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享那灵动的眼睛，圆圆的、乌黑的小鹿般的眼睛，如今竟是血肉模糊，他心里一阵抽疼，喉结滚了滚，哽咽道：“云妹……”
“我们从第五层出来的时候，你说你先上去看看的，”云享努力平复心情，双手仍抱着琴风，抽了抽鼻子道，“你上去就没下来了，我和苏时去第六层找你，发现你……”
她顿了顿，低下头说：“发现你就是第六层的妖。”
云享肃了肃喉咙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琴风愧疚地看着她，袖子擦到她受伤的眼睛眼角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
闻言，连雾惊讶地扭过头看着他们，琴风也诧异极了，道：“我是妖？”
云享点头道：“你是红莲化身，你差点在结界里面杀了我们。”
连雾撑起膝盖，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他们，垂头看了眼他那双掌心被刺穿的手，摇了下头。
“乖了，别哭了，”琴风抚着她后背，伸手去摸她的脸，双手捧起她那张血泪纵横的脸，温柔地说，“别在难过了，你这样眼睛会更痛的。”
云享抽了抽鼻子，受伤的那只眼眼皮耷拉着，另一只眼里全是泪，泪花遮挡着她的视线，琴风抬起袖子替她小心翼翼地擦着，心疼地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结界彻底坍缩，爆炸引发的气流将他们冲了出去，云享摔在琴风身上,连雾也喘着气，半跪在锁妖塔第六层门口，他看了眼云享,看到她那被剜瞎的眼，蹙起眉，伸手做了个手诀，叹道：“还好赶上了。”
云享仍沉浸在悲痛中，她垂下脸，将琴风的身体抱起来了些，忽听到一声咳嗽，她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琴风。
是连雾？！
他怎么来了？云享将琴风背到身上，驮着他从支离破碎的结界里离开，走时仍然不舍地看了眼琴风那仍然飘荡在外的魂魄……
“音辞！”云享仰着脸,朝空中的他喊道,“音辞,我是云享啊，你醒过来好不好？”
结界几欲破裂，云享跪在地上抱着琴风的身体，而空中的魂魄依旧长睡不醒……
结界还在坍缩,云享忽然想起了琴风的字：“音辞……”
“砰——”
“咳……”琴风正开眼，看到了满脸是血的云享，徒然一惊，“云妹？！”
云享抱着他不愿意松手，好半天还埋在他怀里呜咽。
听到久违的呼唤，云享心里蓦地一痛，扑上去紧紧地抱着琴风，呜呜地喊：“琴风！你总算醒了！”
琴风轻轻拍着她后背，宽慰道：“没事了，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结界的四周像碎玻璃一样大块大块地掉下来，四周变成了无尽的虚空和黑暗，很快就要吞噬掉他们。
云享哪里甘心,失去了苏时，她不能再失去琴风了，她一手抱着琴风，一手施出灵力抵抗着破碎的结界，眼看着要被黑暗彻底吞没，一道人影突然闯了进来,双手举过头顶,支撑住破碎的结界,朝云享喊道：“快走！”
听到“红莲”二字，连雾愈发诧异，垂眸看着他二人，欲言又止。
琴风一阵揪心，拇指指腹轻轻地摸了下云享的眉骨，颤声道：“你的眼睛……是我伤的？”
云享摇头，挤了个笑，“不是你伤的，是我自己弄伤的，你别难过，我还有另一只眼呢……而且，”她垂下脑袋，沮丧地说，“你当时被红莲法阵控制住，不认得我们，苏时就是在你没清醒的时候，被你杀害的。”
琴风抽了口气，染了血的手按了按眉心，道：“我对不起他。”
“你当时被法阵控制住了，没有意识，”云享宽慰道，“苏时也说了，他不恨你的。”
琴风“嗯”了一声，眉宇间尽是阴翳之色。
连雾递出药瓶，润了润喉咙，道：“快点给伤口敷上药，免得感染了。”
琴风接过药瓶为云享上药，云享还是忍不住说：“其实我在法阵里面化龙了。”
连雾眼睛亮了亮，带笑看着她，“感觉如何？”
云享笑道：“化龙的滋味还不错，我当时就把师兄你给制伏了。”
“别乱动。”琴风温声说着，将药粉小心地倒入她受伤的眼睛里。
云享闭上嘴，另一只眼睛眨了眨，看着琴风琉璃般的美目。
连雾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轻叹了口气，云淡风轻地说：“你们进入锁妖塔的这些日子，外面也发生了很多事。”
云享诧异道：“这些日子？”
连雾手指动了下，道：“十天。”
“十天？！”云享喊了出声，“怎么会这么久？”
琴风倒没她这么意外，之前独自一人来过锁妖塔。
有时候出塔时外面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十天还算是比较迅速的，而且这十天，云享已经成功吞噬六层以下的妖怪内丹，还成功化龙了……
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琴风暗暗叹息。
他半抱着云享，回眸看向连雾，“这十天都发生了什么？魔尊那边怎么说？”
“他来过了，后来走了，”连雾垂下眸，“他知道云享进入锁妖塔代表着什么，让我给你们带一句话。”
云享扭头看着他，神情冷峻。
“等你从锁妖塔出来，就跟我去离音宫见他。”连雾寒声说道。
琴风皱着眉，神情紧张，云享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淡道：“好。”
