹,怎么可能按下“delete”就能一键删除。
围读剧本对于商濛濛来说并不陌生,曾经她在《大栅栏》剧组就参与过近一个礼拜的围读剧本。
所谓围读剧本,不是演员之间简单地对台词,而是导演编剧率领全体演员、摄美录服化道各部门主创,坐在一起一场一场通捋剧本。
这种从头到尾将剧本捋顺,不仅可以让演员加深对对人物和情节的理解,也可以落实分镜、场景、人员,将一些拖沓无用的情节删除。
一点四十,商濛濛就来到了1501会议室。导演、编剧、制片都已经在座。
张力群导演,四十五六岁,表情严肃气场十足,却是圈里公认的以感情处理细腻唯美著称的男导演。
知道张导十分龟毛,有不止一次把演员骂哭的案底,所以商濛濛从进会议室的大门开始就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见她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张导主动指了身旁的位置让她坐,待看到她那本快要翻烂的剧本,张导习惯性紧抿的唇角缓了缓。
五分钟后,王珈宁也到了。
他一来,就十分热情又不失礼貌地和大家打招呼。在商濛濛身边坐下后,他转头小声询问:“姐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中午怎么没到餐厅吃饭?”
今天早上,商濛濛一时失态,从露台上落荒而逃。她抱歉地朝王珈宁笑笑,“没有,就是早餐吃多了,没什么胃口,中午在房间吃了面包。”
“那就好。”王珈宁笑着点点头,声音低磁温柔。
商濛濛收回目光,专注地翻着剧本,没有注意到身旁一直有道若有所思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一点五十九分,几乎所有人员都已到位,除了女二号陶桃。
张导打开剧本,“大家已经互相认识了,咱们就不再浪费时间,开始进入围读。”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门锁轻响,随着哒哒哒一阵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击出的清脆声响,一个个子不高,披着件g家当季最新款粗毛呢大衣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声音又细又嗲,“大家好,我是陶桃。张导,我没迟到吧。”
张力群看了看腕上手表,分针丝毫不差地停在数字“12”上。
“没有。”他说。
作为女一号,在整部剧里商濛濛的台词是最多的。
尽管她是科班出身,又有数年的表演经验,不过张导对她是否能撑起台词,还不是十拿九稳。
但一个小时后,她的台词功底完全让他刮目相看。甚至不仅仅是台词,她还针对某些场景角色的心理活动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连编剧都被她说服了,频频点头,现场改词。
而王珈宁的表现也比预期得要好。有流量护体的他在事先没有和商濛濛对过戏的情况下,表现流畅,两人默契感十足。
可见私下里也是下过工夫的。
进展顺利,三个半小时后,张力群宣布围读剧本暂停,大家去吃饭,晚上八点继续。
商濛濛收拾东西站起来,准备和王珈宁一起去吃饭。这时,陶桃走了过来,做着精致美甲的手撑在王珈宁的椅背上,声音娇蛮,“酒店的自助餐太难吃了,珈宁弟弟,离这里不远有家法餐厅,主厨都是道地法国人,要不要一起去吃,顺便聊聊剧本?”
王珈宁平静而冷淡地拒绝,“不用了,晚饭后我还要健身,在酒店吃就好。”
现如今的娱乐圈,有背景有资本的富二代富三代不少,陶桃就是其中一个。家里做着规模不小的房地产生意,还是龙华娱乐的大股东,从小爹疼妈宠养得比较骄纵,是很典型的富家千金。
王珈宁是顶流爱豆不假,但只是普通小康之家出身。在陶桃看来,他根本就不会拒绝她,或者说他不应该,也不敢轻易得罪她。
没想到,瞬间就被打脸了。
陶桃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踩着高跟鞋走了。
商濛濛终于明白,以严厉龟毛著称的张导为什么会同意让陶桃带资进组演女二号了。
因为,剧本里的女二号也是位千金小姐。这么看来,陶桃饰演这个角色压根不需要演技,本色出演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粗长的一章哦~周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