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繁华的街道上,韩窈姒匆匆去信驿。
这些天她在张太妃面前卖力地干活,为的就是今日可以得一个出宫采办的名额。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这次也是因为太妃马上就要过生辰才得来的,她必须好好抓住。
她将写好的信包了三层信纸,用蜡封了两层后,谨慎地交给信驿的人。正准备出门,却发现一个蒙着面的女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韩窈姒一愣,睡凤眼中回旋起细密的傲然。
“把信给我。”女人声音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波动。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把信给你?”韩窈姒轻轻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薄凉与不屑。
“宫中任何有关苏采女的事情都不能传出去。”女人从发髻中抽出一把底端尖锐的簪子,摆出攻击的架势,惹得旁人纷纷惊慌退避。
“信已经给了信驿,要我如何再给你?”知道来者大约是由谁派来的后,韩窈姒睡凤眼中染上冰霜,恨意在秀丽的面容上滋生。
女人冷哼一声,伸展双手舒展内力,肩膀微微一抬,气流自掌心迸发而出,一股劲风银蛇吐信般凌厉而出,激的韩窈姒身后堆叠的信件雪花一般凌乱纷飞,韩窈姒惊讶地微微睁开眼,墨一般深邃的眼眸波光一闪,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她早就知道那吃人不眨眼的深宫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都有。因此从那宫中出来什么人她都并不惊讶。而她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刀尖舔血地,凌驾于这些人之上。
女人手掌一收,一封信就被稳稳地握在手里。韩窈姒定睛一看,那女人手里的就是自己的信。
“众信之中,最重的那个,就是你蜡封了两层的那封。”女人两指夹住信,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下来,声音依旧如平淡无常,仿若刚才种种不过是家常便饭一般,不带一丝骄傲与炫耀。
韩窈姒眸光微闪,拢紧袖子里的另一封信,声音清冷似皎月:“姑娘既然拿到信了,可否在看完之后再蜡封好,毕竟是我寄回家乡给亲人报平安的。若是没别有别的事,恕我先走一步,毕竟太妃的采办事宜是一刻都不能耽搁的。”
此时女人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裂纹,只是蒙着面,旁人看不出来。趁着女人微微一愣的一瞬间,韩窈姒从女人身边坦然走过,径直去了两条街外的珠宝铺采办。
梅妆捏着信的手微微滑了一下,信封应声而落,一张暗黄色的信纸露出,上面是整洁的两行小字:
“侄女在凤昭一切安好,望姑姑安心。”
梅妆冷哼一声,转身拐入深巷飞上屋檐,飞快地消失于重重叠叠的屋瓦之上。
韩窈姒在街角等了一会儿,望着梅妆远去的背影,从袖中掏出另一封信,拿了些碎银塞到了身旁一个等候良久的人的手中,然后又将信塞到了那人手里,温凉一笑,道:“多谢了。”
那人只是弯了弯腰,随即压了压帽檐,持着信走入了信驿。
韩窈姒看着那人将信送到信驿之后才放心地继续去采办。置办完大半后,她在街上找着剩下的东西,忽见街角一个身影一跃而过,韩窈姒眯了眯眼,便知刚才那女人绕了个路又回来继续盯着她,她轻轻一笑,不再理会。
与此同时钟毓宫内,卫娉婷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地诉说着秋才人的罪状。易轮奂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望着她。
卫娉婷的一大段一大段的话说的易轮奂有些头痛,尽管卫娉婷有一副好嗓子,声音婉转酥麻,易轮奂依旧心生烦躁。
自楚长亭回宫以来,他发觉自己对其余女人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了。
“庄宝林和秋才人来了,你同她们说吧。”易轮奂捏了捏眉心,瞥了一眼匆匆而来的庄韵和吴媛秋,面色冰冷。
“庄妹妹!”卫娉婷眼前一亮,她转过身子望向庄宝林,两行清泪应时而落,“庄妹妹你可来了。你快同陛下讲,秋才人是如何狼子野心,企图迫害其他嫔妃!”
