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菇石兰幽
小精卫沿着溪涧飞到那布满花圃的小山谷处。只见月色下,一个淡雅如仙的身影正挽着药箱俯着身子察看花草,是兰亭。
楚枫心中一喜,连忙掠身上前,喊道:“医子姑娘……”山谷十分静谧,他这么一喊,兰亭一惊,脚下一滑,楚枫连忙伸手挽住,讪讪笑道:“我又吓着医子姑娘了?”
兰亭嗔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小精卫“呼”的飞落药箱,将小纸杯放在药箱上,向楚枫“唧”的一声,然后用小嘴啄了啄药箱,示意楚枫打开。
楚枫吃了一惊:自己已经将纸杯折得不伦不类,想不到小精卫还是猜出了盘飞凤的意图。估计盘飞凤睡了,小精卫也不敢惊醒她,便带自己来寻铜斗杯。
楚枫打开小药箱,翻开草药纱布,见铜斗杯还在。小精卫却小嘴一伸,一下啄住铜斗杯便要飞出山谷,急着向盘飞凤邀功了。
楚枫一手抢回,一弹小精卫脑袋,怒道:“小精卫,是我将你从笼子放出来的,飞将军捉几条虫子就把你收买了?你这太没原则了吧!”
小精卫瞪着楚枫,忽“唧”一声,猛向楚枫脸庞啄去,楚枫急转过脸去,小精卫却尖嘴一啄,“狠狠”啄了楚枫耳垂一下,便“呼”的飞走了。
楚枫揉着耳朵,又痛又气。
兰亭笑道:“你惹怒她了。”
楚枫恼道:“她还惹怒我呢!”因问,“逍遥大哥怎样了?”
兰亭道:“逍遥前辈已无大碍。”
楚枫奇怪:“那为何医子姑娘要深夜找寻草药?”
兰亭不答,继续察看花草。
楚枫明白了,兰亭是为他采药。想必她见自己又再发狂,想尽早为他配药。连忙挽过药箱,问:“医子……在为我找寻草药么?”
兰亭不答,一边辨别一边采摘,忽驻足而望,原来来到那株幽兰花前。
楚枫看看幽兰花,又看看兰亭,忍不住道:“医子跟这株幽兰花一样的亭亭玉立,一样的冰雪姿容,一样的恬淡高洁。”跟着俯身凑向幽兰花闻了闻,又凑向兰亭闻了闻,道:“还一样的淡雅幽香。”
兰亭眼睛一嗔,楚枫连忙正正经经挽着药箱,不敢放肆。兰亭继续采摘,来到那株丁香树处,又驻足而望。
楚枫忽问:“医子姑娘,你可见过五瓣紫丁香?”
兰亭摇摇头,问:“你为何问这个?”
“我……有点好奇……”
“这里有一个民间传说……”
“哦?”
兰亭乃道:
“许久以前,有一户名门望族,有一女儿,名兰,秀外慧中,求聘者络绎不绝。父母让兰自选郎君,兰乃出一题:‘种出一株五瓣紫丁花,并回答一个问题:五瓣何意?’一年为期。
“应聘之人接过丁香花苗便离开了,唯有一个穷书生拿着丁香花苗久久不肯离去,家丁上前驱赶,他还是不愿离去。这一切被兰看到,她便改扮成丫鬟,上前与书生答话,问:‘公子因何徘徊不去?’书生答:‘晚生已经种出五瓣紫丁花,小姐的问题也有答案,请见小姐一面。’兰道:‘你先说答案,如若有缘,小姐自当相见。’书生只好将答案写在他那把扇子上,交给‘丫鬟’。兰接过扇子,回到后堂,展开一看,只见扇子上端端正正写着:
‘五瓣紫丁香,瓣瓣相依倚;一瓣父母双亲,养育不忘天地恩;二瓣夫妻情缘,相濡以沫贵知心;三瓣凭寄相思,相思相知长相忆。余两瓣,君一瓣,兰一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兰看完这些字,乃将扇子交回书生,深情一望,然后微微一笑,走开了。书生展开扇子,见扇上写着:‘一年期满,再续情缘,丁香花下,双栖双宿。’回想那笑容,书生明白了,乃返乡静待一年之期……”
说到这里,兰亭止住。
楚枫急问:“一年期满如何,医子快说。”
兰亭道:“一年期满,前来应约的人很多很多,可是能种出五瓣紫丁香的寥落无几。可是,在这几人当中,兰再也找不到那个书生。原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带走了那个返乡的书生。
“不知道真相的兰,坚持等了三年又三年……一直等到头发斑白。她在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对家人说,她死后,把她埋葬在丁香树下,让她可以生生世世等着书生,当等到那个书生时,她就可以轮回转世,嫁给那个书生。”
楚枫喃喃道:“她永远等不到那个书生,是不是?”
