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克雷顿已经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一样,他眼前只有瘴气,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越是往前,他的眼睛就越是没有用处,他只能凭借着四肢的触感和听觉来分辨周围的一切事物,有些东西踩上去是黏糊糊的,有些东西则像是流体。他们发出不和谐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却也不会打破这里的宁静。
不知道为什么,克雷顿似乎十分熟练这种不适用自己的双眼就能观察周围的技巧。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有些常年生存在地底的生物,它们一生都可能不会见到太阳。因此身上的色素开始退化,眼球也开始退化成了仅仅保有形状的样子。
在这种环境下那种地下生物就是依靠自己的听觉和嗅觉来看清事物的,似乎还有和蝙蝠一样的超声波之类的东西。克雷顿没上过几年学,他不懂那些,能够记起来这些东西已经能算得上是没有白上学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垃圾堆里挣扎的鼹鼠一样。鼹鼠的视力极其低下,它们出生开始便是天生的近视,因此依靠身体上的其他器官来收集周围的信息。
克雷顿的耳朵,四肢都好像是从他身体之中探出的触手一样,就像是鼹鼠鼻子上的那些小小触须。他在这种不可视的地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他脚下踩着的是尸体。无数的尸体,可能有人的,但是更多的是动物,并没有单纯地腐朽成为白骨,而是由半腐烂的肉和酥软的骨头混杂在一起。它们聚集在这大峡谷之中,就好像是有谁在熬着一锅浓汤。
那么,自己就算这浓汤之中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了吧。
克雷顿对这里的感觉很奇怪。他刚刚用了一个奇怪的比喻,这里就像是一口锅,那么他奇怪的源头就是,他总是感觉这口锅是他家的。
真的没有任何的异常,他能在这种环境之中花费几秒钟的时间就适应?他能吸入瘴气而不产生任何的不良反应?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要么是他真的产生了幻觉,要么就是他的梦还没有醒过来。
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一场梦来说,这里的一切也太过真实了。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什么地方醒过来。他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他并不是完整的自己,他丢失了一些东西。
一些……记忆。
之所以继续朝前走也是这个原因,他在那些瘴气形成的浓雾之上看到了自己的从前,那究竟是自己的回忆,还是自己的过去被记录在了这里?克雷顿对此不得而知,但是他明白这里就是让他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的关键。
说来也奇怪,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的生活好好地,但是莫名其妙地就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但是等他回到这里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并不是想起别的东西,而是想起了自己一定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回到自己家的人总会下意识地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他检查了,然后发现了。
克雷顿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在很久之前……他被兄长养大的时候。记忆直到最后才中断掉,如果他的回忆没有错误的话,在两年之前……
两年之前克雷顿被托付进了警局进行工作,那之后不久兄长就过世了。这就是克雷顿独自生活的开端。
然而,随着克雷顿一点一点地朝前迈进,那些映射才他眼前的东西或许才是真正的事实。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让他很熟悉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开始回想,他慌了。那个女人不应该出现在那个时候才对,克雷顿是知道的。他是那么坚定地告诉过自己,事实就是那样的没错才对。
自己和那个女人,是在前几天才认识的。是这样没错。
但是他看到了在自己的兄长尚且在世的时候,那个女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概是两年的时间吧?两年的时间在女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的刻痕了,尽管如此她仍旧年轻漂亮,但是相比起两年前的少女却相形见绌。
这并非是克雷顿的赞美,他想到了什么事情。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让他自己汗毛直立。
那是真的吗?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吗?就算自己那么的相信,不,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么自己的那些肺腑之语也不过是欺骗自己的谎言罢了。
克雷顿看到的,是两年前的克莱尔·科林。
他的大脑开始被放空了,就像是被强行地灌进了酒精一样,克雷顿周围的东西不再是那些浓稠的尸体和骸骨所组成的地狱,而是一片让他熟悉的田园之中。
他记得很清楚,在自己独立之前,自己便是和兄长一起居住在这里的。
克雷顿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了,他看到了兄长的脸,那张看起来无比衰老的脸庞根本就不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反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看起来像是第一次见到克莱尔,有些拘谨地朝着女人点头。
克雷顿看到了,他看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在朝着兄长介绍跟着自己来到家里的女人。
他说:“这是我的……”
“叔叔。”兄长是这么回答的。
克雷顿看到自己在兄长的身边愣住了,那一愣仿佛暂停了时间一般,所有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开始回溯到了克雷顿的脑中。
这是他取回的记忆吗?看到的越多想起来的就越多,之所以在之前没有取回任何的记忆,恐怕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就记得那些吧?
那么也就是说,这就是自己所失去的东西了。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身体会忘记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同时。在看到某些暗示的时候也会让身体强制想起来什么东西吧。
克雷顿所面对的恐怕就是那样的暗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暗示,可能的原因很多,但是他不想追究。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明白什么东西了。
在他的眼中,凝聚于瘴气之中的画面继续播放着。
克雷顿看到那个女人有些拘谨地对兄长称呼:怀特叔叔。
他想起了在那个让人心情烦躁的中午,那个被他认为换了失心疯的女人对着克雷顿说出的那个对他来说充满了决定性的称呼。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别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