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筠周岁不久后,一天陈逸明难得提前下班回来。他逗弄了一会儿儿子,就把筠筠交给了保姆,带着姚知月去阳台。
姚知月笑着打趣道:“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吗?难得见你比下班时间提前回来。”
陈逸明锋利的眸光绽放出一片振奋的光芒,那素来喜怒不于行的脸上带着一丝激动,“月月,我爸明天就会回来。”
姚知月惊愣地看着陈逸明,明亮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直视着丈夫的眼睛,见他神情颇有几分严肃,不像是在说笑,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顿了顿,姚知月的反应弧似乎才到达神经末梢,微微提高了音量,紧张地说道:“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快,我们赶紧去商场,给你爸准备好日常用品。”
陈逸明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他其实在心里也有点没底,担心妻子反对他把自己的父亲安置在这里。毕竟,父亲以前对还未成为自己妻子的姚知月十分不客气。
他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解释道:“我也是今天才接到消息的,才知道我爸因为在狱中表现优异,所以提前半年释放。”
姚知月替陈逸明感到开心,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羡慕他。父母在,便可以继续当一个孩子,心中始终有个产生力量的避风港。而她,从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无法真正意义上成为孩子。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啊!”
在姚知月的再三催促下,陈逸明和她一起去商场采购,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似的,姚知月对于陈嵩岭的一切日常用品都很上心。
好在,去年陈逸明的公司收益不错后,他们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面积的复式房。那个时候,她虽高兴但也没有当做多大的事儿,倒是十分想念自己的小公寓,虽然小了点,可是一家人挤在一起也很温馨和幸福。
现在,她才暗自庆幸,亏买了房,不然家里请了个保姆,连个客房都没有了,还真不知道把这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公公安置在哪里?
第二天,姚知月早早就醒了,等陈逸明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然装扮妥当,从头到脚尽显得体优雅。可是,她来回踱步的样子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陈逸明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臂,柔声宽慰道:“我爸你又不是没见过,何况现在都是当妈的人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姚知月这才把心中的不安说出来,“我怕你爸看到我不高兴,你知道的,他从前就不喜欢我,一直反对你跟我在一起。现在看到我变成了你的太太,心里肯定膈应得慌。”
姚知月并没有告诉陈逸明的是,她真的很担心陈嵩岭因为不喜欢她,连着她的儿子筠筠也一道讨厌了。当妈后,她真是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有一丁半点的委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别胡思乱想了,有我在,放心吧。”
陈逸明去接陈嵩岭的时候,看到父亲比从前消瘦了不少,不仅便便大肚不见了,连背也有些驼,身上的衣服空荡荡地漾着,像是寒风里一株枯萎的芦苇。
陈逸明一阵心酸,从前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在他的记忆中一下子消失了,尽管那个时候他强势霸道,可是那种生机勃勃的力量却也是他所熟悉和崇拜的。
陈逸明调整好了情绪,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温声道:“爸,我们回家了。”
乍然看到陈逸明,陈嵩岭感到有些陌生,而后伸手在陈逸明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儿子后面。
路上,陈嵩岭率先打破了沉默,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年,一切都好吧?”
陈逸明目视前方,听到父亲的提问,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这些年所有的风雨不敢再去细想一番,简单地应道:“还好。”
听到陈逸明似乎有些敷衍的语气,陈嵩岭的心蓦然一沉,甚是愧疚地低语道:“哎,都是我的错,牵累到你了。”
“爸,别这么说。现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一家人也团聚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算了。”
看着儿子诚恳的神情,陈嵩岭的心里这才好受点,眼圈微微泛红,点头应道:“是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去想了。”
“爸,您孙子在家等着您了。”
陈嵩岭那浑浊的双目猛然间绽放出光芒,眉宇也渐渐舒展起来,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振奋道:“他、他多大了?”
“上个月刚满周岁。”
陈嵩岭不住地点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入狱那会儿儿子连正式交往的对象都没有。他一度十分忧虑,害怕因为他的破事牵连儿子最终成为孤家寡人。好在,如今他总算有后了。
终于到达目的地,陈逸明将车停下,带着陈嵩岭回家。虽然小区绿化环境不过,设备也很高档,可是却终究比不上陈逸明以前的那个锦瑞别墅。
“儿子,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住的?”
陈逸明这才想起来,当初为了不让父亲替他担心,他一直把自己买公司和别墅的事情瞒着父亲。这会儿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把别墅卖了,换了现在的房子。”
陈嵩岭不解,人都是往高处走,换的东西不都是越来越好的吗?怎么自己的儿子偏偏反其道而行,“好好的换了干嘛?”
