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几个人像约定好似的互相看着谁都不开口,除了吊瓶里匀速滴答的液体和偶尔吹拂过面颊的微风外,时间像被定格在那秒一样。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做了半天木头人的周展昭终于又动了,他手一翻,把吊篮的位置调好,再把掉出床沿的被子重新给简钱钱卷好,这才低声道:“对,我想和你学。”
“就说我没听错吧?”装睡的大妈翻着眼皮,嘴角上扬,脸上的沟壑越发深了。
简钱钱:“……出去说。”这个话题在这聊不合适,太有损你形象了。
才搁回去的脚又被简钱钱抽了出了,她抱着腿,一抬眼发现周展昭正对着自己的床走神,赶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会在想用床把我推出去吧?护士站有轮椅,去借一辆就行。”
简钱钱的手指不是细长的那种,却白,手掌带点婴儿肥,在脸前一晃,有股干净的皂荚香,气味那么近,周展昭本能地后退。
“你才会想用床把你推出去呢。”
转了个身,他面朝向门,大踏步出去。
走廊里不知是谁开了窗,对流的晚风骤然吹在脸上,竟然有点燥热的感觉。
几秒后站在护士台前付押金的周展昭屈指磕着护士站的木制台面,咚咚咚的声音离,他看着护士站里的那扇门,念叨:计算门床宽度差的计算题以后坚决不能算,不是死读书的时候了。
他对未来一段时间有明确的目标——像简钱钱那样,坏的自然。
“什么叫坏的自然啊?”
晚霞迅速西坠的晚五点,被周展昭推到医院花园的简钱钱听了周展昭的想法,瞪大双眼:“同志,你这个想法本身就不对好吗?”
起风了,风夹着晚霞卷起简钱钱头上的绒发,逆光在周展昭的眼前晃动,周展昭抿着嘴唇,没作声。
“你觉得我说的不对?”简钱钱攥紧轮椅轮子,想让它往后退点,这样就更能把周展昭看清些,可那轮子就像和她作对似的,她才后倒一下轮子就紧跟着挪回来,往复折腾几次,简钱钱筋疲力尽,瘫在轮椅里直喘。
“这里上着安全锁,你那么弄是行不通的。”实在看不下去的周展昭蹲下,两手换到两侧用力一板:“现在试试。”
拍掉手上的灰,周展昭抬起头,刚好撞上简钱钱那双直勾勾的眼。
周展昭:……
他就是多余帮忙好吗?
慌忙起身的周展昭居高临下地看着简钱钱:“我想学主要就是为了应付过这段时间,你如果愿意教我可以付学费,如果不愿意……”
“愿意!”简钱钱大声地把他打断,她当然愿意了,他那么帅,会开安全锁,会讲鬼故事,还懂微表情,就算不是男朋友,这么天天看着也是好的,“不过你态度真不对,你要知道你和我学的不是什么做坏事,而是保护自己让自己不被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欺负伤害的办法,我没去害别人、保护自己的法子不能算坏。”
“你说的形形色色仅限东九里那帮人罢了,应付完那群人以后我的生活圈也用不着我刻意保护自己。”
周展昭比他想的还要犟,单靠几句话显然是很难说服他,发现这点的简钱钱两手一摊,顿时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
“说这是干坏事就是干坏事吧。”简钱钱摁了摁太阳穴,那里从刚刚开始就一跳一跳的疼:“想要坏的自然的确有个捷径。”
周展昭支起了耳朵。
他聚精会神的时候眸子亮亮的,里头有红红的落霞,简钱钱就那么仰视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微微一笑:“捷径就是说一千个谎言,骗一千个人,干一千件坏事,自然就自然了。”
简钱钱的绕口令说得周展昭直皱眉,一度怀疑她是在耍自己,正要质问的时候,忽然见简钱钱倒了下轮椅,像是要往后转。
“你干嘛……”那个“去”字还没来得及说,周展昭就听见一阵金属磕碰的声音——简钱钱的轮椅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块石头块,刚好抵在了摇轮后面,简钱钱一往后,石头垫高了轮子,简钱钱连人带车瞬间朝一侧倾斜。
后知后觉发现这点的简钱钱尖叫着想控住车子,可石块太大,加上她“车技”又不咋地,没几下,连人带车就朝斜后方倒去了。
“啊!”一声尖叫前半截出口,后半截就跌进了一个宽而有力的胸膛里。
周展昭的手箍着她的肩,她的背抵着他的胸,惊魂未定的他问:“没事吧?”
简钱钱歪着身子看他,惊惧的脸慢慢缓和,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周展昭都看见她那颗虎牙了,却没想到下一秒她会大叫:“救命啊!谋财害命了!”
