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一传开去,免疫者们又成了被盯上的目标。这两天里京都城里更加混乱,无数的下人奴仆,街头流浪汉和乞丐、以及贫苦的平民百姓,被强行抓去放血救治病人。凶案屡发,不知道多少免疫者因为被放血而丧命,五城兵马司连管都管不过来。
这事情是刚刚发生的,宁霏还真不知道。
不过,免疫者的血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只能让病情稍微好转一点而已,此后就是喝再多的血,把自己撑死了都没有用。不然的话,早就有人来告诉她瘟疫有救了。
“现在外面的人都是直接喝生血下去。”谢渊渟说,“我想这血既然有作用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用来作为药引之类,经过炮制处理后,也许效果会更好。”
“有可能,值得一试。”
宁霏这几天下来用过了各种方法,都已经快要绝望了,现在出现一线新的曙光,不管到底能不能带来转机,她总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去试一试的。
宁霏立刻吩咐下去,在白府和李府外面的街道上设了采血点,收集免疫者的血液。她当然不可能像外面的人那样直接把人割伤了放血,用的是白书夜在很早以前就设计制造出来的针管,扎入静脉血管里面抽血。
古代设备条件有限,铸造出来的针头比较粗,也没有橡胶,只能用洗净消毒过的动物小肠来当做管子,用虹吸原理把血抽出来。
不过这跟血淋淋的割腕放血比起来,已经算是好多了,一次采的血液也不多,不会影响健康人的身体状况。加上宁霏给提供血液的免疫者一笔不小的报酬,一时间,周围大街小巷闻风而来献血的免疫者就排成了队。
没有其他会用针管采血的人,宁霏只能亲自采血,谢渊渟在她旁边帮忙。
检验献血者到底是否是免疫者,本来是个问题,因为免疫者没有什么区别于一般健康人的特征,无法看出来对方到底是否已经得过旧瘟疫。免不了有些人明明不是免疫者,也贪图那一笔报酬,上来滥竽充数。
不过谢渊渟的办法相当之狠。他直接拿了一盆带有新型瘟疫患者咳出来的血痰的水,放在每一个献血者面前,你说你是免疫者对吧,那就用这水洗把脸,反正免疫者是不会染病的。要是不敢泼,那就肯定是在撒谎了。
现在天气炎热,就算是有冰镇着,新鲜血液也存放不久。宁霏采了一早上的血,有十多个人,看看血量差不多了,就准备今天先到这里,用完了之后再采。
她正要收工的时候,又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过来,想要献血。
宁霏本来说已经够了,那老妇人苦苦求她:“姑娘,再加上一个吧,老婆子的孙女儿被一群人割伤放血,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需要救命钱送她上医馆治伤……求求姑娘了,老婆子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儿了……”
宁霏的东西还没收拾起来,想着多她一个不多,便答应了。谢渊渟照例让人把那盆血水送到老妇人的面前。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鹤发鸡皮老态龙钟,佝偻着腰身,仿佛多走几步路都走不动的老妇人,这时候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把那盆血水朝着宁霏掀翻了过去!
“哗啦!”
整盆血水朝着宁霏泼过来,谢渊渟在旁边大惊失色,电光石火般扑过来,挡在宁霏的前面。
“躲开!”
大部分的血水被他挡了下来。但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两人都是猝不及防,这么短的距离内难以反应。而且水这种东西毕竟不比暗器之类,一大盆泼过来,只靠一个人的身体根本不可能一滴不漏地全部挡住。
宁霏在谢渊渟的身后,脸上和身上都溅上了血水,血水泼到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后飞溅起来,她的裙角也被打湿了一大片。
谢渊渟猛然回头看见宁霏,完全顾不上理会那个老妇人,冲过去先把她脸上沾了血水的口罩扯下来。
口罩是里外两层布夹着中间一层棉纱做成的,因为要透气,防水性能就高不到哪里去。平时阻挡个飞沫和偶尔溅出来的一两滴水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次溅到她脸上的是一大片血水,口罩翻过来一看,已经渗透到了最里面一层。
谢渊渟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往宁霏身上一裹,把她身上溅了血水的衣裙也全部都撕了下来,扔到一边。
“先回去洗个澡,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宁霏也知道事态严重,没有多说,立刻回了白府。
新型瘟疫的传染性比之前更强,她照顾白书夜的时候一直都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一丁点可能传染的东西都不敢沾上。现在被这么一泼,也不知道有没有事情。
那个老妇人在掀翻盆子泼了血水之后,本来立刻就想要服毒自尽,执箫的动作比她快得多,抢先一步卸了她的下颌点了她的穴道,把她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取出来。
老妇人本来还一脸强硬不甘的冷笑,被谢渊渟看了一眼,见到谢渊渟的目光之后,表情顿时僵在脸上,笑不出来了。
“带回去慢慢审,问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谢渊渟急着回去看宁霏,没有工夫耗在这老妇人身上,只是对执箫扔下这一句,又吩咐其他人把宁霏采到的血液带回去,自己先去了白府找宁霏。
宁霏一回去后,立刻吩咐下人烧水洗澡,而且用的是淋浴。正在房间里面冲水的时候,谢渊渟从窗户外面闯进来,吓得她赶紧抓过一件外裳披上,躲在挂衣服的屏风架子后面。
谢渊渟不看见她就觉得不放心,仍然想进来:“你怎么样了?”