陈逸明看了眼陈嵩岭,心里一阵苦笑,只觉得说来话长,且一点提及往事的欲望也没有,于是简单地应道:“当时公司周转不过来,所以就卖了别墅凑钱。”
陈嵩岭不再说话,跟着陈逸明走出电梯,来到一处电子设备高级的房门前,但见陈逸明在门把上按了指纹,叮铃一声,门被打开了。
陈嵩岭有点无措,在监狱里呆了几年,过得基本都是粗茶淡饭的日子,渐渐把他那些年养尊处优的性子都磨光了,如今站在稍微富丽堂皇一点的地方都有种底气不足感。
姚知月听到了开门声,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慌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从红霞手中接过筠筠,深吸一口气后走到门口迎接。
在看到陈嵩岭的时候,姚知月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愕,难以把眼前枯瘦的老人和七八年前那个雄霸的陈董事长联系在一起。
陈逸明走进屋里,从姚知月手中接过儿子,用眼神无声地鼓励了一下妻子,而后对陈嵩岭说道:“爸,这是你孙子陈沐筠。”
姚知月站在陈逸明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爸。”
陈嵩岭的目光从孙子的身上慢慢转移到姚知月身上,那满含欢喜的眼神在对视上姚知月的时候,笑意瞬地收敛起来,眉头微微皱起,对姚知月依然保持着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陈逸明感受到了父亲身上对妻子散发出来的淡淡敌意,为了缓解姚知月的尴尬和不安,他对儿子说道:“筠筠,快喊爷爷。”
筠筠打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陈嵩岭,在他小小的世界中,陈嵩岭的出现无异于是外来生物的侵犯,不仅没有喊爷爷,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后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朝姚知月扑腾而去,哭着喊道:“妈妈,我要妈妈。”
陈嵩岭的脸色毫无收敛地阴沉下来,心中交杂着尴尬和愠怒。姚知月见儿子哭得厉害,到底忍不住伸手接过,抱着筠筠走到另一边哄慰着。
“爸,坐吧。知月一早就为您准备了您爱吃的菜。”
陈嵩岭顺着台阶下了,坐在餐桌前,一肚子的疑问,可是却忍着没有说话。对他而言,现在这里是别人的家,而不是他的。
姚知月好不容易将筠筠哄住,将他交给红霞后,深吸一口气来到客厅里,脸上带着笑容,佯装镇定地说道:“爸,菜还合您胃口吗?”
陈嵩岭敷衍地点了下头,看都不看一眼姚知月,转头对陈逸明说道:“怎么不把孩子抱过来一起吃?”
姚知月笑着解释道:“我怕筠筠会吵到您,就先让红霞带一会儿。”
陈嵩岭扫了一眼姚知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快道:“我看是你不想让孩子看到我吧。”
姚知月一愣,看着陈逸明不知所措,她一心觉得他们父子俩好不容易重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筠筠现在对他爷爷还很陌生,哭起来难免打扰到他们父子说话,所以才狠下心让红霞在厨房里喂养筠筠。
陈逸明看着妻子一脸委屈,却依然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替她解释道:“爸,筠筠确实有点怕生,等你们熟悉起来就好了。”
陈嵩岭从进门到这会儿忍了许久,要是他路上就跟他说结婚的对象是这个女人,那他宁愿窝到老房子里也不想迈进这里一步。
他的眼光果然是准的,当初就怀疑这个女人为了靠近自己儿子不择手段,现在果然得逞了。以前他对这个女人就没有好话,如今她还不在背后对她的儿子告他的状。
陈嵩岭站了起来,对陈逸明冷然道:“你送我回老房子里吧,省得吓到了你们的宝贝儿子。”
姚知月一着急,手足无措道:“爸,您误会了。我、我这就把筠筠抱过来。”
陈嵩岭见不得姚知月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合着倒是他故意跟她为难,看着她有心挑拨他们父子关系,陈嵩岭越发肯定了,姚知月这就是在报复他以前对她的羞辱。
陈逸明也急了,站起来看着陈嵩岭,不容置疑道:“爸,从昨天开始,月月就为了能让你高高兴兴地住回来忙得不可开交,您就算不领她这份情,难道非要让我这个做儿子的为难?”
陈嵩岭的态度登时软了下来,虽然没有再坚持回老房子住,可是那一顿饭终归吃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