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江满月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但是她的眼睛里满是明亮璀璨，如同水洗过一般干净。
她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和宋琅说话。
最后，当她机械的转过身，饱含着凄然和悔恨的目光穿越了凝固的空气，飞向了密闭的手术室里。
那一刻，她心里十分的明白。
她是说给傅庭凌听的。
她知道他不会听到，可她就是想要告诉他。
她在这儿。
她没走，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丢下他。
她会一直等到他醒过来的。
宋琅回答江满月，“好，江小姐愿意在这里等先生那就等着吧。如你所说，先生醒过来如果第一个就看到你，他会很欢欣的。”
“毕竟……”宋琅的声音变得小了，“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没看到他为任何人如此殚精竭虑。他为了你，真的牺牲了很多。我知道你们都回不去了，但你真的守着他，我替先生感谢你。”
一切都是命运弄人。
他不敢说江满月选择重新回到傅庭凌身边就一定会比今日的处境好。
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傅庭凌真的爱她，真的愿意为她付出所有。
可是啊，路是自己选择的。
江满月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
她和傅庭凌之间只剩下一腔义气，比别的朋友多了些纠葛和羁绊。
眼角的雾气又重了几分，她竭尽全力的将胸腔里的情绪狠狠地压制。
她慢慢地后退，坐到了一边的长椅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头顶的白炽灯。
那些灯光映到她的黑眸里，衬她脸色惨然而苍白。
“宋琅。”她无助的低垂下头，“谢谢你，谢谢你还安慰我。”
“我真的没什么的，现在最痛的人是他。那一枪……开在他的身上，却痛在了我的心里。”
泪水，从唇边坠落。
她难过的屏住呼吸，“伤害他的人是我喜欢的人，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
也不想再亏欠他什么……
可是按照如今的情况，她已经亏欠得越来越多。
没有人会懂得她内心的感受有多纠结，有多复杂……
怎么偏偏就是慕岚对他动手呢？
明明慕岚说相信她的，突然间就倒戈相向。
要不是傅庭凌的情况不容乐观，江满月是绝对要去找慕岚的。
她要问问他，是不是他以前说的都是谎话，是不是都是戏言？
他是不是不相信她和傅庭凌是清白的？更不相信孩子是他的？
一想到慕岚对他们的怀疑，江满月心里酸涩撕疼，像被一把冰冷的勺子，一点点的剜心……
这是真的吗？
慕岚……真的不信她？
她打从心底里不肯相信这是慕岚做的，但是她亲眼看到了慕岚对傅庭凌开枪。
要不是她确信那个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慕岚，她都能找到借口说那个人不是他……一定是她的错觉。
她连为慕岚找开脱的借口都找不到。
因为那一切是那样的真实。
她的眼睛告诉她，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现在呢？她要怎么走下去？
“江小姐这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慕岚和你是不同的个体，你不用把他的错都揽在你自己身上。放过你自己，不要钻牛角尖。”宋琅接过保镖端来的开水递给她，“先喝点水，你脸色很不好，不要把自己弄病了。”
“宋琅你不懂的。”她怅然若失，僵硬的伸开手指，捧着一杯滚烫的开水。
那炙热的温度，烫破了她的血肉，隔着厚重的玻璃都能够感受到极致的灼烧痛感。
“正因为对他下手的人是慕岚，所以我才不能轻易的原谅我自己。”
她看上去很难过，那么的脆弱，“如果他要是有什么事情，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
她哽咽住了，没有把话说出来。
但是宋琅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江满月是重情重义的人，就凭傅庭凌几次三番对她牺牲相救，要是傅庭凌真的死在慕岚的手里。
江满月和慕岚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慕岚的。
喜欢是喜欢，但她也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她回报不起傅庭凌的一腔深情，也不能看着慕岚践踏他。
她觉得她像是被残酷的命运推入了死胡同里。
她的未来已经没有了路，她只能不停地撞南墙。
哪怕，头破血流。
宋琅跟着坐在她身边，宽慰道：“别担心，你不是都相信他会醒过来吗？怎么你现在就自己先泄气了？你要打起精神等先生出来，他想见到你，你明白吗？”
她逼退眼里的热泪，轻轻地闭上了眼。
她的眼睫毛沾染着细碎的水光，柔软的颤抖着，如同蝶翼在颤动，看上去是那样的羸弱不堪。
空气一分一秒的流逝，在宋琅的注视里，江满月缓慢地睁开眼。
她仰起煞白的小脸，对宋琅感激的笑：“总之，还是要谢谢你。我现在心里真的已经很平静了。你说得对，他会平安无事的。”
“傅庭凌知道江满月在这里等他，他不会舍得就此离去的。”
“嗯！”宋琅应了一声。
江满月觉得心里更是疲惫，她的身体往后靠，脑袋抵在了墙壁上。
“你给我讲讲吧，他断腿之后是不是你一直就在他身边了？他那时候……过得好吗？”
她心乱如麻，越是想要控制思绪不去想慕岚和傅庭凌，可那两个人的脸偏偏交织着夜色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努力的想要抓住什么，从指尖滑过的只有一团冰冷的空气。
她什么都抓不住。
因为虚无。
宋琅平视前方，“怎么突然有兴趣想知道先生……”
“宋琅，我不懂。”她严了神色，目光凄迷，“你说他喜欢我，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如果他没有假死离开，或许……”
我们之间的结局不会是这样。
她非常确信，如果一开始从火场里离开之后，就知道傅庭凌没死，为她断了双腿。
哪怕慕岚对她再好，她也是决计不会心动的。
但偏偏她不知道他活着，长久的折磨和等待，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血。
她那时候孤独落寞，她只想拥有一个家。
有人靠，有家归，有灯伴。
宋琅猛地转身，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他看懂了江满月的欲言又止，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江小姐，或许先生就是知道你会被他拖累，所以他才假死离开。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不希望用他的残疾来留下你，那不是爱，而是愧疚。”
江满月凄凉地笑了笑，笑容比哭都还要难看。
“所以你看啊。”她精神有些恍惚，“我们总是在错过……”
他要是不那么偏执的认为，一切怎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归根结底，就是天意如此。
她想起从前，也不过会唏嘘一番而已。
她很清楚她如今爱的人是谁。
“他不想拖累你……他是为了你好。”宋琅有些着急，像是要为傅庭凌说话。
江满月顿了顿，嗓音格外的轻柔：“一切都过去了。”
爱与恨，都过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宋琅很替傅庭凌难过，他颤抖地问：“江小姐……我想问你。”
“你问。”她诧异。
宋琅一脸的慎重，“如果……”
她静静的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如果慕三少无法在过去的漩涡里抽身，如果有什么不幸发生……”他恳求地说：“我能不能求求你，留在先生身边吧，他知道错了，他真的很爱你……他的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他的余生都没了希望，他是天之骄子啊，只有你才能抚平他内心的悲痛和阴暗……他只要你一个人。如果真的有那种情况，你还会不会留在她身边？”
这个假设性的问题来得太震撼。
江满月大脑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是茫然无知的。
宋琅还在哀求，“你就这么恨他吗？恨到……不肯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哪怕慕三少无法回来，你也依旧不肯吗？”
空气骤然一片寂静。
江满月一言不发，睁大了黑眸，眼神空洞的盯着地面。
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
如何还回得去？
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她如今爱的人是慕岚！
“宋琅，我不爱他了。”
“我爱的人是慕岚。”
“他死，我死。他生，我生。”