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暗牵红线
宋子都小船离开,苏清微手执花灯望着他消失在暗夜之中,紫檀舟靠来,柳叶、纹儿急忙跳去询问,苏清微略叙经过。
柳叶问:“那个姓宋的可有对苏姑娘无礼?”
苏清微道:“宋少侠乃正人君子,怎会无礼?”乃将花灯挂回舟上
楚枫和公主亦返回紫檀舟。此刻月上中天,也是秦淮灯火最盛之时,盛极之后游人渐散,楚枫见渐是寥落,又见公主和兰亭微有倦意,乃返回,经过影月仙舫处,发觉那些塞满江面欲再睹公孙大娘风韵的舟船已经散去,大概是总等不到公孙大娘露面,自觉无趣。回到紫韵兰舟,却发现围了许多小船,原来都到这来了,是被悬挂在丁香亭上的几盏花灯吸引而来。
那几盏花灯本无特别之处,吸引他们的是灯上的刺绣:或落叶、或浮云、或烟雨、或流水,最妙是远看似落叶纷纷,近看却是浮云悠悠,乍看烟雨绵绵,细看却是曲水清流,说不尽变化精妙,在加上以金蚕丝刺绣,烛火下流光溢彩,更加吸引眼球。
只听得有人议论:
“如此精妙之刺绣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既是慕容少主的紫韵兰舟,这花灯必是出自姑苏刺绣大家苏清微之手。”
“原来是苏大家的刺绣,难怪如此神妙!日见公孙大娘之风韵,夜见苏大家之灯绣,无憾矣!”
柳叶很得意:“我就知道只要苏姑娘出手,我们紫韵兰舟的花灯必定冠绝秦淮!”
慕容笑道:“你把他们招来,如何打发他们走?”
“这不简单?”
柳叶“嘘~”吹了一声口哨,便有婢女把那几盏花灯收下,那些舟船随即陆续散去,乃复将花灯悬上。
公主、兰亭、苏清微各回房睡去,楚枫拍拍腰间那壶九酝步曲,对慕容道:“子时未过,时间尚早,我和大哥对饮几杯?”慕容欣然同意。
乃上丁香亭凭江对饮,对饮之间忽见远端岸边立着一个人影,同样在喝酒,只是有点孤寂。
楚枫道:“好像是南宫缺?这家伙总一个人喝闷酒!”
慕容没有作声。
几杯过后,楚枫酒意陡生,索性举起酒壶要一饮而尽,慕容赶忙按住,道:“这酒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你忘记你在唐门怎样醉得不醒人事?”
“那个是九酝千日醉,这个是九酝步曲,劲道弱多了!”
慕容摇头道:“九酝千日醉酒劲来得极急,九酝步曲酒劲来得极慢,但一旦激发厉害得多,你小瞧它有你好受!”
楚枫笑道:“大哥果然是品酒之人。我听你的,暂且不喝!”
“也不许偷喝!”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今晚我要跟大哥……”
慕容已经猜得,鬓边一红,身形已经飘下丁香亭,只是传来一声似愠似怒的嗔怪!
……
在紫韵兰舟不远不近的一处僻静江岸,南宫缺孤然独饮,身后忽一阵披风飘扬之声,然后是慕容的声音:“南宫兄?”
南宫缺酒壶一顿,却没有回头。
“南宫兄,你有事?”
“无心不见了。”
“啊?”
“她在灯会走失,未知所踪。”
“我马上派人找寻。”
“多谢!”
慕容正要转身。
南宫缺忽道:“今次南宫世家应西门之约赴秦淮花会,是……”
“南宫兄不必多说,我明白!”
“寻英年少轻狂,若有冒犯之处,希望你……”
“个人之事我可置若罔闻,若关乎姑苏,恕我不从!”
慕容转身而去。
南宫缺慢慢举起酒壶,忽身后一把银铃般的娇笑,然后是一把很妩媚的声音:“秦淮灯火明艳,南宫大公子为何独饮闷酒?”笑声之中,公孙媚儿走了过来。
南宫缺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喝了一口酒。
公孙媚儿又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无佳人相伴,岂非可惜?”
南宫缺仍然没有反应。
公孙媚儿眼波一转,道:“小女子不才,愿执箕帚,以为君侧。”一边摆弄腰姿靠向南宫缺。
“滚!”