宁霏从屏风后面砸了个枕头过去:“什么怎么样,有没有染上瘟疫也不是这一两个时辰内就能看得出来的。出去!”
新型瘟疫在人体内也是有一定潜伏期的,比旧的那种要短很多,不过有时候也会有好几天。
这之后的两三天,谢渊渟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宁霏身边,怎么赶都赶不走。宁霏无可奈何,最后也就随他去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染病,但她不能因为这个就停下白书夜那边的救治,仍然是天天过去给他针灸开药,与此同时开始研究收集回来的一批免疫者的血液,从京都招募了一群新型瘟疫的病患,试验免疫者血液的作用。
结果让她很失望,免疫者血液似乎只有在最新鲜的时候有效果,如果用来提炼,或者加入药中一起熬制的话,血液变质,抗体也失去活性,反而一点用都没有了。
要是有千年之后的技术,大概能把血液中的有效成分提取出来,但现在什么也做不到。
这时候距离宁霏被泼血水,已经过去了三天,她身上还没有显露出什么病发的征兆。要是这段潜伏期过去,仍然没有发作的话,那就是没有染上瘟疫了。
宁霏还不肯放弃,打算换个不破坏血液性质的方法试试看。但这个时候,她终于出现了咳嗽和发热。
她还是没有足够幸运地躲过这一劫。
瘟疫一发作起来就是病来如山倒。病情飞快地恶化下去,咳血,高热,全身酸痛,呼吸困难,仅仅两天之内,她就跟白书夜一样,躺在了相邻的两个房间里。
所有人看着病倒的这两个人,都觉得更加恐惧和绝望。
医术最高的两个人都倒下了,连能够研究治疗方法的人都没有,这场瘟疫还能不能平息得下来?
谢渊渟因为不用担心被传染,现在完全是由他来照顾宁霏,白天黑夜地守在宁霏身边。另一边,也没人再拦得住李长烟,李家众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任由她去白府陪着白书夜。
宁霏的病情恶化得比白书夜更快。因为白书夜之前有她在,她在很大程度上拖住了白书夜的病情,而现在没有人能够给她诊治。
医者不自医,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勉强给自己诊脉,但后来病情越来越重,她的精神和感知能力都严重下降,这种时候诊出来的结果也不准确,还不如不诊。
谢渊渟能做的,就只有按照宁霏之前给白书夜开的药方,给她抓药熬药。但宁霏的药方是针对白书夜开的,她跟白书夜的身体状况差别很大,药方适用于白书夜并不意味着适用于她,所以这照搬过去的药方,在她身上更加没有效果。
谢渊渟用尽了各种方法,但他不懂多高深的医术,能做的比宁霏之前更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霏的病情一天天地重下去,越来越衰弱,越来越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毫无生气,透出一种油尽灯枯般的死亡阴影来。
她的体温高得好像随时能把她整个人烧成灰烬;她的鲜血仿佛在血管里一点点地停止流动,干涸枯竭;平常人再自然再容易不过,甚至都觉察不到的每一次呼吸,对她来说都艰难无比,仿佛每吸进去一口气就少了一口气,每呼出来一口气就带走她身体里的一点生命。
谢渊渟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
他已知的所有人里面,她和白书夜已经有着最高的医术,连他们两个自己都病倒了,他根本不知道还能去找谁来救她。
若是有人要杀她要害她,他便是毁灭了这整个世界,也会护她周全。可现在威胁她生命的是他所无能为力的疾病,是人类从古至今永远战胜不了的自然规律,他就算是毁天灭地又能如何,仍然救不了她。
他可以把那个泼她血水的幕后指使者抓出来,可以调查这场新型疫病的源头是否有阴谋,可以以最可怕最残暴的雷霆手段为她报仇,但那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想要的不是报仇,只是她能够好好地活着。
上一次,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圆血祭,变生死,追魂魄,斩轮回,逆天改命带她回来。但生与死自有天道尊严,并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操控,这一次,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他没有未来。她如果死去的话,他即便是随她而去,也永远不会有再见到她的机会。
早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没有退路可走。但重生回来一次,这一世他都还没有得到她,没有跟她过完可以让他死而无憾的一生,甚至连她想要报仇的愿望都还没有完全实现,她就已经要再次魂归青冥。
他怎么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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