……什么情况?
大喊完的简钱钱离开了周展昭的怀抱,捡起踮脚的石头扔去远处,这才摇着轮椅到了周展昭对面:“除了上面那个法子外,还有一个法子,吃一堑长一智,受骗千遍,奇迹自现……”
“你是故意的?”
“我演技不错吧?”
周展昭瞪着眉飞色舞的简钱钱,一股火在心底升腾。他想问她为了演示给他就这么演好吗?万一他没拽住她怎么办?脚和脖子本来就伤了,再伤着哪儿……她是打算把自己往木乃伊方向包装吗?
话到嘴边,又原模原样咽了回去。
手插进口袋,周展昭后退一步坐在亭子里的座位上,“你那么做造成不了任何后果。”
早料到他会这么讲的简钱钱自信满满地回望向他:“你想说被栽赃后你有法子自证?没用的,这里没摄像头,周围也没目击证人,而且你刚才碰了我,指甲缝里说不定有我衣服上的纤维,我诬赖不了你谋财害命也能给你扣个流氓无赖的帽子。这方面,小区里的周楠和林小兵的‘经验是相当丰富’。干嘛?还不信我说的?你可以想怎么解释的法子,不过等你想出来了,你也在派出所里呆上一阵了,时间就是金钱,你的‘一阵’得好几百块呢。”
周展昭想起上次在菜市场被李桂花诬陷的那次,人顿时没了声音,闷了半天,才说:“那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啊解释?跑啊,对方明显使坏,不跑等过年啊?你跑的时候,对方一定不让你跑,按照我的经验,东九里敢恃残行骗的多半都是假残,只要ta敢离开轮椅,你就可以跟着ta耍无赖了,反正你记住,跟小区那帮人基本不能走寻常路线。”
????????那就耍无赖?周展昭眉头一抽,他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耍无赖。
“耍无赖就是……”说到激动处,简钱钱手舞足蹈,身体一下子失衡了,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
周展昭条件反射地去扶,手到半空又骤然停下:“你这……又是演的?”
简钱钱手撑着地,听见他这么说,嘿嘿一乐,随即搓着手起身:“行啊,挺有进步的嘛。再接再厉,很快就能灵活应对东九里那帮人了。”
她那得意的模样,好像用这种法子对付东九里的人是件很光荣的事似的。
“你这些都跟谁学的?”周展昭问,“还是你天生就这样?”
“当然不是,你是没在这个环境呆过,要像我从进城那天起就一路受欺负挨骗,你也会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情况。”
“你被人骗过?”简钱钱在台里受欺负的事周展昭知道,但挨骗这种事他真没想到会在简钱钱身上发生过。
这话似乎勾起了简钱钱的实习生,她垂着头,尖尖的下颏抵在颈托上,被压出了一道浅浅的褶,就这么闷了一会儿,她摆摆手抬起头:“其实还好啦。”
什么还好?还好眼睛怎么红了。
周展昭嘴巴抿成一条线,为自己问出那个问题自责不已。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哈哈声,抬头一看,简钱钱的眼睛笑成了一抹月亮。
“你又说假话?”
“帮你长长记性,下次再听东九里的谁诉苦,别那么容易就信。”
远处的太阳被两栋高楼夹成一抹通红的血线,太阳越往下沉,血线就红地越刺眼,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简钱钱在周展昭的心里已经成了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姑娘……关键还把自己耍地团团转。
哎……
这一晚,他没回东九里。
医院的陪护床窄是窄了点儿,但待在医院至少能看着点老周。
晚八点,去楼上消化科找肖主任看报告的周展昭步履沉重的往下走,肖主任说老周的情况比上次还不好,但癌细胞扩散的速度还不算快,抓紧时间还有机会,他现在愁的只是怎么说服他赶紧离岗治病。
人走到骨科楼层,周展昭推开楼梯间的门正要往回走,快到护士站的时候人突然站住不动了。
简钱钱在护士站前用单腿跳的姿势站着,还朝里伸出一只手掌,另一只手从护士站里伸出来,正往她手上涂碘酒。边涂还边说:“你这又是脖子又是脚的不能乱走不知道啊?而且那个亭子前阵地砖碎了两块,还没修的,你去哪儿不好非去那,瞧把这手弄的,还能不能好了?告诉你简钱钱,再到处乱跑这纱布我们也收费了。”
周展昭看着不迭点头的简钱钱,脑子里浮现起她的那句:“再接再厉,很快就能灵活应对东九里那帮人了。”
这个小骗子,什么时候能有句真话?
梧桐:现在努力教学的钱钱怎么也想不到有天周展昭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展昭:什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该是压在沙滩上吗?
梧桐:你居然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