南宫缺突然开口,只一个字。
公孙媚儿一僵,半响,银牙一咬转身而去。
南宫缺继续喝着酒,冷风吹起他散乱的发丝,还有那散漫的眼神。
……
子时一到,灯会游人都会到夫子庙前焚香许愿,燃放炮竹,其他地方渐生冷寂,朱雀桥也只剩数点灯火,不久亦散去。
倏一道身影如柳絮飘起,飘上朱雀桥顶三层重楼之上,身法十分美妙,月色下,但见一身峨嵋道服难掩绝韵丰姿,冰雪凝华般的脸庞清霜散发,手执拂尘,尘丝轻拂,是无尘。
无尘再飘上铜雀台,目光落在台角那尊“日晷”上,细看片刻,又飘至另一座铜雀台上,于月晷前细看,暗是心惊,忽伸出左掌,四指并起,拇指于各指节间飞速连点,似在推算,约有半刻,转望乌衣巷方向,正要跃下,目光忽向后一扫,喝道:“出来!”
一人悠然转出,嘻嘻笑道:“无尘,别来无恙吧。”一身蓝衫,身背古长剑,不是别个,正是楚枫。
“是你?”无尘没有回头。
“当然是我,你以为是谁?”
“你跟着我?”
楚枫摇了摇手指,道:“你弄错了!我日间已到此一游,你现在才来,是你跟着我,还跟丢了,下次跟紧些!”
“哼!你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呵!我鬼鬼祟祟,你就不鬼鬼祟祟?现在子时,你我都见不得光,都是鬼鬼祟祟。只是你在明里鬼鬼祟祟,我在暗里鬼鬼祟祟……”
“一派胡言!”无尘不再理会。
楚枫却道:“无尘,你喊我出来相见,为啥又背着身子,不好意思么?我听闻‘近君情更怯’,莫非你……”
无尘霍然转身,两道冷光一扫,尘丝一扬,万缕刀锋顷刻划至楚枫身前。楚枫身形即随尘丝飘忽,脱出两丈之外,只觉手心冒汗,勉强笑道:“一言不合即喊打喊杀,你这个峨嵋掌门越发小气了!”
无尘一收拂尘,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将你……”
“人头落地是吧?我知道。你能不能换个词,我都听腻了!”
无尘冷哼一声,转身不理。
楚枫倏地飘前,伸出左掌并起四指,大拇指在各指节间乱点一气,问:“无尘,我见你刚才这样乱点一通,在推算什么?”
“与你无关!”
无尘飘身下了朱雀台,楚枫亦飘身而下,无尘冷喝:“你跟来作甚?”楚枫耸耸肩:“与你无关!”
“哼!”
无尘一飘而去,楚枫连忙掠身紧追。
对了,楚枫怎会出现?原来他吃过酒后,想起天机老人说赤虬须今晚将有凶劫,虽然未必可信,到底不放心,乃欲打听一下赤虬须落脚之处,便来到朱雀桥,恰见无尘飘上铜雀台,于是跟着飘上。
再说无尘一路飘身至乌衣巷前,停在巷口。乌衣巷暗无灯火,狭窄的巷道更显得幽深无尽。
楚枫问:“这里阴森森,跑来作甚?”
“没人叫你跟着!”无尘已经飘入。
楚枫跟着掠入,倏觉一暗。抬眼望去,本来外面的月色相当清明,但这里的月色十分黯淡,也不知是不是云层的关系。再两边望去,两边都是白刷刷的墙壁,日间还不觉得怎样,此刻却显得触目惊心。
楚枫赶前两步,道:“听说这里许多兵士自刎身亡,有点邪门。”
“你怕就不要跟来!”
无尘飘身转入王谢古居。只见庭院深深,影影绰绰,亭台屋宇轮廓难辨,弥漫着一层阴惨惨的白气。无尘立在庭院中,左掌并起四指,拇指连点,再次推算起来。
楚枫笑道:“想不到你还深通易数,晓得掐指寻纹,佩服佩服!”
无尘不理他,掐指片刻,忽身形一飘出了庭院,往西南侧飘去,至一处,正是那方已经枯竭的乌衣古井。
无尘探头望入古井,楚枫亦探头望入,日间望去已是黑魆魆,此刻更是黑漆漆,暗不见底,月色映照下又有点泛白,阴寒逼人。
无尘忽脚尖一点,楚枫忙一手拉住:“你想干啥?”
“我要一探井底!”
“这古井深浅未知,岂可贸然跃下?”
“与你无关!”
无尘一拂衣袖,再要跃下。
楚枫急道:“等等!我替你探!”
“你?”
楚枫一挺胸膛:“我佛慈悲,我不入古井,谁入古井!”
