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事,很少会有人相信。
哪怕真落到自己头上了,也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开,然后疑神疑鬼的再靠近。
这是主观意识上的自我保护,不分人畜,不信的话,你倏的扔一根肉骨头给二哈试试,保证夹着腚跑出三丈远,然后弓着身子定睛细辨,哪怕看清了是美味的肉骨头,还是小心翼翼的探着步。
西秦下战书邀决战,对宋军来说,这就是天上掉馅饼,宋九重虽然很希望这是真的,但他依然选择不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关山原在大震关西南,西秦撤关决战,要么就是主帅狂妄到成了傻子,要么就是背后有什么鬼名堂。
有什么名堂呢?
军议在乱哄哄的氛围中结束,没有结果,众文武散了,宋九重独自沉思。
他手抚着舆图,从凤翔府开始,沿着陇山道一路北上,于陇州折转西进,穿过安戎关,后背的寒毛便炸了起来。
要是五万大军出了关,后背突然收起吊桥,放下闸门,弩矢向着己军后背飙射……
不会,也不可能。
他很快便自我否定了,哪怕慕容延钊再有想法,自己只要调他作前锋就行,高怀德是自己兄弟,更是嫡亲的妹夫,有他在,后背无忧。
秦军突袭抢关抄后路也不可能,虽然西秦的谍探夜不收有不俗的能力,但自己武德司的察子们也不差,更何况关险兵足,哪能让敌军得逞。
可为何西秦就敢豪言邀战?
他的手顺着舆图继续往西,往北,倏的直而南下,在大散关上又打了个转,稍作停留,又摇了摇头。
他的手指开始往东移,移到京兆府,画个圈,然后顺着子午谷西进,在兴元府打了个叉,笑了笑,收回手势再东进,华州、河中、陕州、洛阳、汴京。
他的手在汴京停了停,又收回来在洛阳按了按,“来人,宣刘知信。”
内侍出去,不一会刘知信便唱名进来,“臣见过官家。”
“最近,两京有什么动静没有?”
刘知信一怔,想了想,摇头道:“两京事务由王都指亲掌,但有重大消息定会快马急传,一些值得留意的事情也会通报这边知晓,不过这两月来,并无可疑动静出现。”
“多想想,往往不可疑才可疑,汴京事务杂,一时难理,先说洛阳的,把你知道的任何事都说一说。”
“那容臣去拿密档。”
宋九重挥挥手,两眼依旧盯着舆图,心底里却倏的烦燥了起来。
刘知信再次进来时直接与副手抬了个箱子进来,把从年初开始的点点滴滴察子们收集的,以及京中传达的相关资讯一一作了汇报,洛阳无大事,作为权贵的后花园,所记录的,要么是某退隐高官霸女,某权臣家人欺男,事涉却极广,范质家事、王溥家事、王景家事,向拱家事等更是详尽,重臣们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范围中。
“等等……你说上个月,向拱与王景清晨偶遇,席地而谈,然后起而舞剑?”
“是,据说向拱隐有怒色,剑气霜寒。”
“有问题,查,多派得力人手,详查,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一有异象,立即拿下。”
“诺。”
“你先下去,这些,朕闲暇时再慢慢看。”
“诺。”
刘知信偷瞥了一眼,见官家脸黑如锅底,心中大惧,忙应了,恭敬退出。
他是官家的嫡亲姨表弟不假,可天子乃是“寡”人!
宋九重对那些卷宗又失去了阅读的信趣,他把目光再次凝聚到舆图上,他点了点郓州,那是天平军节度使曹彬在坐镇,他想了想,又在庐州点了点,保信军节度使乃是潘美潘仲询……
……
甲寅实在没想到,宋九重会想那么远,不过他对木云的敬佩又加了一成是真的。
“木头怪呐,又被你料中了,五天过去了,宋军还没有下文,我说,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要不剖开来看看?”
人前尊重,人后么,木头木头怪的随意喊,木云对他的惫懒也免疫了,笑了笑道:“愿赌服输,按肩松骨一个时辰,少一下都不行。”
“松骨简单,只要你忍得住不叫。”
甲寅狞笑着就要动手,嘴里又忍不住问道:“就只是拖延着没有立时答复,这也算是我军必胜之一?”
“错了,这是必胜之首。”
木云往行军床上一趴,笑道:“怀疑这东西,好比笔尖的墨水,滴一滴下去,一盆清水便混了,而且这个牛角尖一旦钻进去,再拨出来可就不容易了,试问天下,哪个傻瓜会干出撤关决战的蠢事来,只要是聪明人,必会认定有妖,越是聪明人,越会帮着我们把这漏缺给补了。”
“那照你这么说,这大战打不成了?”
“打的成的,要过两天,等宋九重的心腹把战场每个角落都扫视过了,确认没问题了,那战书也就会批回来了,不过你希望与宋九重跃马横槊大战三百回合的愿望大约是要落空了。”
“……”
千里之外的灵州,方回到老巢的冯继业胡乱的抹了抹脸,便召开了军议。
“诸位,这一回本帅方明白,什么叫窃勾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人人都骂本帅是黑心狼,可本帅与那一位一比,实在是差的太远。”
“不知这一回,大帅得了什么赏赐?”
“狗屁的赏赐,不过是不值一文钱的侍中加国公而已,倒是给我们指了条发财的机会,就是累了点,不知诸君有没有胆色。”
“请大帅明示。”
冯继业哈哈一笑,撸撸袖子道:“简单,快马突袭秦阶,杀、烧、抢,怎么爽怎么来,啊,这一回不用缴获不用交公,谁抢到的,就是谁的。”
“千里下秦州?”
“不错,一人双马,三天可到,稳妥点六天也行,只要我们在秦阶二州造成大混乱便是大功,无需与敌正面作战,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谁愿意去的,现在报名……”
冯继业的话音未落,左右响起如雷应声:“未将原往。”
“我操,个个财气归心了,老规矩吧,抓阄,对了,尔等不可着军服,要扮成蕃人,有门路的,也可以自找蕃部合作,总之,出了这个城,有事没事都别来烦老子,本帅不认识你们。”
众将哈哈大笑,有人应道:“大帅只管放心,道理,兄弟们都懂,对了,诸位同僚,大帅慷慨,分文不要,但我们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某建议,所有缴获,最少要给大帅孝敬三成,大伙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对,对,出兵抓阄,缴获定例,一切都按老规矩来。”
这一回冯继业终于满心满意的喜悦了,大手一挥,“执某令箭,把小登科那些惯会呻吟媚叫的贱皮了们都唤来,晚上大宴。”
天空中,太阳不敌黑暗的黑,孤寂的落了山,只在西边留下惊心动魄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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