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张方桌,铺着柔软而华美的毯子。
但是上面既没有放珍贵的花瓶饰品,也没有放茶水点心,而是放着一块黑乎乎的,炭鸟。
咳,其实一开始谢眠是把陆翡之放到床上的,但是那种三面有围栏的床,实在没办法满足四双眼睛同时围观陆翡之的需要。
陆莺觉得有必要稍微拯救一下自己的傻哥,委婉表示道:“你们真的觉得,粘一身毛,就比现在这样子要好一点吗?”
然而谢眠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她:“阿莺,如果你头发因为一些特殊缘故不见了,你是希望我们给你戴个假发套呢,还是就让你秃着呢?”
陆莺想象了一下自己秃头的模样,干咽了一下,当即道:“趁着他还没醒,我们快点粘吧。”
“不过,”她沉思片刻,提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找毛呢?如果用其他鸟的羽毛……”
先不提陆翡之的洁癖。一旦陆翡之想要变回人形,其他鸟的羽毛可不会随着陆翡之的心意,跟着幻形。到时候的画面,陆莺想想都觉得窒息。
这个谢眠早有准备,他笑道:“翡之之前送了我一个枕头,里面有……”
话说到一半,谢眠一顿,抬头看过去,果然对上一众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莺故作天真可爱状:“里面有什么呀?”
谢眠:“……”
虽然说,送枕头在他和陆翡之之间,并不算多出格的事。而在座的诸位,大概也对他和陆翡之的关系变化心知肚明。可谢眠还是难得有些羞耻。
他有些后悔地心想:早知道就直接说是陆翡之自己的枕头了。
陆岚却没出言打趣他,而是笑得歪在云祈安肩上:“我的天啊,他居然拿自己换下来的绒毛当礼物?他有没有把自己小时候叨过的鱼骨头也送给你?”
云祈安眼底也闪过一丝笑。
没什么外人在的时候,陆岚是很热衷于拆儿子的台的,于是兴致勃勃地讲起了陆翡之收集自己掉的羽毛的由来。
陆翡之刚出生的时候,云祈安和陆岚也是刚当父母嘛,虽然会嫌弃小团子碍事,但是也难免会做出一些傻爸妈会做的事,比如说,收集一些完全没什么用,纯粹只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儿。
包括但不限于,陆翡之叨过的整条的鱼骨头;第一次学飞撞断的小树枝;刚换下来的羽毛。
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等陆翡之再长大一些,这对不负责任的爹娘,自然就把收集儿子周边的乐趣给抛到脑后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一天,陆岚打开匣子找东西,发现原本只有一小撮的绒羽,变成了一小把。
她和云祈安经过暗搓搓的观察,终于发现了真相。模仿家长大概是幼崽的本能。陆翡之每次梳完毛,都会高高兴兴,不厌其烦地把自己掉下来的毛,一根根叼去小匣子里放好。
幼崽的乐趣嘛,他们两个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他居然能一直收集到二十多岁,”还送给谢眠当礼物,陆岚忍笑道,“实在是令我没想到。”
谢眠轻咳了一声:“您看我这个想法行吗?”
他把陆翡之带回朝凤城,肯定要先给陆翡之的父母妹妹看一眼,既然如此,粘毛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去。
他毕竟对丹雀成年后的形态不是特别熟悉,还得请教一下陆岚。
“可以倒是可以。”陆岚想了想,提出了灵魂质问,“既然粘都粘了,为什么不一步到位,直接粘成红色的?”
陆翡之从小就对红色表现出强烈的迷恋,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把金色绒羽全都换成红色羽毛。
陆翡之小时候根本不喜欢梳毛,还是陆岚糊弄他,说要经常检查一下,有没有长出红色羽毛来。后面陆翡之才养成每天梳毛的习惯。
谢眠迟疑:“枕头里的羽毛,都是金色的。”
云祈安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突然开口:“把翡之的羽毛染成红色,再粘上去不就好了?”
任务得以圆满解决,散会。
陆岚要检查陆莺的功课,把她提走了。
云祈安却没有急着跟陆岚离开,反而留在最后。
谢眠猜到,云祈安大概有话跟他讲。
云祈安等陆岚和陆莺走远了,才轻轻敲了敲桌子:“其实对于鸟族来说,不管是歌喉,舞姿还是羽毛,说到底都是为了求偶。”
“所以,唯一能凌驾于自己审美之上的,就是道侣的审美。”云祈安对谢眠眨了眨眼睛。
哪怕是自己觉得很丑,但如果道侣觉得好看……你懂的。
云祈安走后,谢眠坐在桌边,看着一动不动的陆翡之,陷入了沉思。
……
陆翡之感觉自己的魂魄空荡荡地漂泊了好久。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场苦战,好像已经到了死亡边缘。原来死亡是一种轻飘飘的,随时要散开的感觉。不仅不痛苦可怕,甚至还有一种被万物滋养的错觉。
他几乎要忘记脑中所有的牵挂喧嚣,沉溺在这种感觉中。
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问他。
【你要不要,回到谢眠身边?】
这个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在陆翡之耳边炸开。
过去所有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入脑海。
他想起来了。想起他的过去,他的家,他的阿眠。
他想起来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想起来他们一同进去万鬼窟;想起他们曾经在浊水中相拥,在天地的见证下,在临死的关头前,结成道侣。
他艰难地回应了一声。
【要。】
于是陆翡之慢慢睁开了眼。
长期的昏睡,让瞳孔受不了一点刺激,等了一会儿,他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灯火温暖,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床幔,他们显然已经回到了朝凤城。
但是陆翡之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了。他歪着头,努力睁大眼睛,视线中只有不远处,谢眠的背影。
陆翡之回想自己昏迷时的经历,隐约感觉到,自己这次只怕受伤不轻,说不定稍有不慎,还有性命之忧。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谢眠如何将他带回朝凤;又如何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地守在屋子里,等着自己醒过来。
他昏睡的这些天,阿眠一定很辛苦,就连背影,都看起来纤细憔悴了很多。
他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想要呼唤自己道侣的名字。
然后他听到谢眠背对着他,沉痛地说。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没好意思告诉你。我觉得金色和红色也就一般,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还是黑炭。”
刚醒过来,还来不及说话的陆翡之,沉默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幼年期到成年期,金色到红色的蜕变。
陆翡之:“……?”
这是要干嘛?!一醒来就想吵架?!
等等!难道他睡了几百几千年,他的道侣已经打算找理由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