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什么呢,姜荣景,你这是伤心过度还是太快活了?”
明婵眉头一拧,三两步上了前,夺去了男人的酒杯。
姜荣景顿了顿,抬头看着明婵。视线还有些朦胧,就这么和明婵的死亡凝视对上了眼儿。
两人相隔着一个小几的距离,一个眸色危险,一个眸色迷茫。
两相对望下,竟然有生与死的相隔感。
后头的红纱女子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看了两人一眼,赶紧低头把门一掩退下了。
早听说姜大公子大婚在即,这怕是吴家的姑娘来找人了。神仙打架,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可伤不起。
“明婵?”姜荣景眼底闪过不可置信之色,就站了起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手下触感真实,女子肩膀消瘦带着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清晰的传来。
不是幻觉,她真的站在他面前。
不是说腿断了吗,怎么还能喝酒?
明婵下意识就朝他腿望去了,只见他腿掩盖在长袍下,看不出来什么,不由忍不住道:
“你怎么还这样没出息,除了声色犬马来转移注意力,还能做什么?”
手上动作也没有停,就将他扶着坐下了,然后就要去掀他袍子,看看他腿:“听说你爹把你腿打断了,真的假的啊?是哪只腿啊,让我看看。”
旁边的女子知道这里不用自己伺候了,赶紧跪下行了礼就鱼贯退下了。
带着些凉意的手,在他大腿的裤子上划过,惊起一阵酥麻的颤栗。
姜荣景身子猛然一僵,赶紧推开了她,然后往旁边坐了坐将原本半敞的衣衫掩好,道:“我爹呀,他那人就是那样,表面上闹的凶,实际上也不敢下多重的手。”
方才见到明婵,姜荣景太过震惊惊喜了,倒是差点忘了处境。
这会儿记起来,便觉得尴尬了。
他方才闹得凶了些,差点就衣衫不整了。
幸好,幸好明婵不是在他最荒唐的时候进来的。
“说吧。”明婵看到他没事,就放了些心,在旁边的黄花梨木凳子上坐下。
“你是怎么跟你爹闹翻的,是不想成亲还是想去京城救人?”
姜荣景沉默了。
他确实是想救人,人生在世活得就是一个义字,孟二救过他,他做不到眼看着他和明婵去死。
不说孟二,单说明婵……他也是放不下的。
“外面说你和我二哥,就是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明婵说着,随手就拿起了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起来逃难到现在,她还真没喝过酒了,现在不喝白不喝。
“什么同林鸟。”姜荣景看她要喝桌上的酒,顿时头皮一炸,将人拦住了。
“那个不能喝!”
青楼的酒,是能随便喝的吗?
明婵一顿,想起来了,她还在孝期确实要禁酒。
“害,我都忘了,孝期禁酒乐。”
姜荣景沉默,然后狠狠的抹了把脸,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姜荣景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就你一个逃出来了吗?”
想到这儿,心里又紧了紧,明婵还在这里,他不知道,孟二怎么样了。
“当时御林军来拿人的时候,我就跑了。后来偷偷摸到京城,将孟浮救出来了,就是孟老头的三儿子,半年才会一次潼关的那个。”明婵说着叹了口气,道,“咱们还要去漳州找人呢,但是出门逃难,没银子了。”
姜荣景就赶紧道:“你要多少银子?”
视线在女子的衣料上扫过,顿时一阵心疼,都穿这种料子了,这一路上该是过的什么日子。他立刻就盘算着自己店里的银两,漳州那么远,带个两三千两也不知道够不够。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找到你,我把当年从虞家带出来的簪子当了,你能帮我赎回来吗?”
明婵叹息,双眸望着姜荣景,有些无助的模样。
姜荣景心下顿时一揪,抽痛的很,站起了身道:“你怎么把那也当了?走,我带你去赎回来。”
顿了顿又想到她肚子这会儿可能还饿着,这一路上想必都没吃什么好的,不由就道,“要不咱们先在这里吃些东西再走?”