兰亭没有回答,继续道:“后来,那棵丁香花树每年的同一时期,都会长出两朵相依一起的五瓣紫丁香。于是,民间有个传说:如果能从一株四瓣丁香树上找到一朵五瓣紫丁香,她就能找到真正爱她的人。”
楚枫摸了摸怀中那朵五瓣紫丁香,问:“如果有人找到一朵五瓣紫丁香,他会……”
“自然是送给心爱之人。”
“啊?”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楚枫冷汗直渗,不敢多想,继续与兰亭采摘草药,便来到那株已经凋零脱落的紫昙花前。兰亭驻足凝视。
楚枫叹道:“这株紫昙花只绽放了一瞬……”
兰亭道:“紫昙花极其罕见,更绝少开花,就算开花也只是一瞬之间便即凋零……”目光落在那两句诗上。
楚枫问:“这两句诗……”
“是韦陀的诗句。”
“韦陀?莫非也有传说?”
兰亭点点头,道:
“相传灵鹫山下有一株紫昙花,是一位花神。紫昙花每天受风雨侵袭,有一天,风特别大,紫昙花几乎被吹折,一位年轻人经过,伸手扶着紫昙弱小的身姿。
“紫昙花神爱上了这位曾在风雨中给她扶持的年轻人,但年轻人并不知道,他上了灵鹫山,赐名韦陀,潜心习佛,渐有所成,也渐渐忘记了紫昙花神。但紫昙花神忘记不了他,她知道韦陀每年暮春都会下山为佛祖采集朝露,于是她选择在那一天,把聚集了整整一年的精气绽放开花,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
“可是千百年过去了,韦陀一年年下山采集朝露,紫昙花一年年默默绽放,韦陀始终没有记起她。紫昙花决定绽放她最美丽的一次,她要将她千年的修行、毕生的精华绽放在那一瞬间。
“第二年暮春,韦陀再次下山为佛祖采集朝露,就在韦陀转身那一刹,紫昙花终于绽放了她最美丽的一次,恬淡绝尘,足以让百花黯然。但就在她完全绽放那一瞬,她随即枯萎凋零,在凋零那一刻,她用尽最后一丝精气凝视韦陀,但直到最后一刻,她始终未能唤起韦陀的前尘记忆,韦陀始终没有回头望她一眼,只是留下了一句诗: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楚枫沉默良久,方道:“这……就是结局?”
兰亭默然,道:“佛经所载如此。”
楚枫他终于明白,为何无尘在看到紫昙花凋落那一霎,是如此的感伤。
两人继续采摘,经过涧壁,兰亭望向涧壁石缝那株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微微一叹,继续前行,来到长满异草的小幽谷。
兰亭很欢喜,因为这处草药更加丰富。
两人一路采摘,慢慢来到了幽谷尽头,楚枫又望着那株孤寂于幽暗中的曼陀罗。
“黑色曼陀罗?”兰亭很惊讶。
“怎么了?”楚枫问。
兰亭道:“黑色曼陀罗极之罕见,甚至独一无二,因为它预示着不可预知的黑暗和不可预知的死亡。”
“啊?为什么?”
“你要听么?”
“要!”