“好!你跳下去!”
楚枫一愣,盯住无尘,好半响,乃道:“无尘,我觉得好像着了你的道儿!”
“你想反悔?”
“可以么?”
无尘拂尘一扬,楚枫忙道:“我楚枫顶天立地,言出必行!”
“好!你跳吧!”
楚枫向古井踮了踮脚,转身道:“无尘,你该不会落井下石吧!”
“你猜对了!你一跳下去我就会砸下大石!”
“哇!你果然心狠!也罢,我认命了!”
楚枫又踮了踮脚,转身又道:“无尘,我这一跳生死未卜,吉凶难料,可能再上不来,你就没有些道别的话儿跟我说?比如小心点、谨慎些、珍重些诸如此类……”
“没有!”
“铁石心肠!”
楚枫转身跃下。无尘忽道:“等等!”从拂尘末端解下一根细细长长的红丝线,手执一端,另一端系于楚枫手腕,道:“若有意外,你扯动丝线,我自会拉你上来!”
楚枫拉了拉丝线,奇问:“这丝线不会断?”
无尘道:“这是天蚕之丝,可悬千钧,刀剑不断!”
楚枫笑道:“莫非便是传说中的红线?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和你这样算不算红线暗牵?”
“你!”
拂尘突然旋起,直指楚枫心口,楚枫吐吐舌头,纵身跃下古井。楚枫原想着这古井曾经取水之用,不可能太深,谁知落至井底时才发觉这古井深得出奇,阴寒透骨。
无尘在井边等了半刻,不见动静,乃拉了拉丝线,下边亦拉了拉丝线,无尘乃安然。又等了一会,丝线忽剧烈颤动,无尘一惊,急用力一拉,“嗖”一个黑影飘出,披头散发,伸着舌头,歪着嘴,伸直两条手臂,阴森森道:“吾乃古井孤魂,你是何人,拉我上来作甚?”
无尘赫然心惊,尘丝已然飘起,忽见这“孤魂”一身蓝衫,还背着一把古长剑,登时了然,心下暗笑,却不动声色,“唰”拂尘挥划过去。
孤魂一飘让开拂尘,道:“你好大胆,敢对鬼魂无礼,索命来!”双爪直取无尘。
无尘一震尘丝,万缕刀锋划出,千丝拂杀。孤魂不敢怠慢,连飘数下,正要从尘丝飘出,尘丝突然一收,随即旋成一线,直插孤魂心口。
“一尘拂心!”
孤魂惊急向后一飘,谁知他手腕还系着红线,无尘将红线一牵,孤魂不能后退反被拉向前。眼看尘丝刺入心口,孤魂再顾不得,哇哇嚷道:“无尘,是我!”
“哼!我一尘拂心就是要超度你这个古井孤魂!”
“哇!我是楚枫!”
不过迟了,尘丝已经刺入他心口,不过在触及他胸膛霎那,钢锥一般的尘丝倏地化作寸寸柔丝,轻轻拂过。
楚枫惊出一身冷汗。
无尘一收拂尘,冷道:“看你还敢不敢装神弄鬼!”
楚枫摸了摸心口,嘻嘻笑道:“无尘,你这一尘拂心倒舒服得很,可不可以再拂一下?”
“你……”
“说笑说笑,不要生气嘛。你是佛门弟子,应该平心静气,对不对?”
“哼!”无尘转过身子,问:“你可有发现!”
“哎,无尘,你这语气我受不了!”
“你想我什么语气?”
“还是那句话:温柔些,体贴些,和蔼些,亲切些……”
无尘两眼一冷。
楚枫耸耸肩:“好好,我说。下面啥也没有,不过底下还有个洞,很大,未知通往何处!”
“你为何不探一探?”
“哇!无尘,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洞阴森得很,恕我胆子小!”
无尘复望向古井。
楚枫奇问:“无尘,你究竟在探什么?”
无尘正要开口,忽有异响,是从王谢古居传来,然后一声闷哼:“你……”两人飞身掠入古居,径至声响处,倏见一人影飞掠而出,背着一人。两人急追,旋即追至古井处,那人随即将后背之人抛下古井,飞掠而去。
无尘要追去,楚枫要救人,两人还系着红线,一下绷紧。楚枫急道:“无尘,救人要紧!”乃跃下古井。
“小心!”无尘飘身至井边。
俄而红线扯动,无尘急一拉,楚枫跃出古井,手上夹着一人。借着黯淡月色,只见这人满脸赤须,正是苍虬门二当家,赤虬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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