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可笑可悲。
那天下着雨,他和欧阳在旺角的咖啡厅坐到很晚,喝了四杯美式。
文浚在国外经常喝咖啡,美式或意式,从不加糖,从未觉得如此苦过。
欧阳说:“文浚,如果真的觉得心里难过,你该上医院看看,那样,你就会知道众生皆苦。”
文浚沉声说:“众生与我何干。”
是啊,众生与他何干,因为走到哪都有文家的庇护,他永远不会淹没于众生。
让他难过的不是父母的感情破裂,而是他们对他的隐瞒,在他们眼里,他如此脆弱,脆弱到不能承受一点残酷的真相。
正是香港的梅雨天气,窗外飘着雨,灯光像琉璃一般暖澄澄的。
那灯下,似乎有个身影。
文浚定定地朝下望去,发现居然有一个女孩在跳舞,兴许是夜深了,又是雨天,很多店铺都关了门,整条街上没有别的什么人。
灯下那道起舞的身影隔着雨雾落入他的眼里,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舞蹈,柔中带着一股韧劲,唯美、孤独,细细一看,却发现她的舞步,踩着的是雨点的节拍。
没有舞台,只有她的背面有一排街灯,仿佛为了她、为了这一舞而齐齐亮起。
除了美好和惊艳之外,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了。
而欧阳所处的角度,看不到这一幕,他问:“在看什么?”
文浚没有回答,人已经站起来,往外走去。
雨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文浚走得急,也没有顾得上拿伞,一头冲进雨里。
可是,刚才女孩跳舞的屋檐下已经空无一人,仿佛他眼之所见的一幕只是一场午夜的幻觉,他深锁着眉,微微有些懊恼地弯腰拾起地上一瓣被踩碎的蔷薇。
一定不是幻觉,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跳舞?
欧阳撑伞跟了出来,见到不可一世的文二少像个傻子似的、怅然若失地站在雨里:“我说文少,你以为你是青春期少年,一不开心就出来淋个雨。”
“谁说我是来淋雨的。”
欧阳看着某人湿了一身,轻笑:“那你来做什么?”
“找人。”
“谁?”
“迟早会知道是谁。”这句话与其说回答了欧阳,更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欧阳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病得不轻。
之后,文浚便留在了国内,文劲森开始让他接手公司的生意。他刚进公司,那些叔伯个个虎视眈眈,他要熟悉的事务太多,饶是他能力再强,每天也都忙到吃不上一口热饭,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可一有时间,他便会来到旺角,来到这家咖啡厅,永远都选同一个座位坐下。
可是,他再也没有遇见那个跳舞的女孩,一次也没有。
他向老板打听,老板也摇头,一脸茫然地摆手。
这一切,直到莹莹出现,他一开始不确定她就是那个女孩。
可是,第一次她牵住他的手,奔跑在汹涌的人潮中,她倔强地不顾生命危险去寻找男友,他便被她吸引。
真正把她和那个跳舞的女孩联系在一起,是那天广告楼下,圣诞树前,她不自觉地踩出舞步,又像意识到自己做错什么似的猛地收住脚,那么美丽,又矛盾和有意思。
他的心像被她攥住。
而此时,踱步在文浚身后花丛中的是一只周身洁白的孔雀。白云这家伙越来越像个主人翁了,一点也不怕人,走到文浚身边的时候,还高傲地扬起了头。
文浚低头看到它,想起刚刚带它来到这里时的日子,一晃,竟过了很多年。
“白云,过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嘉树朝这边走来,少年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八,可能因为异母,他的长相和莹莹并不是太像,只是那一双眼睛,格外干净清澈,黑白分明。文浚不由得一愣。
“文先生,我可以带走白云吗?”刘嘉树走到白云前头,堵住了它的去路,白云本能地想要后退闪避,刘嘉树身手敏捷地抱住了它。
见文浚没有出声,刘嘉树抬头飞快地对他补充道:“这也是姐姐的意思。”
这句话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文浚深邃的眸子忽然有光彩流过:“你姐姐还说了什么?”
说到姐姐,刘嘉树忽然变得有些哽咽:“去年除夕,姐姐她……她说……如果有天她不在了,让我替她好好照顾白云。”
文浚像座雕塑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他的腰挺得笔直,手也僵了,心里的钝痛却有增无减。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开始安排了。
而自己,与他同床共枕、朝夕相伴的自己竟然对她决绝的心思一无所知。他从来都讨厌去做毫无用处的假设,而今竟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在心里想,如果放她走,如果不用这么强硬的方式将她绑在身边,是否还有别的可能。
至少,至少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没有让你对我说什么吗?”文浚满怀期待,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
也许是他的目光过于迫切,刘嘉树被他看得莫名有点惊慌,不由自主地把字音咬得很低,说得近乎小心翼翼:“好像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
男人却忽然笑了,他宁愿刘嘉树说出口的是,姐姐让我转告你——她恨你,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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