“相传天帝有一女,美丽善良,因见凡间瘟疫,乃偷取仙药,私下凡间解救苍生,被豺狼追逐,为一少年郎所救,遂生情愫,不忍别离。天帝闻之,乃给少年郎施下毒咒,迫使天女返回天庭。少年郎见天女离去,眼睛日复失神,容貌日渐枯槁。
“忽一天,少年郎见庭院幽暗处长出一株曼陀罗,开着雪白的花朵,很美。当晚,他梦到了天女。原来天女被贬下凡,受七七之劫,因思念郎君,遂化身曼陀之花,只要度过七七之劫,她就能回复人身与少年郎再续前缘。但要度过七七之劫,必须以鲜血浇灌。
“于是每天,少年郎就划破手腕,用自己鲜血浇灌曼陀罗。而每天夜里,在少年郎熟睡之际,曼陀罗就会化身人形将自身精气导入少年郎体内,却将少年郎的血毒留在自己身上。
“日复一日,少年郎的眼睛一天一天回复神采,但雪白的曼陀罗却一天一天黑暗下去,当七七四十九日之期满,少年郎容光焕发,而曼陀罗却完全变黑。原来天女已将少年郎身上毒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但少年郎并不知情,他依然深爱着黑色的曼陀罗,等着曼陀罗化身天女,再续前缘。但是一年一年过去,曼陀罗还是在幽暗之中。少年郎的眼睛又一天一天失去神采……
“终于有一天,少年郎再次梦到天女。天女告诉他,如果他想她回复人身,还要做一件事:呼唤出她的名字。
“但少年郎不知道天女的名字,因为天帝给他施咒的同时,亦抹去了少年郎的记忆,所以他记不起天女的名字。
“天女告诉他,在千里又千里又千里之外,有一座仙山,只要寻着这座仙山,仙人就会告知她的名字。
“于是少年郎历尽艰险寻着了仙山,见到仙人,仙人也将天女的名字告诉了少年郎……
“少年郎回到庭院,天女期盼着少年郎喊出她的名字,但少年郎只是每天深情地望着曼陀罗,直到垂垂老去,仍然没有喊出天女的名字,只是深情望着。因为仙人告知天女名字的同时亦告知他,天帝给少年郎施放的毒咒是‘血名之咒’,一旦被心爱之人叫出名字,就会立时毙命。
“少年郎的血咒已经转移到天女身上,一旦少年郎喊出天女的名字,曼陀罗就会瞬间枯萎,天女亦会香消魂散。所以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不肯喊出天女的名字,只是深情望着。
“而曼陀罗还是一天天的等在幽暗之中,等着少年郎呼唤她的名字,将她从幽暗之中带离……
“所以黑色的曼陀罗最凄美最神秘,总是置身幽暗之中,生而无依,预示着不可预知的黑暗和不可预知的死亡,以及不可预知的爱。”
楚枫定定听着,默默凝视,久久不语。
兰亭亦默然不语。
楚枫忽道:“结局由人所想,未必如此。”
“你觉得……”
“或许有情人终成眷属。”
兰亭莞尔,她也希望结局如此。
两人沿溪涧返回,一时无语,只听着潺潺流水之声。
兰亭因见溪水清澈,水下红叶柔柔,如瑶草飘摇,便赞道:“步引清幽,难怪得名仙谷。”
楚枫笑道:“何止清幽,还有一处奇观呢!”
“哦?”
楚枫便引着兰亭走过九曲桥,经过仙碧潭,踏过仙芝圃,穿过紫竹林,便来到仙石林处。
兰亭见石塔林立,千姿百态,忍不住惊叹:“这石林果是奇观!”
楚枫道:“医子姑娘要不要上去走走?”
