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听及没有立即回答我，她眼睛里泛着泪光，而隐着的眸光带着我看不懂的戾气，她周身散发着我不熟悉的气息。
那一年我五岁，妈妈和董爸刚结婚，暂时搬进了另外的房子里面住，度甜蜜二人世界。那一天我记不清是个星期几了，只记得爷爷说出去给我买荔枝，交代我自己在家里玩，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我深深被小人书里的插画吸引，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老爷子落锁出门。
我翻完了一整本的小人书，爷爷还没有回来，我有些饿了，踩着凳子爬上厨台，把妈妈藏在柜子里的曲奇饼干拿下来偷偷吃了几块，最后还装了两块在口袋里面，才把饼干盒子放回去。
门铃响起，我以为爷爷回来了，滑下厨台奔向门口。
我颠着脚尖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和董爸一样帅气的男人。
“你是谁呀？”我问他，五岁的孩子天真无邪，小小世界里没有危险没有防备，唯一知道的坏人就是晚上偷走玩具的“黑脸怪”。
他蹲下来看着我笑，和气温柔地说：“你是卫桑吗？”
我点点头，心想他一定是和董爸认识的叔叔，才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两只胳膊吊在门上，握着门把手，看着他的脸觉察不到他长相熟识，亦是不知道防备陌生人。
我忘记了爷爷的交代，把他带进家门，还把口袋里的饼干分给他吃了。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把自己家转了一大圈，从爷爷房间到书房然后到储藏室，最后连我的小房间都转了一圈。他似乎很是不高兴，我问：“叔叔，你在找董爸吗？董爸上班去了，要晚上才能回家哦。”
他没有理我，继续翻看卧室的角落，我锲而不舍的告诉他：“妈妈也不在家哦，妈妈是医生，她很忙哦，给好多好多人看病的！”
他还是不理我，我扯着他的衣角继续说：“爷爷出去买荔枝了哦，爷爷回来了我剥荔枝给叔叔吃！”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带给我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我极力的讨好他，试图让他和我讲话，而他进门后再也不理我了，只穿梭在每一个房间着急的翻看。
小小的我气馁了，独自坐在沙发上假装生气。
“卫桑，老爷子把画藏在什么地方了？”他黑着脸问我。
我哪里知道他说的画是什么，被他吓的缩了缩肩膀，小嘴一瞥就要哭出来。
他没有如爷爷和董爸一样哄我，直勾勾的盯着我，不讲话。
我吓得急忙摇头，他气急败坏的摔了爷爷的紫砂杯，我哇哇大哭，这才意识到他不是爷爷不是董爸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叔叔伯伯，他是大人口中的陌生人，我后知后觉的害怕，滚下了沙发要离他远远的。
他失了耐性，一跨步把我捞了起来夹在怀里往外走，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颤着小小的身子说不出话来，更别提喊句救命了。
他看我哭的要背过气了，眉心一皱，把我放下来，抓着我的小手说：“别哭了，我带你出去找爷爷。”
我抬头看他，分不清他眼睛里的真假，他的大手很热，有湿湿的汗水浸出来，被他裹着的手掌湿辘辘。
我万分想爷爷，冲他点点头，然后他领着我出了家门。
长大后我回想起这段经历还是想不起那时为何相信他会带我去找爷爷，义无反顾的跟他走？
爷爷买回来的荔枝我没有吃到，再次见到爷爷我已经不记得他出门买荔枝的事情了。
那个男人把我带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不顾我的哭闹把我偷走了。我哭的喉咙沙哑，眼睛肿的像大核桃，衣服也汗津津的贴在身上，他无动于衷。
到了酒店，他抱我下车，把我捂在他胸前，带到一个房间里面。里面有一个小男孩在看电视，他交代小男孩好好照顾我，然后又出门了。
我怯怯的站在门口，抵在门上不敢上前一步，那男孩只看了我一眼便继续看他的电视，不理会我。
哭了太久，午饭也没吃，我迷迷糊糊靠坐在门上，耳边响着电视机里动物的嘶吼鸣叫，我不住的缩肩膀蜷成一团，我越是害怕电视机的声音似乎越大。