“咱们买些吃的带回去吧,我在这边租了个院子,孟浮还在家里等我。”
明婵起了身道,想起那熊孩子,她还忍不住有些想叹息,这个年岁的孩子还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么些日子以来跟着她吃馕饼也是苦了了。
姜荣景道:“那咱们带些米油回去吧。”
他有些期待的看着明婵,从前就听孟二炫耀阿婵有多好,厨艺有多好,经常下厨为他做点心。他还从来没尝过明婵做的饭呢,不知道什么样的厨艺,才能被那样挑剔的孟二吹到天上。
明婵完全不知道姜荣景所想,还以为是姜荣景想做饭,立刻就很爽快的点了头。
“好啊。”
她好久没有吃过热腾腾的饭了,没想到姜大公子这金尊玉贵的样子,还会做饭呢。
于是,两人就这样意见达成统一。
姜荣景腿确实受伤了,跟着他来的小厮他早就嫌麻烦打发走了,这会儿走路难免就一瘸一拐的。
明婵一看,一把就挽过了姜荣景的胳膊。
“你不是腿没受伤吗,怎么还是瘸了?”
姜荣景左腿抽痛,左臂被明婵挽着,女子手臂柔软,他立刻僵直了身子。
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明婵忍不住道:“你腿还能走吗?要不我去找人把你小厮找来,叫他来背你?”
姜荣景赶紧道:“别,我能走。”
说着,他硬着头皮抬了脚往外头走。
到了楼下,老鸨看到姜荣景下来了,赶紧恭恭敬敬的迎了上去,行了礼,又安排小厮去牵马车。
明婵就扶着姜荣景上了马车,姜家的马车和她买的马车可不一样了,完完全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马车车厢宽敞,里头有高床软枕,还有桌子水果点心,还有刚泡好的茶。
明婵扶着姜荣景坐好,然后这才又去了前头驾马。
马车的帘子没有放下来,而是高高撩起来,挂在上头。
如此,倒更方便两人对话。
明婵坐在高头大马上,拉着缰绳问:“方才那青楼是你开的?”
这倒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姜荣景沉默。
这落在明婵眼里,也就是默认了。
明婵就忍不住回头道:“那隔壁的小倌馆也是你开的了?”
明婵还知道这事!
姜荣景额角冒起了冷汗,赶紧挽救形象:“没有没有,我就是出了银子,开什么店怎么经营的都是下头人自作主张自己安排的。”
也就这青楼是他一开始要开的而已,他爹都不知道,他爹要是知道就怕他两条腿都得断了。
明婵赶紧问道:“那你知道隔壁小倌馆的那个墨公子不,就一个清倌,弹琴的!”
墨公子?
姜荣景想起来了,这不是几年前为了躲避仇家卖身南风楼的那个琴师吗?长相是极佳的,琴弹的也极好,他就将人留下来了。
但是,明婵问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姜荣景一时心底警铃大震。这丫头惯是个好色的,而且喜欢的都是像他这种细皮嫩肉的,白衣飘飘风流倜傥的公子。
当初刚去潼关时他就看出来这丫头待他不一般,但是这毕竟是孟二喜欢的姑娘,他招惹不起,就只能装作不知一直躲着。
躲着躲着,就开始不舍起来。
但是他这样的风流浪子,配不上这丫头,她哪怕不喜欢孟二,她应该找一个身世文采人品样样上佳的。
明婵想起那惊鸿一瞥,还是忍不住道:“那公子生得那么好看,流落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实在是太可惜了。”
姜荣景赶紧阻止:“别,你莫不是看上了人家,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啊,他不过是一个流落烟花之地的伶人,怎么能配得上你?”
“伶人怎么了?上哪儿找这么俊俏的伶人去?”
明婵说着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谁说婚姻大事要慎重的,他身份低微不也正好,前朝那个长公主,不也养了满院子的男宠?我也不贪心,暂时就要那一个就够了。”
姜荣景彻底傻住。
两人乘着马车,又找到了白天明婵当簪子和耳珰的那家当铺,又将东西花了加倍的钱给赎了回来。
想到白白给人送了那么多银子,明婵就一阵心疼。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马车里还放着两人从青楼带出来的米面,黑色的高头大马马鬃威风凛凛的在风里抖动。肌肉曲线充满仞劲的马腿,迈着大步往前走去,带动着车轱辘在路上压出了两行线来。
月上中天,小院里树影斑驳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着。
月光洒在一个男童的身上。
这明明是半大的男童,然而就这样乍一眼看过去,却瞧着却像自带着威压的神祗一般般。
他半仰着脸,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唇畔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那双含着笑的眼睛,却莫名叫人心生寒意。
“阿姊啊阿姊,若是再不回来,可不要怪我……”
巷子外悠然响起了马车声,伴随着熟悉的女子咯咯的笑声。
姬星梧微顿,眸光就落在了院里悠闲吃草的马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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