秋才人一下花容失色,她立马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娘娘在说什么啊?妾身何时做过迫害嫔妃的事情?还望陛下明鉴啊!”
易轮奂淡淡瞥了一眼满身是戏的秋才人,然后朝庄宝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来说。庄宝林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声音难得的爽朗明亮:“陛下,后宫中确有心怀叵测,陷害其他妃嫔之人,不过此人不是秋才人,而是月充媛。”
“哦?”易轮奂抬了抬眉毛,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卫娉婷的面色变化。
果然,卫娉婷的脸色精彩的很。
她先是惊诧地愣了一秒,杏眸因恐惧而空洞了一瞬,身子也随之战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泪水开始汹涌而下。她捂着心口,蹙着眉满怀委屈道:“庄妹妹,你在说什么呢?本宫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
你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人蛊惑了?你不要怕,有陛下做主,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卫娉婷意有所值地望向秋才人,哭得更加委屈。
庄宝林有骨气地看都没看卫娉婷一眼,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陛下,那日元宸宫刚开始修葺,月充媛娘娘便约妾身去元宸宫外观赏,没想到到了之后,月充媛娘娘她竟担忧苏采女的宠爱高过她,而威胁妾身在元宸宫的装饰中动手脚。妾身迫于月充媛娘娘的压力,不得不按照她的指示将寒雾香放于元宸宫的檀木柱子中,并托内务府的赵公公将其余的寒雾香放到秋才人的宫中,陷害秋才人才是放毒的凶手。陛下,妾身所作所为皆是迫不得已,求陛下明鉴!”
易轮奂懒得说话,轻轻抬了抬手,康玖和便会意地着人去寻赵公公来。
“不可能!本宫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庄宝林你血口喷人!明明是那秋才人心怀不轨,为何要嫁祸到本宫身上!”卫娉婷杏目圆睁,面色由于激动而微微泛红,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许多。她冲着庄宝林说完之后,又朝着易轮奂哭得梨花带雨,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或不是,请内务府的赵公公来一问便可知晓!还请陛下明鉴!”
“后宫之中皆知赵公公素来与月充媛娘娘亲近,他的证词还倒未必可信。”秋才人装作无意般楚楚可怜地开口。
康玖和审时度势地瞅了瞅自家皇帝的脸色,心中了然,开口道:“秋才人说的在理。可还有其他证人?”
“妾身的婢女纯箐可作证!”庄宝林一开口,秋才人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猪队友啊。
卫娉婷掩去眸底不屑神色,道:“如此说来,本宫的垂倾和珩琥还能作证呢。”
珩琥垂着头,闻言皱了皱眉,紧紧咬住下唇。
“既无人作证,那便等赵公公来吧。”康玖和称职地继续当易轮奂的说话工具。
不一会儿,赵公公来了,一看屋里的架势,便大约懂了发生了什么。他谨慎地望了一眼易轮奂的脸色,却发现他神情淡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赵公公,你可曾受人指使,向秋才人的宫中送过寒雾香啊?”康玖和问道。
“这......奴才确实......”赵公公不明局势,斟酌着如何说才能最明哲保身。秋才人看出了他的算盘,温声道:“赵公公如实说来便好。赵公公是个聪明人,看事通透,尽忠职守,本主和庄姐姐就等着赵公公来为我们洗刷冤屈呢。”
此话一出,卫娉婷和赵公公脸色均是一变。卫娉婷铁青着脸,神色慌乱,赵公公则是听出了秋才人的话中之意,想着近些日子宫中的情势变化,便知道了自己究竟该站在哪边。
“赵公公,务必要说实话呀。”卫娉婷向赵公公投去了一个警示的目光,让他出了一后背冷汗。
“赵全福,朕要一个事实。”易轮奂事实二字咬得极重,俯下身子盯视着赵公公,神色阴鸷,似是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回禀陛下,奴才一时为月充媛娘娘所迫,确实往秋才人宫中送过大量寒雾香!不仅如此,奴才还被月充媛娘娘胁迫,将寒雾香混在元宸宫的檀木之中。还望陛下恕罪!”赵公公心一横,头叩地磕得咚一声响。
“什么!赵公公!你为何要陷害本宫啊!”卫娉婷秀丽的脸此刻已面无血色,她双手撑着地不让自己瘫下去,声音染上一丝绝望,“你可千万不要为奸人蒙蔽了双眼,颠倒是非黑白呀!”