我惊恐难安，爬起来去掰门把手，门被锁住了打不开，我捂着耳朵，紧闭眼睛，抿着嘴唇不发一言。就在我以为声音消失的时候，那个男孩走过来，很大力气的把我双手从耳朵上拉下去，拽着我往电视机前拖。我死死抓着门把手不愿离开门口，惊恐电视机里发出怪声音的画面。我力气比不过他，最后还是被他拖了过去，电视机里出现血淋淋的一幕，一只羚羊被几只狮子撕扯成碎片，我被惊吓的脸色苍白，赶紧闭了眼睛。
我俩僵持了很久，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我的手腕几乎被那个男孩握断，青紫的指印分外明显。
我低低祈求：“我要回家！”
他充耳不闻，男孩又把电视画面切换到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积压在心里的恐惧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不住的喊爷爷。
男人不耐烦的捂住我的嘴呵斥：“别哭了，你爷爷一会就来接你！”
我呜呜的哭，小手挥舞着打他的大手，他不为所动，拿出他买回来的吃食给那个男孩，然后开始拨电话。
作为小孩子的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孤立无援的绝望和恐惧，那样的未知比死亡还要可怕，我不知他的心思，最深的恐惧来自于我再也见不到爷爷，见不到妈妈和董爸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分离之痛，从未尝过想要而不得之苦，他尽数给了我。
“你是卫霖！”我不再哭闹，他也放开了。得了自由我便急不可耐的开口指认他，爷爷给我讲的睡前的故事，是他和妈妈的事情，我认得他了。
他没有讶异我识他，也没有点头承认或否认，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和那个小男孩谈论动物世界里的情节。
他没有骗我，爷爷当真是来接我了。
爷爷进来打了那个男人一个耳光，大步走向我。他蹲下身来温柔擦我脸上的泪，我伸着胳膊环住了爷爷的脖子不肯松开，爷爷把我抱起来健步如飞的走出门，我看见了那个叫卫霖的男人抬眼望着爷爷，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我真正明白卫霖不只是故事里的人，他是爷爷的儿子，是我的父亲，我才清楚辨别他当时的神情是满满的愧疚和绝望。可不管时光带走多少人和事，无论我是五岁的小丫头还是长大成人的卫桑，我都做不到原谅，因为那样来自至亲冷情的绝望我一生难以忘怀。
我仅存的记忆里只有这些清晰可见的事情，爷爷带我走后的一切像是被上帝之手抹去了一般，干净的没有一丁点的杂尘，我没有印象。
“我和你董爸接到老爷子的电话时，你人已经在医院了。你不记得是因为你高烧不退，不省人事的躺了三天。”妈妈的眼泪决堤而下，痛楚毫不掩饰的集在眉心。
我伸手抚着她的脸轻轻喊着：“妈妈，对不起！”
妈妈摇头，说道：“好孩子，不怪你，都怪妈妈搬走了才给他那样的机会，是妈妈不好！”
我终于知道为何我一发烧，身为医生的妈妈如临大敌，那一次我应该是烧的很严重吧。到现在我都不是很明白卫霖当时带走我的用意，如果为了要那幅画他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便是，因为那画就在我卧室的书架上。如果他是为了见老爷子一面，在家里等他便是了，爷爷很快就要回家的。他掳了我走是为报复我的存在还是为了伤老爷子的心？
董爸靠近搂住了妈妈的肩膀安慰：“那些事情别让桑椹难过了！”
“董爸，后来是怎样了？”我急切的问。
妈妈和董爸都不言语，我急的不得了。王沭阳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着急，我眼巴巴的看向他，满脸的悲伤和愧疚。这样的往事我多想埋进土里再不要被人提起，我是幸福快乐的，是王沭阳最爱的阳光明媚的姑娘，我不愿他看见懦弱，哭泣的我，不愿他和卫霖照面，不愿他走进我悲伤的童年时光。我只想做属于他的卫桑，明媚可人，快乐照人，给予他最最美好的一切。
我百感交集，把自己折磨的心力憔悴，忽然后悔这个冬天仓促的决定把他带回家。再等等，等到夏日来临，我带他来，一定暖风十里丽人天，这些阴霾永不会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