连雾嘴角勾了下，“你愿意去就好。”
琴风上完药，将药瓶还给连雾，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乃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鸦海潮褪去了，代价是地下城没了。”连雾顿了顿道，“魔尊不愿意空手回去，便屠掉了整个地下城的人。”
“！！！”
云享还没反应过来，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他杀了地下城的所有人？”
连雾淡然：“所有人，包括妖族，巫师。”
云享脑子里懵了好久，无法想象一座城在朝夕之间被消灭，里面所有的人无一幸免是什么感觉，她张了张唇，颤声道：“那……席冰呢？”
“不知。”连雾轻声道，“我一直在龙城为你们守塔，地下城的消息也是后来才知道。”
云享咽了咽口水，推开琴风的怀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自己的刀，准备下楼。
琴风追上去道：“你现在过去找他，已经来不及了。”
云享停在原地，咽下泪水，“我们离开的时候，席冰还在地下城，我们以为离开地下城能救那里的人，殊不知到底还是害死了他们……”
连雾摇头道：“即便没有我们，魔尊也随时会去屠城，鸦海潮是个大好时机，他不会错过的。”
云享攥紧拳头，恨毒了燕无赦，咬咬牙道：“如果我们当时留下来，跟他抗争……”
“不会有胜算的，”连雾轻飘飘地说，“除非师尊他老人家在。”
三人各自沉默，好半响连雾才解开互抱着的手臂，走到云享身后，道：“你们进塔这么长时间，也好久没吃东西了，走吧，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连雾，”琴风突然叫住他，“锁妖塔，你之前是不是来过？”
闻言，云享也好奇地回过身看他。
琴风这么一说，她也才反应过来，连雾一口气来到六层找他们，之前结界破灭也是靠他，才及时从里面逃了出来，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师兄，”连雾笑了笑，“我之前的确来过锁妖塔，只是入塔之后发生了什么，并不全然记得。”
“锁妖塔一共九层，我们也才到达第六层，”琴风抬头看着螺旋往上的楼梯，“你知道第七层以上是什么吗？”
“不知道。”连雾淡淡道，“我也只到过第七层。”
琴风诧异看他，虽然他从前就知道连雾此人并不简单，但也不曾想过他实力竟是在他之上，能到达锁妖塔的第七层？
“走啦，”连雾推了下云享，“吃饱了跟我去离音宫，我也好交差。”
三人在荒凉的龙城晃荡，连雾射死了一只没来得及飞走的血鸦，麻利地剥了皮、架起烤架，将血鸦搭在上面。
云享看到血鸦那双黑色的、空洞的眼睛，想到它之前啄食人类，有点膈应，但也没说出来，等接过连雾烤好的肉，她忍住恶心感尝了一口，霎时味蕾爆炸一般，她又尝了第二口。
真没想到，连雾这个人还挺会做吃的的，这食人血鸦的味道也还不错，她愿意多杀几只血鸦，换离焰天一片太平安宁。
夜晚寒凉，云享靠在琴风肩头睡觉，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衣袍。
柴火霹雳一声响，火焰的光在她眸子里晃动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云享披上琴风的外袍，四处走了走，没多久听到有人细声谈话——
琴风的声音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去离音宫。”
连雾垂着眼睑，他也知道，如果云享去了离音宫，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即便要去，那也是我跟你们一道去。”琴风道。
连雾摇摇头，“你跟过去，他第一个抓了你，将他钉在离音宫门外的石柱上，日日夜夜饱受凤火凤火焚烧之苦。”
琴风蹙眉，沉吟道：“有没有办法能瞒天过海，让他以为云妹入魔……”
连雾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办法……”
琴风眼睛亮了亮，看着他，“你说。”
“事成之后，若我还活着，”连雾舔了舔唇，“琴风，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琴风若有所思，片刻后道：“我尽所能及。”
连雾幽幽地说：“不行，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
琴风有些不耐烦：“你先说是何事。”
连雾注视着琴风的眼眸，透过黑夜，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他想成为的自己，他嘴角勾了勾，字字清晰地说：“业火红莲，事成之后，我想要你的心头血。”
业火红莲能净化魔障，是连雾的毕生追求。
只是不曾想，那就是琴风。
她唤了一声，沉睡中的琴风忽然动了下手指，似乎有听到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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