也不等兰亭答应,挽住她身子一飘上了仙石林,跟着身形一飘,飘落一段石剑上,又一飘,飘落一段石牙上,再一飘,却飘落一段石钟上……楚枫挽着兰亭在石林上飘来飘去,那些石柱,有的尖如刀剑,有的似摇摇欲坠,楚枫足尖点在上面,看得兰亭惊心动魄。
楚枫倏地飘落一段石柱上,停住了,笑道:“我们站在蘑菇上呢。”原来这段石柱比其他高出一截,石面如圆盘,还微向下斜,真如蘑菇一样。
兰亭惊魂略定,道:“我们下去吧。”
楚枫却坐下,道:“这处风光最好。医子也坐下。”
兰亭唯有坐下,到底心惊,身子不自觉挨向楚枫。
楚枫挽过她纤腰,忽然捻出一枚紫株果,道:“医子姑娘,你看?”原来刚才经过紫竹林时,他又顺手牵羊了。
兰亭含笑道:“我吃过了。日间谪仙子已给我一枚。”
楚枫连忙道:“这紫株果特别呢,夜间与日间味儿大不相同,医子快尝尝看。”
兰亭便将紫株果放入口中一咬,甘甜清润。
楚枫很欢喜,笑道:“我还以为医子姑娘绝顶聪明,不会上当呢?”
兰亭嗔了他一眼,问:“你体内异气如何?”
楚枫便递起手腕,兰亭伸出玉指搭在他腕脉上,半响收回。
“怎样?”
兰亭摇头不语。
楚枫笑道:“医子又要为我配药了,是不是?”
兰亭叹道:“配了又如何?你却总不肯吃药。”
楚枫连忙执过她玉手,道:“我吃便是。”
“口这样说,真要吃时又要哄着。”
楚枫讪讪一笑,忽道:“医子姑娘,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便取出那对玲珑紫玉坠,递与兰亭,道:“这是符管家的紫玉坠。你曾经说过想看看呢。”
“你竟记着?”
“医子的话我都记着。”
兰亭接过,细细看去,见玉坠雕纹十分古老,不似中原纹饰,乃道:“这玉坠不似出自中原?”
楚枫道:“慕容说,符管家来自域外,却不知域外何处。”
兰亭摇头道:“从玉坠饰纹看,似是苗疆一带,并非域外,而且玉坠主人身份极高。”
“何以见得?”
“这饰纹是一种独有的苗疆图腾,只有部落首领才能佩戴图腾。”
楚枫奇道:“莫非符管家的先祖是苗人?还是部落首领?”本想将玉坠送给兰亭,不过想到这始终是符管家之物,兰亭必不肯要,便收回,却问:“医子姑娘,你可知道一匹布是多长?”
兰亭奇怪地望着他,答道:“约五丈。”
楚枫问:“可有说辞?”
兰亭道:“《诗经》有云: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故此一匹约五丈。”
楚枫喜道:“医子果然是才女。我问了妙玉,不知道;问了慕容,不知道;问了公主,不知道;连大娘都问了,也不知道,只有医子姑娘知道呢。”
兰亭笑道:“这个只是说辞,未必是五丈。”
楚枫道:“没关系,有说辞就行。医子姑娘,不如我们想一想那几个故事的结局?我觉得洪水并没有带走书生,只是……只是……”
“只是那书生迷了路?”
“对!他迷了路!韦陀也记起了紫昙花神,只是……”
“只是紫昙花来不及看到?”
“对!她不及看到!少年郎亦喊出了天女的名字,只是她还不想与少年郎相见,因为……因为……”
“因为她想变回白色再与少年郎相见?”
“对!必是这样!医子真是才思过人……”
……
两人便倚坐在蘑菇石上,细语绵绵。只见空中一轮朗月,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从仙碧潭隐约传来的潺潺流水声,以及两人的绵绵细语。
说着说着,兰亭便不知不觉合上双眼,恬然睡去。原来她日间连续施针,又要照顾逍遥子,又连夜采药,很是困倦,便不知不觉倚着楚枫睡着了。
这处毕竟是高,所谓高处不胜寒,加上深夜,更加清冷。兰亭始终是弱质,那山风一吹,身子微微瑟瑟起来。楚枫不忍惊醒兰亭,乃脱下长衫,披在兰亭身上,又搂紧她,捉住她玉手,暗暗为她输气驱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