“卫娉婷你真是欲盖弥彰,秋才人的宫中本就有寒雾香,你还要往里送。”易轮奂厌恶地瞥了一眼卫娉婷,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不是的,不是的陛下,你要相信臣妾啊陛下!”卫娉婷向前跪行,想要扒住易轮奂的鞋,却被他狠狠踹开。
“陛下!奴婢也能作证!”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皆望向说话的人——卫娉婷的贴身宫女珩琥。
“珩琥!”卫娉婷瞪大双眼,怒目瞪着珩琥,似乎要将她吃掉。
“陛下,那日元宸宫外,奴婢确实听到充媛娘娘胁迫庄宝林娘娘!”珩琥跪在地上,虽然身子因害怕而抖得像筛子,声音却响亮而坚定。
“珩琥!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宫......本宫待你不薄!”卫娉婷说着,想起自己昔日打骂珩琥的种种,越来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秋才人惊讶地看了看珩琥,又嘲讽地望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卫娉婷,心道此事已尘埃落定,再无回旋可能。
“充媛卫氏......”易轮奂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卫娉婷再也顾不得其他,哭着一次次上前想拉住易轮奂的衣角,却都被他甩开。
“品行不端,无贤无德,陷害妃嫔。朕念往日情谊,不赐死刑,着废为庶人,永世禁足冷宫。”
此话一出,卫娉婷绝望地坐在地上,望着易轮奂的脸逐渐变得狰狞癫狂,她先是轻轻一笑,随即开始放肆大笑,声音悲怆:“陛下!你对臣妾何时有过往日情谊!你又何时真正宠幸过臣妾!”
“庄韵!吴媛秋!还有你们!你们且等着吧!你们以为你们得了圣宠就能有什么好下场吗?本宫告诉你们!不可能!”
“在这冰冷的后宫,帝王的宠爱只能让你们更绝望!哈哈哈哈!”
卫娉婷癫狂地站起来,指着庄宝林和秋才人放肆大笑。易轮奂的脸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康玖和急忙让侍卫把卫娉婷架了出去,怒道:“已被废了位份,还如此猖狂地自称本宫,真是无药可救!”
秋才人想起自己侍寝那一晚,微微变了变脸色。
“还有,元宸宫一事,苏采女无辜受牵连,受了委屈,太妃寿辰也快到了,且将她恢复原来的修仪位份,放出来吧。”易轮奂一边起身向外走,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深邃的眸底却早已燃起火焰。
秋才人和庄宝林脸色一僵,秋才人的眸底更是飞快的染上妒意。
易轮奂走出钟毓宫,坐在轿撵上,支着下巴,声音冷冷:“卫文星若是老糊涂了,以为背着朕仗着职权与外国勾结赚取利润的事瞒得天衣无缝,那么他今晚就死得滴水不漏吧。”
“是。”一名梅士闻言迅速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宫宇之间。
“依老奴所见,卫文星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陛下对卫氏那么好,就是警醒他及时收手,没想到他反倒更猖狂了。不过,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康玖和又开始叨叨。
想到卫娉婷竟要对元宸宫投毒,易轮奂的脸色再次暗沉下去。他一招手,又一名梅士出现在他身后,易轮奂眯了眯眼,声音阴鸷似来自地狱的罗刹:“今晚把卫娉婷剥骨抽筋,做得利落些,别被其他宫人察觉了去。”
“是。”那名梅士领命之后也飞快地消失了。
康玖和在一旁装傻地目视前方,却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